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都知道的

這話剛說出口,趙一沅就被朋友捂着嘴按倒在沙發上:“你神經病啊?被人聽見傳到周慕予耳朵裏,你完了你!”

趙一沅掙紮了兩下,冷靜下來,愈發不能理解:“那他是為什麽……”

周慕予那裏沒有問題。

一點問題也沒有。

趙一沅不清楚,但郁霜很清楚。

周慕予嘴上說可能會晚回家,實際上不到九點就回來了,接着便是無休無止的糾纏厮混。郁霜不明白他的體力為什麽這麽好,難怪身邊情人不斷,家裏養着一個還要去外面偷腥。

于是不免又想到譚律明,譚律明的身體一直不大好,性格也比周慕予溫柔斯文,在床上更照顧郁霜的感受。一開始郁霜以為他對誰都是這樣的,後來偶然間看到譚律明處理背叛的手下,面不改色地用鞋底狠狠碾過那人斷掉的手腕,郁霜才知道他的好脾氣都留給了自己。

所以盡管譚律明不算普世意義上的好人,他老謀深算、面熱心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對郁霜的教導也全部基于“利己”二字,但在郁霜心裏,譚律明從來沒有別人眼中那樣不堪,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很好的人。

郁霜的走神惹得周慕予不快,他掰過他的臉,用力一挺腰:“想什麽呢?”

郁霜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差點又落下眼淚:“不,沒有……”他已經哭沒了力氣,雙腳胡亂地在床單上蹬,“不要,不要了……”

但周慕予不許他不要,他提起他的腳踝,一把拉到自己身前,幾乎要把郁霜整個人提起來。

“聽話點。”周慕予說,“別再走神。”

……

所有人都發現周慕予身上有了一點微妙的變化,似乎是從把譚家那個小寡夫領回家開始,只有周慕予自己沒發現。

秋天轉瞬即逝,又到了郁霜最不喜歡的季節。在他的記憶裏,冬天等于寒冷的風、單薄的衣物、清晨起來水管裏冰涼刺骨的水和每個晚上都睡不暖的被窩。即便現在已經不用再受凍,也不用羨慕別人過節收到禮物,郁霜還是不喜歡冬天。

去年這時候譚律明帶郁霜到南半球的溫暖小島過冬,今年大約是沒這樣的機會了,周慕予很忙,不會為了郁霜抛下一切去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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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周慕予養成了路過花店買花回家的習慣,每一天的新鮮花束,讓冬天變得不那麽枯燥。

花當然不貴,也不需要費什麽心思,但對于周慕予這樣從不會主動讨好別人的人來說,這一點點改變已經難能可貴。

郁霜用這樣的辦法給周慕予的生活打上自己的烙印,周慕予并未察覺。

臨近年底酒局不斷,周慕予在銀港過夜的次數變多了,趙一沅也終于相信他那裏沒有問題。

算算時間,岑晚已經跟了周慕予兩個月,一直安分守己,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周慕予忙過一陣,終于想起他,便讓助理從自己名下的房子選了一套,把岑晚安頓過去。

很容易地,郁霜察覺到周慕予有了新的床伴,并且是固定的一個。他沒有表現出什麽,仍舊每天乖乖等周慕予回家,聽到車子進門的聲音下樓迎接,如果周慕予不回來,他便在自己的小房間睡。

空閑時間變多了,郁霜開始撿起以前的課程,甚至報了一個網課學英語。某天下午周慕予提前回家,看見郁霜戴着耳機坐在電腦前,一邊認真抄筆記一邊嘟囔,周慕予走過去,發現他在上課。

在這之前周慕予從未想過郁霜一個人在家時會做什麽的問題,更沒有想過郁霜也有自己的生活,看見他聽課做筆記,就好比看見一只寵物貓背着主人說人話一樣稀奇。

一節課上完,郁霜合上電腦,坐起來揉了揉脖子。

到譚家之前他在福利院附近的社區學校上學,社區學校教學質量堪憂,好在郁霜聰明,成績還算不錯。後來他被譚律明接走,便沒有再繼續讀書了。

郁霜想等和周慕予的關系結束,再回去讀個大學。倒不是非要那張文憑不可,只是想體驗一下沒有體驗過的大學生活。

他上課時很認真,沒有發現周慕予進來又出去。

收拾好書本,郁霜念叨着剛學的單詞下樓,一擡頭看見周慕予坐在沙發上。

“先生……?”郁霜愣怔着開口,“您回來了。”

周慕予擡眼,随口應了一聲:“嗯。”

郁霜小跑過去,一頭紮進周慕予懷裏:“今天好早哦,晚上還出去嗎?”

周慕予接住他,順手摸了摸他的頭發:“不了。原本要見個人,他那邊遇上暴雪,飛機沒辦法起飛。”

說完又問:“怎麽突然開始學英語?”

