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你不髒,沒有人說你髒
一般來說,銀港是沒有上午和中午的。但趙一沅知道自己和自己手下的人闖了大禍,一大早就趕過來把上上下下都召集起來,等着周慕予前來算賬。
趙一沅是真沒想到有人精蟲上腦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更沒想到周家那個諸事不問的小少爺會親自來救人。幸好昨天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東西傷了周書熠,否則他這生意怕是沒法做了。
想到這裏,趙一沅一陣後怕。尤其是聽說周慕予一大早把昨天那些人的家長都叫去周家,他心都涼了半截。
按周慕予的行事風格和周家在寧城的勢力,這些人怕是不死也得掉層皮。
等得一顆心七上八下起起落落,周慕予終于來了。
趙一沅連忙迎上去,吩咐人端茶倒水。
“趙老板。”周慕予進門,皮笑肉不笑,“昨晚睡得怎麽樣?”
趙一沅苦哈哈地笑道:“周總,您別點我了,要殺要剮您直說了吧。”
“言重了趙老板,我還沒說來幹什麽,怎麽就把你吓成這樣?”
周慕予這麽說,趙一沅只能配合地問:“那您今天大駕光臨是……”
周慕予坐下,把一張化驗單丢在茶幾上:“我來當熱心市民。有人在你這兒用違禁藥品,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趙一沅瞥了一眼化驗單,當即明白是怎麽回事。
床上助興的玩意,不是什麽稀罕東西。說是違禁品,實際上除非倒黴撞槍口,一般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這玩意被用在郁霜身上,還加了迷藥,又出現在周慕予眼皮子底下,那就嚴重了。
“都是下面這幫人不長眼,什麽髒東西都放進來,我一定嚴查。”趙一沅說。
“嗯。”周慕予淡淡應了一聲,說,“趙老板是正經生意人,應該也不想被這些東西壞了聲譽。昨晚的事你都清楚,我也不再拐彎抹角,一碼歸一碼,書熠砸壞的東西我賠,但郁霜受的委屈,我得替他讨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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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來的躲不了,趙一沅抹了把汗,說:“你看需要我做什麽……”
“藥的事我不再追究,交給你處理,不過從銀港傳出去的流言我不能不管。昨天在場的人有哪些,帶進來讓我見一見,再列個名單給我。我也不講什麽一人做事一人當了,以後只要讓我再聽到任何關于郁霜的污言穢語,昨晚的人一起負責。”
頓了頓:“包括你,趙老板。”
趙一沅終于明白養在家裏的和外面的不一樣在哪裏,今天換做是岑晚,或者任何一個其他的情人,周慕予都不會動這麽大的氣。
“你放心,底下人口風不嚴砸的是我的招牌,不用你動手,我會解決他們。”
“趙老板說的。”
“是,是。”
……
處理完銀港的一切,趙一沅把周慕予送到門外,上車之前,周慕予腳步頓住,回身說:“對了,還有件事。”
趙一沅頭皮一麻:“什麽?”
“暫時不要給我找別人了。”
原來是這個。
趙一沅暗暗松了口氣,連忙答應:“知道了,知道了……”
車子緩緩消失在街角,這件事終于暫時告一段落。
周慕予回到家,郁霜還在卧室。家裏的阿姨說他不肯下樓,也不肯吃飯,她怕他受刺激,沒敢進屋去喊。
周慕予皺了皺眉,敷衍地安慰:“別擔心,我去看看,沒事的。”
樓上漆黑一片,卧室窗簾緊閉,沒有一點聲音。周慕予推開門,光線灑進去,床上的人影動了動,翻過身從被子裏露出半張臉。
“周叔叔……”
見是周慕予,郁霜從床上起來,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他光着腳,身形踉跄,周慕予連忙上前,把他接進懷裏。
“周叔叔……”郁霜緊緊抱住周慕予,“你去哪了?”
不過是一夜之間,郁霜好像瘦了一大圈,抱在懷裏像一張薄薄的紙。周慕予摸着他軟軟的頭發,不自覺地放低聲音:“不怕,我回來了。”
他把郁霜抱起來,問:“餓嗎?”
