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譚律明很喜歡你

第二天上午,郁霜預約了定期體檢,下樓穿戴整齊,發現來接自己的司機不是平日裏的那個。

他疑惑地望向沙發上的周慕予,察覺到他的目光,周慕予擡起頭,仿佛知道他要問什麽,雲淡風輕地說:“給你換了個司機。做不好自己工作的人,不适合繼續留在你身邊。”

“可是,”郁霜想要說什麽,但看周慕予的樣子,這件事似乎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哦……我知道了。”

接着他又想到什麽,“那,孟子涵呢?”

“會有人處理。”

郁霜感到一陣緊張:“怎麽處理?”

“他胡作非為,該長點記性。總不能讓你白受欺負。”

周慕予的語氣平靜得仿佛在說今晚吃什麽,說完,像是怕吓到郁霜,他換了安慰的語氣:“別擔心,我不是黑_社會。快去吧,我也準備去公司了。”

“喔,”郁霜半信半疑,也不好多問,“知道了。”

郁霜每半年體檢一次,是在譚律明生前養成的習慣。體檢的醫院也是譚家的,之前每次都是譚律明親自陪郁霜過來。

譚律明對郁霜的寵愛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一般的金主對情人,什麽都要給郁霜最好的,就算現在譚律明不在了,醫院也沒有對郁霜有任何怠慢。

做完幾項常規檢查,郁霜在休息室等待下一個項目,無聊看手機刷到一條娛樂新聞,說某位超模昨天回國,與疑似未婚夫的神秘男友約會。

那位超模郁霜有點印象,據說出身豪門,是時尚圈名副其實的公主。照片中的男人雖然沒有露臉,身材和穿着卻很眼熟,仔細看好像是周慕予。

看娛記的描述,“金融大鱷、豪門當家、××集團CEO……”,捕風捉影的說法一大堆,八九不離十是了。

——原來周慕予昨晚回家之前,是和女朋友約會去了。

郁霜的好奇心有限,看了幾眼便劃到下一條。周慕予有男朋友或女朋友都不奇怪,畢竟譚律明連老婆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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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麽來什麽,做完檢查郁霜走出醫院,迎面遇到從一輛車裏下來的譚律明的妻子。

“譚夫人……?”郁霜腳步頓住,有些不确定地開口

譚律明的妻子也看到了他,眉頭皺起,問:“你在這裏幹什麽?”

“我來體檢。您呢?”

“來探望病人。”

有段時間沒見,譚律明的妻子已經不像最初見到郁霜時那麽憤怒。她走過來,上下打量他一眼,半笑不笑地說:“氣色不錯,看來周慕予沒讓你受委屈。”

郁霜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那天自己被周慕予帶走,應該是經由譚夫人同意的。

“能釣到周慕予,也算你有點本事。”譚夫人又奚落了一句,從自己的手包裏拿出一本厚厚的的東西,遞給郁霜說:“從譚律明的遺物裏找到的,原本準備今天派人去送給你。”

郁霜接過,翻開看了一眼,是一本相冊。

“謝謝。”他說。

“不客氣。”譚夫人看着他,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譚律明很喜歡你。”

坐進車裏,行駛在回家的路上,郁霜依然想着這句話。

——“譚律明很喜歡你。”

他當然知道譚律明很喜歡他,但譚夫人說話時的語氣,讓郁霜覺得她口中的“喜歡”和自己一貫理解的“喜歡”似乎不太一樣。

除了對床伴和玩物的喜歡,還能有別的什麽嗎……

郁霜不明所以,翻開相冊,裏面很普通,沒有藏支票也沒有藏銀行卡,每一頁都是他的照片,有些是郁霜知道的時候拍的,有些是悄悄拍的。

他在院子裏蕩秋千,露出孩子氣的微笑;他躺在沙發午睡,被太陽曬得眼皮泛紅;他踮着腳尖夠書架上的書,回頭叫譚律明幫忙;還有他圍着厚厚的圍巾在雪地裏玩鬧,将一個雪球扔向譚律明……這些時刻,譚律明都用相機記錄了下來。

很奇妙的,透過這些定格的畫面,郁霜能感覺到當時注視自己的那道目光是溫柔的。

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受,有一點感動,也有一點困惑和迷惘,郁霜合上相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靠進座椅。

如果譚律明還活着……

算了。郁霜搖搖頭,這樣的假設沒有意義。

因為要體檢,郁霜早上沒有吃飯,回到家有點餓,周慕予不在,他便自己進廚房給自己準備午餐。

很久沒有下廚,郁霜做得很慢也很仔細,洗菜、備菜、淘米……他并不反感做這些瑣事,反而很喜歡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己休息和放空。

在十幾歲的時候,郁霜對自己未來的願景是成為一名普通人,找一個穩定的伴侶,經營一個小家。現在的生活和郁霜想象中大差不差,唯一的區別是他不需要工作和操持家務,只要無憂無慮地被人供養着,在家裏安心做一只漂亮的金絲雀。

偶爾也有煩惱,比如體重莫名增加了兩斤,比如前一天沒睡好第二天有黑眼圈,再比如縱欲過後腰和腿會酸痛很久,就像今天郁霜去體檢,走路的時候總覺得大腿隐隐抽痛,讓他不得不時刻想起昨晚的荒唐事,一整天都有點心不在焉。

