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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玉露清,十月燕京天高氣爽,正适合相聚出游。

今日顧昀回京,顧家全府上下盛裝在正堂等着顧昀。

顧老夫人用過早飯後,便将一家子人叫到了正廳等候,如今顧昀功績斐然,往後家族興衰全仰賴在他一人身上,不得不重視。

依照昨日打探的消息,顧昀辰時就應到家,但左右也不見人。

二老爺顧銘英幾次欲走,奈何母親的眼神過于嚴厲,他只能陪着幹等,要身為顧昀的二伯,身為長輩,偏偏要等侄兒回來,這說出去也太丢面子了。

二房除了六歲的顧柏自顧自的玩鬧,沒一個是坐得住的。

李氏看着顧銘英站起來又在老夫人的眼神下坐了回去,不鹹不淡道:“昀哥兒便是不在乎我們這兩個,左右還有老夫人在呢,既然快到了便該快馬加鞭的趕回來呀。”

顧銘英這個人,大本事沒有,只能依附着顧老夫人尚在的威信過活,因此怕極了母親。

他聽見自家媳婦兒為自己說話,顧銘英沒有感激,反而是小心的看了眼母親的臉色,方重重咳嗽一聲,“卻是如此。”

二房話裏話外都在擠兌顧昀沒有孝心,顧童鳶聽着着急,但她一個晚輩若直接反駁了他們,即便自己有理,老夫人也是不喜歡的,只能心急如焚的祈求大哥再快些。

“路上有事難免絆着,咱們索性也無事,再等等。”

顧老夫人皺起眉,她這個大孫子從小便是在軍中長大,這幾年家書都要問候幾遍自己的身體健康,自然是孝順的。

只是……

顧昀到底還是年輕,如今就已經立下這般戰功,難免會浮躁,顧老夫人有些擔憂,他會不會因此生了傲心。

終于,派出去的下人回來說顧昀已經進了城門,一家人都要起身去迎了,門外一個小兵騎着馬來叩見顧老夫人。

“老夫人,俺們将軍剛一進城,就被皇上召見進宮了,皇命不能耽誤,可将軍又擔憂您在家等急了,叫在下快馬加鞭過來跟您回禀一聲,等見完聖上他立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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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番話,屋內幾人均是松了一口氣。

只是這話打了二夫人李氏的臉,她臉色青白着瞪了一眼顧銘英,還不是自己家男人不争氣,連個上朝的資格都沒有,否則也不至于這樣憋屈。

顧老夫人是見過世面的,聽完方想起疆域大将進京要先觐見聖上,“老身知道了,宋嬷嬷帶這孩子去喝完茶歇歇吧。”

那小兵又叩頭了個頭:“俺還要回去複命,老夫人告辭。”

他們顧家跟宮裏達官顯貴接觸慣了,報信的人向來都要領一份賞錢,見顧昀帳下區區小兵都如此剛直,顧老夫人方才的憂慮瞬間便打消了。

“就說昀哥兒是挂念老太太的。”顧昀小時候也是宋嬷嬷看大的,她一眼便瞧出來二房是要诋毀大哥,叫老太太心中有芥蒂,她笑笑道:“也是昀哥兒争氣,到底也不是任誰都能面見聖上的。”

就比如二老爺顧銘英,當差也有十餘年了,別說面聖,就連皇宮進的都沒宋嬷嬷多。

顧童鳶這會兒也不再着急,驕傲的揚起下巴,見縫插針道:“就是,我大哥最厲害了!”

這話聽在二房耳中,當真是刺耳,李氏恨恨的冷哼一聲,她出身低微,當年嫁到顧府就是為了能高人一等,如今被宋嬷嬷個下人當着面嘲諷,氣的手中錦帕扯得快要裂開。

“你倒是說句話啊!”李氏不甘心的在顧銘英身側低聲道。

顧銘英是個沒本事的男人,懼母又怕妻,眼瞧着妻子臉氣的通紅,卻也只敢讨好的對妻子笑笑,希望能壓下李氏的火氣。

顧沁檸瞧着父親一如既往的懦弱,看着母親生氣,她又最瞧不慣顧童鳶得意炫耀的模樣,于是想想宋嬷嬷不過就是個下人,便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

“咳咳,宋嬷嬷當真是心疼自己看大的孩子,顧昀大哥可不就是咱們顧府最厲害的嗎?若不是五年前我大伯為了他出事,哪裏輪得到他個毛頭小子出風頭……”

“沁檸——!”顧老太太呵斥一聲,打斷了顧沁檸。

五年前,顧童鳶的父親顧銘澤回京路上,因聽說押運糧草的顧昀被敵國包夾,帶人前去支援,哪知道竟是中了敵國奸計,落入圈套喪命。

此事一直以來就是顧昀兄妹兩個心尖兒上的刺,如今卻被顧沁檸毫無顧忌的講出來。

“出去一年,便不懂顧府得規矩了?!去屋外跪着,不叫起就一直跪!”