郁霜搖搖頭。
“阿姨說你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不要,我不想吃……”
周慕予擔心這麽下去郁霜的身體受不住,醫生說他現在很虛弱,身體和精神狀況都不樂觀。
“乖,煮點面吃好嗎?”周慕予問,“我親自下廚。”
郁霜擡起頭,呆呆地看着周慕予,過了一會兒,微不可聞地點點頭:“嗯。”
周慕予對自己的廚藝并沒有多大的自信。他會做,但很少做,只有偶爾興致上來了才會進廚房。
阿姨被周慕予遣走了,家裏只剩他和郁霜兩個人,周慕予翻出一顆別人送的老山參給郁霜炖雞湯,打開菜譜放在一邊,看了幾遍,心裏大致有了數。
郁霜始終寸步不離地跟着他,他在廚房忙碌,他就坐在外面能看見他的地方,眼睛一眨不眨地跟随着他的身影。
周慕予時不時看郁霜一眼,每次都看到他乖乖地坐着不動。
等到周慕予切姜的時候,郁霜終于小聲開口:“少一點。”
周慕予沒聽清:“什麽?”
郁霜垂下睫毛:“少一點姜,我不喜歡……”
周慕予一愣,無奈地笑了:“知道了。”
把湯炖上,周慕予開始和面。
這是個技術活,水多水少都有講究,周慕予忙了好一會兒才把面和得軟硬适中。期間郁霜一直安安靜靜地等,手裏捧着一杯熱水,乖乖地看着周慕予。
竈上的砂鍋咕嘟咕嘟,散發着雞湯鮮美的香味,熱氣氤氲中,恍然有一種家的氛圍。
周慕予今天也沒吃飯,忙起來顧不上,再加上見的人沒有一個讓他心裏舒坦,更沒心情吃。
等湯的時間,周慕予走過來,彎腰摸了摸郁霜的腦袋,問:“餓了嗎?快好了。”
“嗯。”郁霜點點頭,忽然注意到什麽,“先生,您臉上有面粉。”
“是麽?”周慕予擡手擦了擦臉。
“不是,在這裏。”郁霜直起身子,捧住周慕予的臉,擦掉上面不小心沾上的面粉,又湊近輕輕吹了吹。
這麽近的距離,郁霜的睫毛幾乎要碰到周慕予的皮膚。周慕予稍一側頭,臉頰碰到兩片軟軟的嘴唇。
郁霜愣了一下,蒼白的皮膚泛起血色。
“先生……”
周慕予卻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面不改色地站起身,說:“湯好了,我去看看。”
“哦……”
值得慶幸,周慕予今天炖的雞湯還不賴,沒有在郁霜面前丢人。
郁霜先喝了一碗湯,周慕予又用鍋裏剩下的湯給他下了一把面。吃完面,郁霜渾身熱乎乎的,氣色終于看起來好了一些。
只不過他仍然不太說話,反應也比平時慢,醫生說他可能會有創傷後應激障礙,最好再留心觀察幾天。
晚一點助理來給周慕予送文件,他一天沒去公司露面,有一些緊急的事情需要他處理。郁霜不肯見外人,聽見門響就跑上樓把自己藏起來。周慕予沒有辦法,只好回卧室辦公,讓助理在樓下等。
終于處理完工作,助理耳聰目明地拿着文件走了,大氣不敢多出一口,生怕自己的呼吸驚到樓上的金絲雀。等他離開,周慕予換了身睡衣,抱郁霜進浴室洗澡。
一個屋檐下住了這麽久,這還是兩個人第一次一起洗澡。
浴缸很大,郁霜靠在周慕予懷裏,後背貼着他的胸膛,兩條細白的腿像剛剛變成人的小美人魚的腿,柔若無骨地靠着周慕予修長健壯的腿彎。
被周慕予的體溫包裹着,郁霜終于獲得一絲安全感。
他後怕得厲害,沒有人告訴過他外面有那麽多防不勝防的危險。譚律明教他小心男人,不要被他們哄騙,遇到危險第一時間求救,他聽話照做,可還是差點被傷害。
唯一能依靠的人周慕予,今天醒來不在他身邊。
郁霜甚至不敢問他去了哪裏。
好在,周慕予終于還是回來了。
提心吊膽一整天,郁霜的心在氤氲的熱氣和舒緩的精油香味中漸漸變得平靜。
過了很久,他鼓起勇氣,問:“先生,你不問我昨天發生了什麽嗎……”
今天醒來之後,想起昨晚的事,郁霜第一個念頭是周慕予可能會因為他被弄髒不要他。
雖然他沒有真正被侵犯,但昨天那樣密閉的環境,沒有人能證明他的清白,事情傳出去,所有人都會認為他已經“髒”了。而周慕予這樣身份地位的人,怎麽會把一個髒了的破玩具留在身邊?