除此之外,生活沒有任何不如意的地方。

郁霜煲了一鍋玉米排骨湯,等待的時間拿了一本書坐在客廳看。

廚房飄來香氣,窗外高大的喬木落下泛黃的樹葉,音響裏播放着舒緩的鋼琴曲,陽光灑進來,為房間鍍上一層毛茸茸的柔光。

沒有人打擾的安靜午後,一切舒适得剛好。

那本相冊被郁霜放在床頭,吃完飯午睡時又拿出來看了一遍,然後郁霜做了一個漫長而模糊的夢,醒來天色漸晚,不知不覺已是黃昏。

有車燈照進庭院,郁霜望向窗外,周慕予回來了。

他穿上拖鞋下樓,沉睡轉醒,大腦仍不太清明。看見周慕予進來,郁霜趿着鞋走過去,雙臂環住周慕予的腰,靠進他懷裏:“先生,你回來了。”

他的語氣軟軟的,帶着點鼻音,周慕予擡手摸摸他的頭頂,問:“剛醒麽?”

“嗯……”郁霜擡起頭,問:“今天有給我帶花嗎?”

周慕予動作一頓,幾秒鐘後,略帶歉疚地開口:“我忘記了。”

今天公司事多,周慕予早就把花的事抛在腦後,或者說他根本沒有在意過昨天随口的一個允諾,一束花而已,以前從來沒有人這麽認真地向他讨要過一束花。

郁霜眼裏的光暗下去,半晌,低下頭小聲說:“沒關系。沒有也沒關系的。”

他放開周慕予,往後推了一小步:“我幫您拿外套。”

“郁霜。”周慕予握住他的手臂,制止了他的動作。

郁霜擡起頭,遇上一道深沉的目光。“現在帶你去買。”

周慕予很少産生愧疚之類的情緒,別說忘記一束花,就是做了更傷人的事,往往也無動于衷。

但是郁霜站在他面前,眼簾低垂,帶着一點睡眼惺忪和沒來得及藏好的失望,假裝不在意地說沒關系,周慕予忽然心軟了。

他确實不該忘記這束花,郁霜昨天受了欺負,晚上又被他折騰那麽久,但凡他今天叮囑助理一句買花,也不至于現在空手回家,惹得家裏的小家夥難過。

“抱歉。”周慕予把郁霜攬進懷裏,難得的主動道歉,“走吧,帶你去買花。”

“真的嗎?”郁霜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問。

“真的。”

郁霜眼裏的光重新亮起來,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我去換衣服,很快。”

說完他小跑着上樓,拖鞋踩在木質樓梯上發出啪嗒啪嗒的歡快聲響,周慕予在他身後,無奈搖了搖頭:“慢點。”

下班吃飯的時間,路上的車比白天多一些。周慕予和郁霜圍着一樣的格子圍巾,一個穿黑色長風衣,一個穿米色短風衣,乍一看很是般配。

道旁種了銀杏,金色的樹葉時不時飄落下來,郁霜擡起頭,接住一片銀杏葉,拿給周慕予看:“好漂亮的葉子。”

“嗯,很漂亮。”周慕予說。

周慕予住的地方在使館區,有很多上個世紀留下的老洋房,路旁的樹木也都上了年頭,郁郁蔥蔥十分茂盛。郁霜以前沒有來過這裏,雖然一直在同一座城市,但他在譚家的時候很少自己出來逛。

“等到冬天下雪,這條路一定會很美。”郁霜對周慕予說,“那時候也可以陪我出來散步嗎?”

“可以。”這點小要求周慕予不會拒絕,“什麽時候都可以。”

郁霜臉上浮現明顯的笑意,好像周慕予答應了他多麽了不起的事。

兩個人聊着天走到花店,郁霜進去挑花,周慕予在一旁等候。

“您好,請問需要什麽?”店員問。

“我想要兩枝向日葵,然後搭配一些別的,有橙色和白色的洋牡丹嗎?”

“有,在這邊。”

店員帶郁霜去選花,除了幾朵向日葵和暖色系的洋牡丹,郁霜還挑了些黃玫瑰和洋桔梗,搭配小雛菊和白色風鈴草。他的審美也是譚律明培養的,繪畫、音樂、建築、服裝……譚律明付出大量金錢和時間,把郁霜養成了一只合格的金絲雀。

結賬的時候店員一邊打包花束一邊誇郁霜很會搭配,郁霜不好意思地笑笑,接過花小聲道謝。

走出花店,周慕予看着郁霜笑意盈盈的臉,随口問:“這些花你都認識麽?”

“嗯。”郁霜點點頭,“以前譚叔叔喜歡養花,經常買花回來。”

聽到譚律明的名字,周慕予動作一頓,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半晌,他淡淡地說:“喜歡的話,以後我回家順路買給你。”

天漸漸暗下來,空氣裏泛着初秋的涼意,郁霜裹緊風衣,悄悄把自己的手放進周慕予的風衣口袋。

周慕予察覺到他的小動作,在口袋裏握住他的手,包裹在自己手心裏。

“冷嗎?”

“不冷。”郁霜的眼睛亮亮的,看着周慕予說,“今天很開心。謝謝您。”

他的瞳色很淺,映着暖黃色的路燈,像純淨無瑕的琥珀,神奇地撫平了周慕予的心緒。

像一只貓。

周慕予腦海裏沒來由的冒出一個念頭。

最乖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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