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C15
進門時,俞清窩在床上打電話,身上已經套上幹淨的衣服,陽光從落地窗照進來,襯得他格外通透,脖子裏掩不住的草莓痕跡昭示着昨晚的一切。
等他挂了電話,陳文正已經把剝好的橘子遞給他:“我聽說山島湖這邊的橘子很好吃,因為是用山泉水澆灌的,所以味道很甜。”
俞清倚着床靠,他想應該怎麽開口。
陳文正:“腰還疼嗎?”
俞清點頭。
“我等會給你摁摁。”
俞清“嗯”了一聲。
橘子很甜,滿口都是汁水,俞清想,等吃完橘子就說清楚,不說也可以,只要沒人提起,就當沒發生過。
可一切哪能如他所料。
陳文正從口袋裏掏出銀行卡:“這個,給你。”
俞清沒見過這種陣仗,也不知道陳文正什麽意思,難道陳文正覺得昨晚他應該付費。
“什麽?”俞清擰眉問他。
陳文正沒談過對象,更沒說過什麽情話:“卡裏現在只有四萬零三百,你收着,我保證,以後會多起來的。”
俞清明白了,這是他的銀行存款,他抿唇,心裏很不是滋味,有些話,他知道說出來就斷了。
“我沒想要你負責。”
陳文正的手還懸在空中,銀行卡格外刺眼。
-他那時是喜歡的我的。
-他不過是玩膩了,厭倦了而已。
-他那樣的公子哥,不可能為我們這種人駐足。
陳文正還是不能接受這種說法,他不能接受俞清是那種人。
“所以?”陳文正看向他,眼裏的溫柔不在。
俞清握着床單,深吸一口氣,溫溫開口:“忘了吧。”
三個字直擊陳文正的大腦,他還沒有開始對俞清好,就已經出局。
“忘,不,了。”陳文正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楚。
俞清發現陳文正的眼睛有點紅:“對不起,昨天我有點沖動。”
陳文正冷笑起來:“沖動就是和別人做.愛吧。”
俞清愣了下,手掐着床單:“抱歉。”
陳文正站起來,看他一副冷淡模樣,好像完全不把昨天的事當回事,他的語氣有點顫抖:“誰他媽的要你的道歉。”
俞清明顯感覺到他身上的怒氣,他第一次見這樣的陳文正,可怖、吓人。
陳文正撫着額頭,看着倚着床靠上的人,昨晚他們是那麽快樂,昨晚他說“陳文正,我要你。”
他說了三次,很認真的三次。
睡醒之後,他又變成了那個禮貌客套,清冷觸不可及的人。
空氣裏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陳文正笑起來,自暴自棄地說道:“是,我配不上你,我是個什麽東西,學歷也差、工作也差,我怎麽敢妄想,你不願意,很正常。”
“你別這樣。”
陳文正眼睛紅透了,他就那麽看着俞清,像是一只渴望被安撫的大狗,他聲音很沙帶着哭腔:“我哪樣?”
“你很好,陳文正,你很細心、很溫柔、很善良、很帥。”
“所以呢?”
俞清沒法回答,他給不了陳文正要的答案。
陳文正知道不可能,卻還是不死心:“俞清,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俞清仰起頭:“嗯。”
“昨晚,你是因為藥還是其他原因才跟我做?”
俞清愣了兩秒,他是清醒的,一直清醒,他只是想要陳文正,臉埋在陳文正的手心的時候,他感到滿足,感到自己獲得自由,他說不上來是什麽理由。
總之不是藥。
可是除了藥,他沒有更體面的答案。
陳文正看他不回答:“我明白了,我會忘了。”
神情黯然,他把銀行卡放在床頭櫃,然後出了房間。
俞清看着床頭櫃邊角已經發皺的舊銀行卡,不知道這張銀行卡經歷過多少風霜,他摸着它,眼睛潮濕,心裏鈍鈍地難受。
他和陳文正沒有結果。
陳文正下樓,給薛原打電話,問他媽媽情況怎麽樣,寒暄到喉嚨幹澀,最後才問薛原什麽時候回上海,薛原說還要幾天。
陳文正失力地咬着煙尾,他想,還有兩天,他不知道怎麽面對俞清。
他好像又回到阿婆生病他退學那年,走投無路,求遍了所有親戚。
他記得那年冬天很冷,手指長了好幾個凍瘡,敲門的時候很疼,敲出血敲腫了指頭,他求他們借錢,但沒有人施以援手,他像是被世界丢棄了的狗最終換來了一口施舍的熱菜。
煙一根接着一根,直到兩包煙見底。
回酒店時已經下午,俞清沒有給他發一條信息。
就這樣吧,就當黃粱一夢。
陳文正想,黃粱一夢他媽的他沒了第一次,這是什麽幾把夢,這夢真他媽的苦。
俞清收拾完了東西,看他回來:“要不今天回上海吧。”
陳文正看他走路的姿勢有點別扭:“随你。”
“嗯,那今天回吧。”俞清要去收髒衣服。
陳文正搶先一步把他手裏髒衣服拿了:“你躺着,我來。”
俞清聞見他身上很濃的煙味:“不用。”
陳文正看着他:“你能不能讓別人省點心。”
嚴肅的語氣讓俞清有點難過,但他果真沒有再動。
陳文正把陽臺的衣服收了,又把昨天換下來的髒衣服收了,挨個撞進收納袋裏放進行李箱。
俞清坐那看他,手機震了下。
朱源:小魚,他幹什麽的啊?
