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C29

等陳文正到俞清樓下才發覺自己沖動，他看了眼手機，這個點俞清早就睡了。

他在樓下待了會，抽了兩支煙。

擡頭數樓層，二十八樓不大好數。

初秋的夜晚，風帶着涼意，他仰頭靠在車邊，有點後悔上一次在賓館為什麽拒絕俞清還他人情。

如果那次沒拒絕，起碼他有理由再見俞清一次。

陳文正從樓梯往上爬，也不是為了見他，就想離他近一點，近一點讓他心裏好受些。

他來過二十八樓三次，第一次是初見，微微窺見俞清的生活，十萬多一平的房子；第二次是分開，他和他兩條無法相交的線；第三次是現在，他知道俞清放不下，而他也一樣。

他站在樓道窗邊，看見窗外的燈火輝煌，前排的樓層裏還亮着不少燈，這座城市的人好像從來不知疲憊，像一臺臺永動機。

他坐在樓道的樓梯上，頭靠着牆壁，有些犯困，抽了支煙，俞清就在屋裏，而他沒有立場敲響門。

陳文正後半夜小眯了一下，醒來時已經七八點，他摁了摁太陽穴。

下樓在早餐店買了包子牛奶，又去剛拉開閘門的水果店買了一箱猕猴桃和蘋果，老板推銷椰子，說近期流感頻繁，椰子水營養價值高，問他要不要。

陳文正又拿了一箱椰子，提着一堆東西上車，拎到二十八樓，放在了俞清門外。

剛走下樓梯，他聽見身後電梯的聲音，他停了腳步，折回樓道。

高跟鞋打破了安靜，女人先是摁了門鈴，沒人應，然後掏出鑰匙開門。

“清清，你怎麽在客廳睡的呀。”女人脫掉高跟鞋，細軟的聲音和門一起關上。

陳文正看着緊閉的門，他沒有聽牆角的習慣，可是，俞清那個病患怎麽能在客廳就睡覺，這人真是不把自己當回事，氣人得很。

“我看外面好多水果，你買的呀？”

聲音聽不大真切。

陳文正快步又折回樓梯，然後聽見開門的聲音。

女人道：“你怎麽把東西放門外。”

俞清看着門外的水果，還有水果箱頂上的包子牛奶，他腦子裏某根弦斷了，血氣翻湧。

“媽，我出去一下。”

聲音因為重度感冒，沙啞無比。

“你去哪裏？你病着呢，我讓阿姨炖了雞湯，你喝點雞湯，再好好睡一覺。”

女人也看到了牛奶和包子，伸手捏了起來，“包子這種東西就不要吃了呀，沒有營養，我去扔掉，你回去喝點雞湯，聽話。”

女人拿着包子牛奶準備扔掉，俞清搶先了一步，把牛奶包子拿了回來。

“媽，你先回去吧，雞湯我會喝的。”

女人看他很寶貝這個塑料袋裏牛奶包子，忍不住皺眉：“清清，你是不是在外面和什麽不三不四的人談戀愛了？”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一定是這樣，大清早送早飯，還是這麽不講究的早飯。

俞清頭嗡嗡作響，他實在沒有力氣再和江萍娜女士周旋，這些年他周旋累了。

“你怎麽不說話了。”江萍娜聲音不再那麽溫和，看着面前一言不發的俞清，大概是被她戳穿了，她繼續道，“我說呢，你為啥死也不肯見你李姨的外甥女，不肯見那些相親對象，合着你是被外面亂七八糟的人迷了眼。”

俞清不想聽她數落，彎腰把椰子搬進屋裏。

江萍娜受不了被忽視的感覺，語氣尖銳起來：“清清，你不能這麽不負責任。”

他搬完椰子又去搬蘋果，彎腰的時候，頭暈了下，沒吃早飯有點低血糖，下意識扶了下門框，又繼續抱起蘋果箱。

江萍娜還在氣頭上，看他對她愛搭不理，怒氣上頭，伸手推了把俞清抱着的蘋果箱，他本就抓得不穩，一箱蘋果哐當砸在地上，塑料封被撐開，蘋果盡數散落，咚咚咚往樓道四處滾去。

“啊，這個塑料包裝盒怎麽這麽爛！”江萍娜吓了一跳，高跟鞋踩得噔噔作響，生怕一不小踩到蘋果，她嫌棄地看着地上的蘋果，“你別動了，等會我讓保潔上來清理。”