郁霜做好了被抛棄的準備,但周慕予只是說:“不重要,等你想講的時候再講,不想講也沒事。”
“我……”郁霜垂下眼簾,過了很久,喃喃自語說:“我不髒。”
周慕予聽到了:“你不髒。”
“我沒有喝他們的飲料,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很暈,沒有力氣……我很努力反抗,打電話求救,但是他們好多人,我跑不掉,對不起……”
郁霜說着,鼻子一酸,聲音帶上哀弱的哭腔,“他們脫我的衣服,摸我,我差點以為我要被……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周叔叔……”
遲來的發洩像一場轟然傾瀉的山洪,郁霜從低聲啜泣到崩潰大哭,身體控制不住的簌簌發抖。周慕予從背後攏着他,把他緊緊擁抱在自己懷裏:“遇到壞人不是你的錯。”
郁霜仍舊哭泣,昨晚那些人說他賤,說他是出來賣的婊_子,是被人玩爛的便宜貨,每一句污言穢語都像刀刃刺在郁霜身體裏,讓他恍惚想起以前在福利院的時候,那些欺負他的小孩也這麽說,說他長成這樣一看就是妓_女生的野種,長大了也一定是個婊_子。——那些小孩甚至不知道什麽是婊_子,就學會了這樣罵人。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郁霜畏懼一切親密關系,甚至潛意識裏認為和男人上床就是下_賤。直到遇見譚律明,譚律明告訴他做_愛是正常的生理需求,不必為此感到恥辱,依靠男人也沒什麽好羞愧的,世界上并不只有獨立自強的人才配獲得幸福。
是譚律明手把手教郁霜在性裏取悅自己,但昨晚發生的事,差點擊碎譚律明努力構築起的一切。
“我不髒……”郁霜哭了很久,最後只剩這一句話,“我不是婊_子……”
周慕予可想而知郁霜遭受了怎樣的羞辱,他開始後悔今天輕易讓那些人走出周家。
郁霜當然不髒,即便真的發生了什麽他也不髒。
“你不髒,沒有人說你髒。”周慕予說。
“我不髒……”
郁霜哭累了,漸漸安靜下來。
他蜷縮在周慕予懷裏,渾身濕漉漉的,薄薄的皮膚被熱水泡得瑩潤近乎透明,像一件需要精心呵護的易碎的玉。
周慕予拍着他的背安撫他,不自覺放輕了動作。
“要是……要是我被弄髒了,您還會要我嗎?”郁霜問。
周慕予皺了皺眉頭:“現在不興貞節牌坊那一套。”
郁霜垂下睫毛,沒有再說話。
他和周慕予之間似乎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但他現在混沌的大腦無法想清楚究竟是什麽。
睡覺前周慕予又給郁霜測了一次心跳和血壓,一切正常。
“以後不要再輕易相信別人的話,也不要自己一個人去那種地方。”周慕予說,“知道了嗎?”
郁霜像做錯事被老師罵的學生,曲着膝蓋靠在床頭,無所适從地絞着手指:“知道了……”
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可能有些嚴厲,周慕予放軟聲音:“好了,睡吧。”
“嗯。”郁霜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拉住周慕予的手,“您不要走。”
他的聲音很輕,目光混合着哀求和希冀,像一只受傷後草木皆兵的小獸。
周慕予心裏某處轟然塌陷,如同寂靜深夜裏無聲的雪崩。來勢洶洶,避無可避。
他彎下腰,摸了摸郁霜的頭發:“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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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