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蘇青一直端坐在一旁,看到蘇白和吳皎月一籌莫展,心生一計:“師父,如果我能籌到銀子,可否讓我唱白蛇?”

吳皎月眼神微眯,看着蘇青,一言不語。

蘇白知道這是師父怒極了的樣子,想來也是,含辛茹苦地将一竅不通的蘇青教成了可以獨當一面的角兒,如今竟然反過來被要挾,怎能不氣。

“我可以唱青蛇,”蘇白站起來打圓場,“其實我想了下,改了戲本的青蛇發揮餘地更大。”

“那就委屈姐姐給我做配了。”蘇青得意道。

吳皎月長袖一揮,怒喝:“蘇白,你給我進來!”

蘇白跟着吳皎月進了裏屋,福身恭敬道:“師父。”

吳皎月打開了她的珠寶盒:“将這些拿去當了,我吳皎月紅遍大周的時候沒有哪個人敢對我的戲說一個‘不’字,如今人微言輕,但也絕不受一個丫頭要挾。”

蘇白望着琳琅滿目的珠寶,着實有些吃驚。這些年來看着師父過着深居簡出的樸素生活,還以為手頭不怎麽寬裕呢。

“不必了,”蘇白将珠寶盒蓋上,還給吳皎月,“師父,你不是常教我們角兒無大小,一個人不可能永遠唱主角,早些唱配角,又有什麽不好呢?再說,我很喜歡青蛇這個角色?”

“你喜歡?真的?”吳皎月将信将疑。

蘇白點了點頭。

她看着吳皎月的幾絲華發,心有不忍。

蘇白明白,因為嗓子壞了,師父心灰意冷,從京都來到姑蘇,行屍走肉般地活了十多年,這次終于因為排演“白蛇傳”而鮮活了過來,怎能讓師父難過?珠寶箱裏可是師父下半身的依靠,怎能就随意揮霍殆盡?

馮塘這些天腦子裏全是那晚戲臺上楊貴妃引毒酒的場景。

顧盼生輝的丹鳳眼、盈盈而握的楊柳腰、還有那無比勾人的蘭花指,只要一閉上眼,就不由自主地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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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又在想什麽呢?這是你今日第幾次走神了?快押注,你到底押哪只公雞?”周辰拍了拍馮塘的腦門。

“我有些事,先走了。”馮塘的臉有些燥紅,帶着家丁,快速離去。

“這小子有些不對勁啊,前些日子我祖母壽宴,他也是急匆匆地離開,”顧恒摸着下巴,思索片刻,“他不會是金屋藏嬌了吧?”

“快追去瞧瞧,到底是哪位佳人,讓我們大哥這麽魂不守舍。”

周辰和顧恒一合計,便追了上去。

《長生殿》已經成了雲丹戲坊的頭牌戲曲,每晚必唱。

蘇白端坐在銅鏡前,仔細地畫着柳葉眉。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蘇白轉頭,只見臉色蒼白的琳茵站在自己身後,眼神幽幽地盯着自己。

“琳茵,你怎麽來了?”蘇白放下眉筆,走到琳茵身前,拉起她冰冷的小手,“現在該卧在床上好好靜養,吹不得風的。”

“我卧在床上,好讓你搶了我的楊貴妃嗎?”琳茵目光冰冷,“聽聞我師父淩婵還要收你為徒呢。”

蘇白心底一涼,臉上的溫暖的笑容慢慢冷了下來,她松開了琳茵的手:“所以,今天你來,是想重返戲臺?”

“我只是想拿回自己的東西!”

蘇青躲在梳妝房外,聽着她們倆的對話,忍不住彎起嘴角。

兩個時辰前,她前往琳茵的住處,将蘇白是如何眉飛色舞地炫耀搶了楊貴妃這個角色,如何費盡心機讨好淩婵說了個遍。

看到琳茵支撐起虛弱的身子,顫抖地爬下床,也要搶回楊貴妃這個角色時,蘇青真是忍不住感嘆這女人,沒有腦子是活不長久的。

她躲在門外隔岸觀火,期盼着蘇白和琳茵的争執,甚至打起來,這樣她就能不費吹灰之力頂替她們,登臺唱“長生殿”。

“既然師姐想回來,我定是欣喜的。想必那些戲迷們也期盼師姐已久了。”蘇白取下自己的步搖,用清水将胭脂粉彩洗去,換上自己的衣服,福了福身,緩緩離去。

看着蘇白離去的背影,琳茵站在原地,羞得整個臉通紅。

一聲“師姐”,表面上是敬重,實則疏離。

自己早已經叛變了吳皎月,投奔了淩婵,哪裏有資格擔當蘇白一句“師姐”?

琳茵站在原地失神片刻,便用顫抖地手拿起胭脂,給自己梳妝。

她已經輸了,再也不能生育,輸得一無所有,這戲臺就成了她唯一的稻草,必須緊緊抓住。

蘇白沒有停下腳步,一直不停地走着,走到偏院才停了下來。

看着參天的榕樹,不由得感嘆人心難料。

自己一心一意照看琳茵,怎麽換來一個居心叵測的名號?