郁霜知道自己被發現,一時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我英文很差……”

“需不需要我幫你找個老師?語言這種東西,還是要多練習。”

在等待郁霜下課的時間裏周慕予想,郁霜找點事做也好,他不在家的時候,扔着他一個人怪可憐的。說完又想到什麽:“書熠好像放假了,或者讓他來教你。”

周書熠讀的是國際高中,今年高三,最近申請了大學等着下offer,接下來半年多都沒有事幹。

“不好吧……”郁霜想到那個和周慕予有幾分相似的少年,沒來由的一陣緊張,“我很笨的,不要浪費他的時間了。”

“你哪裏笨?”周慕予揉了揉郁霜的後腦勺,擅自作出決定,“我問問看他有沒有時間。”

周慕予的想法很簡單,給郁霜從外面找家教,還要考察對方的能力和人品。而周書熠知根知底,又是郁霜的同齡人,相處起來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郁霜在一旁聽周慕予打電話,心裏暗暗祈禱周書熠找個理由拒絕。

結果周書熠直接答應了下來,甚至沒有問郁霜目前的學習進度和什麽時候上課。

“他閑着也是閑着。”周慕予放下手機解釋,“不給他找點事做,他又要去我公司煩我。”

沒辦法,郁霜只好答應:“好吧……謝謝先生。”

今天難得清閑,郁霜依偎着周慕予,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傍晚的夕陽穿過房前的老樹,從落地窗照進房間,郁霜張開手掌接住一縷光班,興沖沖地拿給周慕予看,被取笑說幼稚,又佯裝惱怒埋在他懷裏撒嬌耍橫。

這幾天應酬不斷,周慕予在外面醉生夢死,早已經感到疲倦和厭煩。回家見到郁霜,身體和心情才終于放松下來。

看着郁霜滿心滿眼依賴着自己的樣子,周慕予甚至生出一絲自責,——他不回家的這些天,郁霜守着空蕩蕩的房子,心裏一定不好受,說不定晚上一個人躲在被子裏,還會悄悄地哭。

“等我忙過這段時間,帶你出去玩好不好?”周慕予問。

郁霜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為什麽忽然說這個:“喔……好。去哪裏玩?”

“你想去哪?”

“嗯……”郁霜仔細想了想,面露難色,“不知道,我都沒有去過什麽地方……”

他可憐巴巴的樣子勾起周慕予為數不多的同情心,周慕予摸摸他的頭發,說:“那我來安排。”

郁霜露出微笑,開心地答應:“嗯!”

今天的周慕予好像和平時不太一樣,不僅陪郁霜在沙發上消磨了很長時間,晚上躺在床上也沒有做什麽,只是靜靜地擁着郁霜,撫摸着他的後背哄他入睡。

郁霜悄悄睜開眼睛,擡起頭看見周慕予清晰利落的下颌線,額頭蹭上去,碰到短短的胡茬。

“先生,你最近是不是很累?”郁霜輕聲問。

周慕予睜開眼睛:“嗯?”

郁霜從被窩裏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周慕予的臉:“要保重身體。”

“知道了。”周慕予露出一個淡笑,“我沒時間陪你,你不生我的氣麽?”

郁霜搖搖頭:“不會。”

他不需要周慕予陪。周慕予不在家,他有很多自己的事可以做。

相反的,需要人陪的那個人是周慕予才對。

“也不問我每天和誰在一起?”

空氣陷入沉默,半晌,郁霜說:“我都知道的。”

說完,他又自言自語地輕聲重複了一遍:“我知道。”

某個剎那,房間靜得只剩呼吸的聲音。周慕予垂眸看着懷裏的人,說:“太懂事容易吃虧。”

“也許是不敢不懂事……”

郁霜垂下眼簾,很輕地抱住周慕予的腰,過了很久,說:“我只想要一點點,一點點就好,我不貪心。”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這句話的周慕予本該感到欣慰,但并沒有。

想起他在第一天對郁霜說的話,“不要過問我的私事”,這段時間來郁霜聽話照做,不僅不問,甚至知道了也裝不懂。

——周慕予早就發現郁霜在裝。

最早是一個多月前,周慕予第一次真正和岑晚發生關系,岑晚沒有經驗,不小心在他背上留下一道抓痕。晚上回到家,郁霜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卻在夜裏周慕予睡着後悄悄用指腹觸摸那道抓痕。他不知道,那時周慕予是醒的。

第二天早上起來,郁霜的眼睛很紅,他說是喝水嗆到,嗆出了眼淚。

接着是一周後的某天,周慕予看見郁霜站在衣櫃前發呆,懷裏抱着自己剛換下的襯衫。

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郁霜低下頭,把襯衫拿到鼻尖嗅了嗅,露出既難過又不舒服的表情。

周慕予知道為什麽,——他剛穿着那件襯衫和岑晚厮混過。

再然後是不久前,周慕予和郁霜打電話的時候,岑晚剛好在一旁說了一句話。電話那頭郁霜的聲音戛然而止,周慕予正要問,他卻已經恢複正常,快得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但周慕予還是捕捉到了他聲音裏的那抹失落。

一直到今天,周慕予給他機會讓他鬧脾氣提要求,他依然沒有。

他什麽都知道。并因此難過。

但他什麽都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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