蘋果還在地上滾動着。

一出鬧劇，總該收場。

俞清乏累，不想再發生口角：“媽，你回去吧。”

江萍娜讨厭他的冷靜，讨厭他和俞遠河相似的五官，也讨厭他們對她的敷衍。

“我不回去，我要看着你把雞湯喝掉，等你睡着我再走。

俞清彎腰把紙箱扶起來，去撿地上的蘋果，江蓮娜抓着他的手。

“不要撿了呀！都髒掉了，媽讓阿姨再送一箱進口的蘋果過來。”

俞清蹲在地上，看着江蓮娜精致的美甲：“媽，我喜歡他。”

他看着地上摔裂的蘋果，“他是男的，我喜歡男的。”

江蓮娜僵在了原地，頭昏腦漲，她的認知裏沒有男的喜歡男的，這是病态的，她的兒子生病了，她很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俞清的話就像一把刀，一下一下紮在她的心口。

她的兒子怎麽可以喜歡男的！他怎麽可能是個變态，俞清那麽優秀，從小到大都讓她很省心，怎麽可能會突然喜歡男的！

“清清，你……別瞎說。”江蓮娜聲音顫抖，根本不相信俞清剛剛說的一切。

俞清緩緩站起來，居高臨下看着面前頹然的女人，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他平靜地再次敘述：“我喜歡男的，是同性戀。”

江蓮娜摁着地面，捂着耳朵，不肯再聽，她不想聽見這種話，不想面對同性戀這個話題，婚姻不是兒戲，她不可能容許俞清和男的在一起！

她擡起頭，雙眼通紅：“不可能，你怎麽可能……可能是同……。”連那個名稱她都不想從嘴裏說出來。

“我要去上班了，您早點回去休息吧，等周末我回老宅看你。”俞清擰開門鑰匙，他的勇氣在關上門後全都洩去。

江蓮娜蹲坐地上，失魂落魄看着緊閉的門，俞清是她和俞遠河之間唯一的羁絆，如果俞清要繼承俞家的家業，婚姻必然由不得他自己，俞遠河不可能接受他的兒子是同性戀。

她從地上站起身，在通訊錄找到薛醫生的號碼，然後摁了下行電梯。

俞清靠在門後，低血糖讓他頭暈目眩，他慢慢抓起進戶門旁石桌上的包子，只剩微弱餘溫，但依舊柔軟。

豆沙餡，很甜，入口松軟。

他又戳開牛奶，溫熱的奶帶着甜味，使他心情緩解了些。

胃裏有了填充的東西，力氣也恢複了不少。

他跟江蓮娜出櫃了，沒想過後果，總要說這件事的，只是沒想過是今天早晨。

他咬着吸管，是包子牛奶惹的禍。

出門時樓道裏的蘋果已經被清理，只剩地磚上剛剛拖過的消毒水的味道。

俞清看了眼樓梯，打開門，煙味還未消散，樓梯間垃圾桶上是橫七豎八的煙頭，大概有十幾個的樣子。

他站在樓道裏，腦子裏是陳文正坐在樓道裏抽煙的模樣。

二十八樓，陳文正是懷着怎樣的心情一層層爬上來，又是怎樣把這麽重的東西提上來。

他在樓道坐了多久，十幾個煙頭，起碼也好幾個小時，他們之間僅僅一牆之隔。

他的心怦怦跳着，漫長的夜晚，有個人在默默陪着他，以這樣的方式。

俞清心裏某處柔軟的地方正在坍塌，掏出手機，翻出陳文正的微信。

手指停在輸入框，點了一下，又頓住，他不知道應該發什麽。

他清楚如果再和陳文正糾纏，他們之間不可能再是像之前那樣輕松、兒戲地當做只是談一天的戀愛或談一晚的戀愛。

人在沖動的時候不适合做決定。

俞清深吸了一口氣，理智暫時戰勝沖動，他把手機塞回口袋。

如果今天結束之前，他還是想和陳文正在一起，那他就去找他，至于未來，他不想再思考，不敢再思考，一切随緣，好的壞的結果他都受着。

如果今天結束之前，沖動消弭，他就按部就班的生活，不再亂想。

薛原說自己還要幾分鐘到，俞清在樓下等了一會。

保安看這輛保時捷來來回回好幾趟，有錢人真是不怕折騰。

俞清上了車，薛原連忙道歉。

“老板，不好意思啊，早上有點事耽擱了。”薛原轉頭打着方向盤。

俞清：“沒關系。”