俞清:工地
朱源:我擦,你怎麽認識工地上的人?
俞清:我的司機家裏出了點事,找人代班
朱源:哦,我說呢,他有對象嗎?
俞清:不知道
朱源:你問問?
俞清:不問。
朱源:我挺喜歡這款的,你幫幫忙?
俞清:你都不問他有沒有錢,家裏做什麽的,父母做什麽的?
朱源:問這個幹什麽?
俞清:你要談對象,不得問這些?
朱源:不談,就想睡睡,我已經過了想談對象的年紀,而且談對象,真的很麻煩,門當戶對,總不能我是央美他是技校,也不能我家上海小洋房,他連首付都付不起,各種條件篩選下來,都是一群歪瓜裂棗
朱源:怎麽?你媽最近逼你相親了?
俞清:沒
朱源:你把那哥們聯系方式推我呗,萬一睡到了我給你講講他行不行
俞清握着手機,下意識看了眼陳文正。
俞清:我剛問了,有對象
朱源:啊哈?喜歡男的女的?
俞清:沒問
朱源:想象不出他跟別人滾床單什麽樣子
俞清:……
俞清:你腦子裏成天都是些什麽有色廢料
朱源:怎麽?我畫了那麽多人體,腦補一下那張臉的多樣性表情不行嗎?
俞清:不和你說了
朱源:你什麽時候回上海?
俞清:這兩天
朱源:聚一聚?我最近新發現了一個組合,唱歌超棒
俞清:不聚
朱源:分享鏈接《雨天彩虹》EZO,我跟你說哦,裏面有個小弟弟帥得要死
陳文正把行李箱扶正,看了眼時間:“你想去看燈塔嗎?”
俞清握着手機,正點開朱源發的鏈接:“什麽?”
陳文正剛剛就看見他一直在玩手機,應該在聊天,一聊很久,不知道手機那端又是孫雨揚還是李雨揚。
“沒什麽。”陳文正說,“我下樓抽根煙,等會上來接你。”
“好。”
他走到樓梯拐角的窗邊,點燃了一根煙,摁了摁額角。
胸腔憋悶,他被人當鴨子,那人還和別的鴨子聊得正嗨,穿上褲子不認人,這還是頭回見。
俞清托着行李箱出門,就看見走廊盡頭的陳文正,挺拔如松,低頭抽煙,目光散漫落在遠處,鼻梁高挺。
滾輪擦過地板發出吱吱聲,陳文正回頭,叼着煙走過來,接過俞清手裏的行李箱。
白色的煙霧飄散。
“想去看燈塔嗎?”陳文正咬着煙尾,一手提行李箱。
俞清沒想到他還會願意跟他去看燈塔,點頭:“好。”
陳文正把煙摁在電梯口的石米裏,很認真地看他:“俞清,今天和我談戀愛吧。”
俞清還沒反應過來,只聽陳文正說,“就今天,等到上海,我會忘掉,不會打擾你。”
自尊心他不要了,他就是想俞清想得發瘋,一天也行,只要一天,讓他繼續把昨天沒做完的夢做完。
俞清低頭,沒回答。
安靜的電梯裏只剩廂格下行的聲音。
陳文正想,他真是犯賤,明明這人只把他當鴨亦或者約炮對象,而他還妄想着能夠再給他一顆糖。
電梯到了一樓。
他往前走,俞清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服下擺。
“陳文正。”俞清看他。
在下行的五秒裏,他腦子裏閃過無數想法,答應他,不答應他,答應,不答應。
可是,只談一天,他們之間也不會形成很強烈的感情,陳文正也不會糾纏他。
他很想念陳文正的手掌,粗糙的、長着繭子的、不溫柔的手掌,想念它們在他身上穿行,像是在維修一輛年久失修的報廢車,陳文正一點點把它們全都擺正擦亮,而他很喜歡這感覺。
“好。”俞清把手穿進陳文正的大掌裏,繭子磨得他手心微微刺疼。
他看見陳文正肩頭黑黃相間的蝴蝶。
陳文正把行李箱塞進後座,俞清拉開副駕駛的門。
這車買了好幾年了,這是他第一次坐副駕駛。
陳文正拉了安全帶扣上,看了眼副駕駛的人:“男朋友。”
聲音不高,在這狹小的空間裏格外清晰。
俞清耳根發熱:“嗯。”
“男朋友。”
俞清不想理他。
陳文正啓動了車子,夕陽西下,橙色的雲在天邊交疊,遠處的湖水波光粼粼,光芒萬丈。
電臺在放李克勤的《深深深》。
-天色已漸沉
-落日如霧燈
-深深深
-誰人用誘惑眼神,把我拉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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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正:老子是鴨
俞清:不要自輕自賤
陳文正: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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