“姐姐,看來你的楊貴妃是唱不成了?”蘇青笑意盈盈地走到蘇白面前,“喲,還哭了,莫不是舍不得楊貴妃這個角色?本來就不是你的角色,有什麽好難過的?”

“是你讓琳茵來的吧?你知不知道現在是她最虛弱的時候,不好好靜養可能一輩子落下病根。”

蘇青用食指卷了卷自己的頭發:“姐姐,又要胡亂怪罪于我嗎?是我用刀把她逼過來的嗎?再說,她自己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和我有什麽幹系?”

“你!”蘇白心中郁結,着實想不到蘇青會這麽不知羞恥,做事如此不擇手段。

“姐姐,有時間還是操心操心自己吧。一年前你也是小紅過的,如今借着‘白蛇傳’複出,卻要給我這個沒唱過戲的新人做配,不覺得臊得慌嗎?”

“角色無大小。”蘇白氣定神閑,鎮定自若。

“可你也別忘了,很多戲子,一旦唱了配角,終身都無法掙脫配角的枷鎖,永遠是配角。”蘇青眼神銳利,就像盤在樹上的青蛇,吐着信子,盯着她的獵物蘇白。

“蘇青!”馮塘見到蘇青,歡快地跑了過來,“‘長生殿’快開唱了,你怎麽還在這裏?”

蘇青望了眼蘇白,欲言又止,雙眼含淚。

“她又欺負你了?”馮塘着實有些怒了。

上次他就見蘇白将蘇青絆下湖,見死不救。如今又在這兒欺負唯一的妹妹。

蘇白望着馮塘惱怒的樣子,有些恍惚,不由得想到了前世的許澤。

男人,是否都這樣,看到梨花帶雨的女子就會心軟?而自己為了他受了再大的苦也吞進肚裏,從不委屈、從不哭泣,就注定輸了嗎?

顧恒和周辰搖着紙扇,緩緩而來。

“馮塘,我說你怎麽這些天魂不守舍,原來是因為這個美嬌娥。”顧恒拿扇子指了指馮塘身旁的蘇青。

待他轉身看向蘇白時,一時間愣在原地。

只覺得眼前這女子翩若驚鴻、皎皎如月、神色肅穆、宛若高不可攀的九天谪仙。

“這位是?”顧恒回過神來,向馮塘打探道。

蘇白懶得和這幫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有什麽牽扯,轉身離去。

顧恒望着蘇白的身影,有些意猶未盡,嘆道:“真沒想到這戲坊之內還有這麽氣質若蘭的女子。”

“顧兄,還是別被她的外貌所迷惑,心太黑,連親身妹妹都絆下湖。”馮塘勸解道。

顧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今晚不是你唱‘長生殿’?”馮塘眉頭緊皺,覺得眼前嬌弱的美人兒又被欺負了。

“那日琳茵姐姐身子不适,我只是幫她代唱。現在我再排練一出新戲‘白蛇傳’,我唱白蛇。”蘇青嘆了一口氣,坐在旁邊的石凳上。

沒了日思夢想的楊貴妃,馮塘也沒心思再看什麽“長生殿”。他讓顧恒和周辰去戲坊內看戲,自己安慰着心事重重的蘇青。

“‘白蛇傳’很好,為什麽這麽不開心?”馮塘不解道。

“這是我師父十年的心血,我當然希望這部戲成功,可是戲坊總教母和坊主卻認為這部戲過時了,不願意出銀子來置辦。要知道,頭面、戲服、道具、配樂都是要銀子的。”蘇青說到傷心之處,流下了幾滴眼淚。

眼淚從蘇青白嫩的臉上流下,重重地砸在了馮塘的心裏。

他從前是最讨厭女孩子哭哭啼啼的,如今卻因為眼前人的落淚心痛,不由道:“五百兩,夠置辦嗎?”

蘇青的眼睛一亮,壓抑住內心的歡喜,擡起眼睛看向馮塘:“公子的意思是?”

“我阿娘十日後要宴請千歲爺,聽聞他沉醉戲曲不可自拔,正命我找個戲班子。這五百兩就當做我的一片心意。”馮塘從懷中抽出銀票,遞到蘇青手中。

蘇青接過銀票,嬌羞地點了點頭:“我這就把銀子拿給師父。”

馮塘看着蘇青離去的背影,心跳得厲害。

蘇青抓着銀票,來到了吳皎月的廂房,跪下,将銀票至于頭頂:“還請師父兌現諾言。”

吳皎月捏起銀票:“不錯,是個有手段的。我說過的話自然算數,咱們終究師徒一場,只是想勸你一句,男人終究是靠不住的。”

蘇青擡起頭,眼神閃亮:“多謝師父關心,我自不會像琳茵一般,為了銀子失了身子,成為衆人的笑話。銀子我要,名分我也要!男人,不過是我嫁入簪纓世家的踏腳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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