薛原早晨催了陳文正幾次，也不知道他開車去哪厮混了一晚，不過，陳文正早晨回來心情不錯還給他帶了兩個包子，看樣子昨晚是去泡妹了，開老板的車泡妹，這事不太好。

早高峰，電動車、自行車穿行，外賣小哥黃色的身影像風一般。

車流擁擠，人群三三兩兩過沒有紅綠燈的人行道。

俞清在後座看工作群，猛地失去重心，整個人砸在前排的座椅上，下巴磕到頭枕和椅背的不鏽鋼連接處的支架，膝蓋也因重力砸在地上。

接着他聽見一聲劇烈的“嘭”。

周圍響起尖叫聲，又是劇烈的“嘭”。

俞清從後座爬起來，窗外人群發了瘋一樣奔跑，烏泱泱一大片。

薛原吓傻了，好幾秒才回過神，立馬回頭看向俞清：“老板，你沒事吧？”

俞清手摸了摸下巴，腿陣陣發疼：“還好。”

車窗上有好幾個紅色的點，薛原搓了一把臉，下意識看向那幾個點，明白過來是血跡後，他的脊背僵直，艱難地吞咽口水：“剛剛好像有一輛失控的車沖過來。”

薛原打開的車窗，後視鏡已經被撞飛了，只剩半截斷裂的鐵皮。

窗外的尖叫聲沒有車窗阻隔更加刺耳，前面、後面的車都已經停下來。

正後方的汽車已經被那輛失控的汽車撞歪，車身都撞爛了，而那輛失控的汽車撞上人行橫道邊上的便利店，半個車身撞進店裏，半個車身在店外。

俞清打開車門的一瞬間，扶着車門嘔吐起來。

車輪旁邊是一個斷了的軀幹，鮮血流進了馬路上，路邊的人掏出手機紛紛拍照。

生命在此刻變得脆弱不堪，就像蝼蟻，明明他們只是早晨正常上班，正常走路，送個外賣…….可是他們再也沒辦法回家了，不知道是誰的丈夫、誰的妻子、誰的兒子、誰的爸爸……

很快#上海車禍#沖上熱搜，連帶着衍生出無數話題。

俞清坐在辦公室裏，心裏依舊在顫抖，今早死神降臨，他第一次感受到生死的距離這麽近。

張勇敲了好幾次門，他才聽見。

“清，有空嗎？”張勇坐下。

俞清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心情：“嗯。”

“你臉色很差。”張勇看見他下巴處腫了一塊，“沒事吧？”

俞清搖頭：“沒事。”

“我想請一周假，我老婆前兩天查出來甲狀腺癌，約了這兩天手術，我去陪她做手術。”張勇道。

“甲狀腺癌？嚴重嗎？”

“還好，不是那種要命的癌症，小手術能治好。”

俞清松了口氣：“好，一周夠嗎？”

張勇點頭：“夠了。”

“嗯。”

張勇起身，又停下腳步折回來，“上次我說如果重新來過，我不會和我老婆在一起，現在我後悔了。其實我們本來打算這個月離婚的，但是我老婆告訴我她得了癌症，我當時就慌了，一想到要徹底失去我老婆，我感覺世界塌了，我這些天也反思了很多，這些年，家裏一直是我老婆操持，她一個城裏大小姐，為我做這做那，而我還怪她不理解我，是我不理解她，我想和我老婆重新談戀愛，我想重新去愛她，讓她做她的大小姐。”

“老板，如果失去讓你非常痛苦，我想避免失去或許更好。”

張勇說完推門而出。

俞清越過玻璃窗看向遠處，如果今早那輛車撞向的是他的車，他會後悔，會遺憾，會害怕，因為他還沒有告訴陳文正早上的包子很甜牛奶很好喝，還有，他很喜歡他。

生命短暫，如果失去讓他那麽痛苦，那他為什麽不抓住陳文正，他還沒有得到為什麽就要失去。

他要陳文正，他要和他在一起，哪怕生命明天終結，起碼他今天沒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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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啰嗦哦，老寫作話，老實講，我覺得這本寫得不太好看，受畏首畏尾又別扭，攻也不強大也很窮，但是還有小天使催更追更，真是謝謝你們了，讓我覺得寫得也沒那麽爛，感動，嘤嘤嘤。

感謝在2023-04-07 00:06:20~2023-04-09 00:19: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今天又熬夜看文了 1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