13

吳皎月看着蘇青,不知該說些什麽。

戲臺上唱盡了人生百态,戲臺下看透了悲歡離合。

又有誰能保證哪條路一定是對的?

“好自為之。”吳皎月輕輕留下一句話,便離開了。

蘇青跪在地上,雙眼滿是淚水。

她知道試圖推蘇白下水錯了,騙取馮塘信任錯了,用騙來的銀子逼迫師父讓自己唱白蛇更是錯上加錯!!!

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

阿娘看輕自己,師父不喜自己,若自己再不為自己謀劃錦繡前程,這輩子估摸着就要像阿娘蹉跎、清貧、勞碌地過完一生了。

她手掌撐地,慢悠悠地爬了起來,推開門,走了出去。

夜晚的微風有些偏冷,楊柳随風飄蕩,漫天桃花在月色下飛舞。

蘇青找到了蘇白,她正在燭光下看書。

“我籌到了銀子,師父也同意讓我唱白蛇。”蘇青端坐在蘇白旁邊,身子微挺,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

“恭喜。”蘇白頭也沒擡,翻動着書籍。

蘇白淡定的面容在燭光下柔和美麗,有種超然脫俗的驚豔。

蘇青看着這樣的蘇白,覺得自己之前做的一切在她眼中仿佛不值一提,自己就像個跳梁小醜般為了争奪白蛇跳來跳去,在蘇白看來,自己根本就是個笑話!

蘇青站起來,衣袖一揮,桌上的茶盞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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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白終于放下書,笑着問:“妹妹緣何動怒?”

“不要再假裝不屑一顧的樣子了,蘇白!你也是一個戲子,一個和我一樣想紅的戲子,一個和我争搶白蛇的戲子,輸了就是輸了,你終究只能給我做配。”

“時間也不早了,阿娘恐怕在擔心我,我先回去了。”

“站住!”蘇青怒喝,“你又要找阿娘說我的不是?說我用盡美色,和纨绔子弟糾纏不清,騙得銀子?”

蘇白停下腳步,身子一震,緩緩回頭:“蘇青,你已經是及笄之年了。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阿娘不易,我自是不會說些讓她心煩擔憂的事情。”

蘇青冷哼一聲,昂起頭緩緩坐下。

“不過我并沒有覺得我輸了。誰勝誰負,登臺之日自會揭曉。”蘇白甩了甩衣袖,快步離去。

蘇青緊緊地捏緊拳頭,望着蘇白離去的背影,怒喝:“我絕不會輸。”

琳茵在戲臺上奮力地唱着“長生殿”,還未痊愈的身子讓她扮演的楊貴妃在絕望中更有種令人心碎的美。

她慘淡地笑着,灰白的臉上像是枯木燃盡後的灰燼,雙眼已經失去了昔日的光澤,宛如暗淡的星辰。

無意間,正好瞥見了坐在戲臺下的顧恒。

握着酒杯的手一松,“咣啷”一聲,酒水灑了一地,酒杯碎了一地。

戲臺下的觀衆正詫異,琳茵連忙唱道:“妾身一時神往過去,再倒一杯。”

一場戲就在有驚無險中唱完。

琳茵脫下戲服,取下頭面,來不及清洗臉上的顏料,便沖了出去。

她要問問顧恒,為什麽曾經說過要娶自己,現在卻避而不見,假裝不識。

她忘不了在告訴顧恒自己懷了身孕的那一刻,他的震驚、不屑、惱怒、鄙視,只冷冷說了一句:“我們日後再見。”

可是等啊,等啊,卻沒有等到再見的日子,他仿佛人間蒸發了般,再也沒有找自己。

她快瘋了,現在見到了顧恒,一定要問問清楚。

琳茵穿過了人群,卻只看到顧恒站在桃樹下對一白衣女子說笑。

那是自己從未見過的溫柔。

她身子一僵,定神一看,才發現那白衣女子正是蘇白。

顧恒從衣袖中掏出一張銀票:“聽聞你的新戲正缺銀子,我這正好有些,只是一個戲迷的心意,姑娘切莫見怪。”

琳茵站在桃樹後,手指嵌入樹皮中,那是從未對自己有過的溫柔。

和顧恒認識的那一天起,他就把自己當做一個物件,一個肆意把玩,随時可以丢棄的物件,從未給過自己任何一個珍視的眼神。

蘇白把銀票推了回去,神色淡然:“公子,無功不受祿。我乃待嫁閨中的少女,随意接受陌生男子的銀子,于理不合。況且我只是商戶之女,登臺戲子。你是姑蘇知府之子,簡直是雲泥之別。”

說完,蘇白頭也不回地離去。

“姑娘,等等。”顧恒抓住蘇白的手。

纖弱柔軟的手讓顧恒心中一震。

蘇白沒有說話,一雙冷若寒潭的眼睛看向顧恒。

顧恒連忙松手,解釋道:“姑娘切莫見怪,我并沒有半點非分之想,只是不忍姑娘一身曲藝被埋沒。”

“呵呵,好一個沒有半點非分之想!”琳茵披頭散發,從桃樹後走了出來。

顧恒盯着琳茵看了半天,卻想不起她是誰。

“不記得我了?”琳茵笑了笑,“那顧公子是否記得死去的孩子?”