顧老夫人怒火中燒,手掌拍的桌子直晃蕩,顧沁檸吓得哆嗦一下,站了起來。

“母親!”顧銘英雖懦弱,但對兩個孩子向來是疼愛有加,顧沁檸生的像極了年輕的李氏,一直被他當做心頭寶貝。

“沁檸年紀小,随口一說并沒有惡意,叫她給鳶兒道個歉便算了,那裏至于跪着啊。”顧銘英看看女兒吓得臉色發白,更是心疼,“母親您看,沁檸都已經知道不對了,不過口角上的小事,便罷了吧。”

顧沁檸說完的時候,顧童鳶便怔住了,這件事若是她心中的刺,那便是她大哥心中的刀,心中的斧頭,無時無刻不在他的骨血中鑿刻着。

五年前顧昀發誓,有生之年必平定北疆魏國叛亂,親手斬殺當年設計陷害父親的人,否則永不成家。

上一世大哥歸家時,青城山拜菩薩很順利,顧童鳶便随姨母進宮小住,并未聽過這番話,如今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她這個二伯,只覺得從頭到腳皆是冰冷的。他大哥之所以年近而立卻仍未成家,便是因此事被日夜折磨,

一個人能因為一點點嫉妒心,便把親大哥親侄女兒的傷口,扒開了撒上鹽般的嘲諷,自己又能像沒事人一樣。

難道二伯忘了,他的五品監軍,還是父親當年托了人幫他坐上的?

顧童鳶眼裏聚着淚珠子,小手蜷縮在袖子中,指甲險些折斷,才忍住沒有上去給他們父女兩巴掌。

她忽然覺得,上一世的自己躲在大家為她織造的美好世界中,像個縮頭烏龜,可笑至極。

原來她曾覺得溫暖的家,有後來跟她丈夫通.奸的堂妹,有拿親大哥不當回事的伯父,是祖母他們将自己保護的太好太好,好的最後就連自己的性命也輕易喪失。

顧童鳶手中的拳頭越握越緊,指甲刺入肉中也不覺得疼痛。

她緩緩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纖細的身子因情緒不穩定,還有些搖晃。

別說顧老夫人心疼了,就連顧銘英瞧着弱柳扶風滿眼淚水的顧童鳶,心中都禁不住顫動,竟生出了一絲不忍。

“原來在二伯眼中,我父親的死只是件,小事啊……”

顧童鳶走進了些,倔強的站在顧銘英身前,擡頭死死盯着他,“您心疼女兒,便将從小在顧家學的禮儀仁孝,都扔進狗肚子裏了嗎?”

此刻,顧童鳶再不拿這個二伯當做長輩,便是街上随便一人,也不至于這般沒有良心吧。

顧銘英聽完這話,方起的憐惜之心頃刻沒了,他還欲争執,宋嬷嬷卻發現了顧童鳶的手不對勁。

今日顧童鳶為了迎接顧昀,穿了往常顧昀喜歡的束袖裙衫,桑蠶絲織的袖口纏在手腕處,竟滲透出血跡來。

宋嬷嬷趕忙走過去,拉住顧童鳶的手,下一刻,眼前這個委屈到發抖的小丫頭,便昏厥在自己懷中。

顧童鳶有意識時,已經是傍晚,透過窗戶隐約能看到外面天色昏沉。

“鳶姐兒醒了!洛雲,快去告訴老夫人去。”宋嬷嬷眼中的心疼快要溢出來了,她将顧童鳶扶着起來,又在她身後加了個軟和的棉墊子。

顧童鳶看着宋嬷嬷要喂自己喝水,便要伸手去接,只是一雙手才動了下,便鑽心的疼。

她倒吸一口涼氣,才看到雙手上已纏滿繃帶。

“诶唷,我的姑娘。”宋嬷嬷心疼的仿佛那傷在她自己身上一般,一大把年紀了竟鼻子酸起來,“好姑娘,大夫說你是氣火攻心昏倒的,只是這雙手,你是怎麽狠下的心吶……”

顧童鳶見宋嬷嬷傷心,便乖巧的任由她喂自己,随後寬慰道:“那會兒不覺得疼,這會兒雖然有點感覺了,可也不疼的,嬷嬷不要難受啦。”

常說十指連心,那指甲摳進肉裏頭去,不知道得多疼。

顧童鳶越是懂事,她便越是不落忍,又怕自己說多引顧童鳶再傷心,便強打精神,道:“昀哥兒回家了,知道你醒了一會兒就要過來的,這會兒都在老太太哪兒。”

才說着,門外便一陣腳步聲傳來。

若是算着上輩子,顧童鳶得有多年未見顧昀了。

原本以為自己定會欣喜若狂,可當她見到顧昀的一瞬間,臉上的笑意卻再也保持不住。

顧童鳶看着眼前這個連戰甲都未來得及換的高大男人,眼淚撲簌撲簌的往下掉,好似有天大的委屈憋了許久,停也停不下來。

“大,大哥……鳶兒,想你,鳶兒害怕,大哥……”

一段簡單的話她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好,眼淚鼻涕流了滿臉。

顧昀常年在北疆戰場上,寧願流血也從不落淚。可就是這麽一個剛毅的八尺男兒,看到妹妹哭着将胳膊伸向自己,宛若落水之人最後的救贖,他再也無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從前牽着他的那雙手,現下被包裹的只餘指頭肚兒留在外面,塗了蔻丹的指甲也斷了不少。

他的妹妹,從前走路磕碰着都要喊疼的小姑娘,怎麽就能自己将手抓破這麽厲害?

顧昀伸出寬大厚實的掌心,在顧童鳶的後背不斷輕輕拍着,就像小時候跟母親一起哄妹妹睡覺般,“鳶兒不怕了,一切,有大哥在,鳶兒不怕,也不哭了,不哭了……”

安撫了好一會兒,兄妹倆的情緒才算都穩定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不算虐閨女吧嗚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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