顧恒玩弄過得女子太多,現下終于想起琳茵,他雙唇抿成一線,緊緊捏着手裏的扇子。

蘇白見狀,頓時明了眼前的之人便是讓琳茵懷孕又棄之不理的官宦子弟。

她可不想趟這趟渾水,連忙說道:“我阿娘還等着我歸家縫制荷包,便不打擾各位了。”

“你站住!”琳茵氣勢洶洶地跑到蘇白身前,抓着她的手臂,“好啊,看不出來你這個狐媚子夠厲害的,搶我的角色,搶我的師父,連我的如意郎君你也要搶!”

蘇白此刻總算明白什麽叫做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了。

先前幫她遮掩,臨時登臺代唱‘長生殿’;爾後在她患難時贈送銀兩,卻換來一句處心積慮要搶走她的一切。

蘇白淡淡地看了琳茵一眼,眼前這個為愛失了風度的女子何嘗不像前世的自己?

她走上前,輕輕握住琳茵冰冷的手:“夜太涼,你還年輕,何必執着于本就不屬于你的東西呢?”

蘇白充滿希翼地望着琳茵,希望她能明白,眼前之人并非托付終身的良人。

琳茵咬着朱唇,看着蘇白,突然泣不成聲。

“姐姐好生厲害,”蘇青微笑着走來,“不但搶了琳茵的角色,從一個端茶遞水的丫鬟一躍成為戲臺上的主角,還讓她心甘情願地感激你,真是讓我佩服得很呢。”

本已平靜的琳茵聽到這話,雙眼猩紅,憤怒地将将蘇白用力一推。

蘇白毫無準備,整個身子向後栽去,心裏覺得就要完了。

顧恒上前接過蘇白,給了琳茵一巴掌。

琳茵摔在地上,看着倒在顧恒懷裏的蘇白,手指扣進了土裏。

“顧恒!”琳茵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她扯下挂在脖子上的金鑲玉,“你可還記得此玉?我的生辰,你贈與我時,說過愛我一生一世的。”

可現在的顧恒,眼裏哪有自己半點位置?

蘇白猛地從顧恒地懷裏掙脫出來,看向琳茵,只覺得她又可悲又可憐。

“姐姐,你還是饒了琳茵吧,她已經這麽可憐了,難道你要置她于死地嗎?”蘇青走上前來勸道。

“閉嘴!”蘇白低聲怒喝,“若不是你從中作梗,她又怎會來戲坊生事?”

蘇青瞬間紅了眼眶,躲在馮塘身後:“我不是故意的。”

“你自己惹出來的事,訓斥你妹妹幹嘛?”馮塘呵斥蘇白。

一群人圍在周圍指指點點,總教母淩婵也趕了過來,她看到摔倒在地上的琳茵,便猜到了大概。

“淩婵,你們戲坊的戲子似乎有些神志不清。”顧恒眼神的語氣透着幾分不耐煩。

“還愣着幹什麽?琳茵燒糊塗了,錯認了顧公子,還不把她拖進去?”淩婵向身邊的小厮命令道。

幾個小厮走上前,将一團布塞入琳茵的嘴巴,她掙紮着,憤恨地瞪着淩婵和顧恒,嗚咽着卻說不出一個字,被拖了下去。

“還望顧公子海涵,琳茵日前病重,恐怕得了臆症,才會生出些臆想,叨擾公子了。”淩婵福身致歉。

“既然如此,在治好之前,可別再讓她搬弄是非了。”

“奴家曉得的。”淩婵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恭送顧恒一行人離開。

蘇白獨自一個向蘇宅走去,顧恒寸步不離地跟在她的身後。

這大路朝天,蘇白也不好發作。

蘇青坐在馮塘的馬車裏,撩開車簾,打趣道:“那顧公子莫不是看上了我阿姐?風高月夜,他亦步亦趨地跟着我阿姐,真是一片癡心啊。”

馮塘皺了皺眉頭,心嘆這蘇白倒是會些欲擒故縱的功夫。

顧恒看着馮塘的馬車從身前分奔而去,走上前,打開紙扇:“姑娘何不随我上馬?我家小厮正駕着馬車在身後三丈開外,夜深露重,姑娘還是保重身子才好。”

“多謝公子,奴家還想要清白的名聲嫁人。”蘇白不由地加快了腳步,大周雖民風開放,但是和纨绔子弟過多牽扯,總歸是不好的。

她現在只想盡快贖身,去京都見自己的親娘。

顧恒第一次見到這麽不把他當一回事的女子,這更加勾起他的征服欲,他微笑着摸了摸下巴,緊跟上去。

風有些大,将蘇白身上脂粉的氣息吹散開來,顧恒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心裏想着:遲早有一天你會求着爺,讓爺好好疼你。

烏黑的巷口,一個面冠如玉的公子看着蘇白一行人離開雲丹戲坊,不由得抿起雙唇。

“千歲爺,咱們跟着馮公子這麽些天,也沒找到梁王什麽謀反的證據啊?”黑衣人抱拳道。

“急什麽?戲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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