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程姐很忙
“阿嚏。”
沒來得及看清女人的臉,被冷風一吹先打個噴嚏,臉上火辣辣的。不用鏡子,顧之橋都能看到自己窘迫到發紅發燙的面孔,像蒸過的辣椒。
太丢臉了。
女人眼眉微彎,帶着笑意,“大理日夜溫差大,你穿太少了。不如坐到裏面去,裏面一樣可以看到風景。”
顧之橋唯唯諾諾,跟在她身後。
薄羽絨服、淺色運動褲、球鞋,齊耳短發,步伐利落,像一道魅影。
如果錢今是魚,她便是飛鳥。
坐進屋子裏,寒意大減,顧之橋揉揉鼻子。二月春風依舊寒,該上樓拿件衣服。
可以想象自己上樓後,林涵音會從屏幕後伸出個頭數落她:你看看你,那麽大人了,都不曉得要多穿一點……
得,凍着吧。
她不想再聽說教,至少今天不想。
“呶,披一下。”女人拿來厚實的大花披肩,信手抖落,抖出一股香味。
“不用麻煩,謝謝啊,我不冷。進來就好多了。”
又一個噴嚏出賣了她,顧之橋捂住臉,煞有介事地說:“一定是過敏。”
女人大笑出聲,蠻是揶揄,按住她的肩膀給她披上披肩。“別見外,洗完沒怎麽用過,你先披一披,我替你上去拿件衣服。你住哪個房間?”
“不用了不用了,真不用了。”顧之橋不是潔癖,只是覺得被另一個人的香味包裹住的感覺很古怪。“我不是潔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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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我真不是。我只是……”
“唔,你是社恐。”女人沖她眨眨眼。
顧之橋裹好披肩不好意思地笑,再推辭下去就太矯情。
“謝謝。”她說。
“想吃什麽?如果沒有特別想吃的,給你煮一碗雞湯米線怎麽樣?烏骨雞炖的湯。再來個清炒水性楊花?”
晚上只想吃點湯湯水水的東西,林涵音不在,一個人點菜有些浪費,女人的提議十分合意。她說一句,顧之橋接一句好。
女人又問:“你一個人?”
“我朋友在房間裏,她臨時有工作,等會兒勞煩一樣再來一份,我給她拿上去。我一個人吃不了很多菜,麻煩分量少一些,免得浪費。哦,還有還有,不要蔥。”
“好。”女人又笑,“給你們炒一份菜,分成兩份。你在這裏吃,我們可以給她送上去。”
顧之橋看着她沉靜的臉,想了一想才說:“好,麻煩你了。”
她依舊微笑,“不麻煩。讨厭姜味?”
“诶,不,不讨厭。”
“那你稍等一會兒。”
“好,謝謝你。”
女人撲哧一笑,“你真客氣。”
客人當然要有客人的樣子。
等女人走開,顧之橋環顧四周,長廊的客人自顧自說話用餐,錢今坐在前臺那不知在幹什麽,沒有人注意她。
她偷偷撩起披肩放在鼻子下面,想分辨出是哪種香味。
天然花香,某種香水?
天吶天吶,味道太好聞了吧。
那女人是誰?顧之橋不是沒有答案,但是答案存疑。
如果說那女人背影看起來青春窈窕,正臉倒是比背影年紀大些。顧之橋臉嫩,對別人的年紀不是特別敏感。光看背影,說那女人二十來歲比她年紀小也不無可。從正面看,膚色不白,雀斑和眼角皺紋一樣明顯,體态遠比坐辦公室的低頭一族健康,整個人輕輕盈盈,充滿活力,好像随時随地可以跳三層樓那麽高。
和她比起來,顧之橋覺得自己簡直老态龍鐘。
為什麽吃不準?
一是那女人沒有司機所說的那麽美,在顧之橋的想象裏,關之琳、寧靜、俞飛鴻、何晴是大美人,女人看起來樸實得多。美,或許,大美人?算了吧。
二是她和林涵音不大像。林涵音屬于标準財務氣質,漂亮是漂亮,有些謹慎的老氣,随時随地處于焦慮緊繃狀态。而那個女人,笑得自然,問得自然,舉手投足皆是寫意,潇灑自如。
“顧小姐,你的米線和水性楊花。”
香噴噴的雞湯米線喚醒了顧之橋的食欲,如她說要求的那樣,沒有蔥,只幾根綠油油的韭菜飄在湯裏,雞腿是意外驚喜,另有一小碟贈送的泡菜蘿蔔。
謝過錢今,将韭菜撩出來放進骨碟排列整齊,顧之橋夾起一塊泡菜放進嘴裏,酸酸辣辣,十分開胃。
過一會兒錢今端來一杯熱辣辣的可樂姜湯。
“喝點姜水驅驅寒。”
“太感謝了。”顧之橋感動,恨不得立刻上訂房網站給客棧六星好評。
錢今帶來意外的好消息,“另一份送上樓了。程姐說現在客人少,你們訂那麽多天,早餐我們客棧包了。晚飯想搭夥的話也可以提早通知,不另外收錢。”
萬萬沒有想到,她不過順嘴一提,純屬玩笑,竟有這樣的好事。
客棧對每個客人都那麽好嗎?
起碼訂房網站的評論裏沒有提過客棧好到這種程度。
“你們程姐回來了?”
錢今沒說是也沒說不是,“程姐很忙的。”
吃過米線,整個人暖融融的,林涵音發微信來,讓顧之橋叫服務員把碗碟收掉,省得房間裏全是米線的味道。
錢今上樓又下樓,就見顧之橋在客棧裏東看西看,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找什麽呢?
通常,為顯示出客棧主人不凡的經歷,客棧牆壁會貼各種照片:風景照、游客照,客棧老板的照片。顧之橋來回走了好幾趟,清一色風景,沒有人物照片。
帶啤酒回房間,林涵音剛結束工作。
“洗完澡喝一杯?”顧之橋晃晃酒瓶。
“別晃,當心開瓶的時候炸了。”
“是,我的祖宗。”
啤酒是最普通的大理特色風花雪月,光沖這名字,就想讓人來一大桶。
林涵音喝大一口,皺皺鼻子,“口味很普通嘛,網上還吹得跟神仙一樣。”
“酒不是神仙,喝酒的人才是神仙。”
“披肩哪來的?洗完澡還愛不釋手。”
顧之橋這才反應過來,她一直在想有件應該要做但是沒做的事情是什麽。
“客棧服務員的,晚上冷,人家怕我感冒,借我用用。我忘了還。”這下好了,沐浴露的味道和披肩上原本的香氣混合在一起,多詭異。
“你怎麽在樓下待到那麽晚,和別人聊得很開心嗎?茶很好喝嗎?”
“哪有別人,也沒有茶,大概是你媽沒回來?你在忙,我不想打擾你。”同林涵音說了送一早一晚兩頓飯和客棧裏沒有主人家照片的事,林涵音沒有在意。
“小恩小惠,誰要跟他們搭夥,我們吃不起嘛。”
也是,吃飯是件放松的事,跟不相幹的人一起吃飯,要注意這個注意那個,別扭。
“你說,你媽是不是知道你要來?”這才是顧之橋的重點。
“天曉得,說不定人家早忘記有個女兒了。”林涵音一口氣喝光杯子裏的啤酒讓顧之橋給她添上。
“幹脆現在下樓問個清楚明白?”
“不要。”林涵音一向謀定而後動,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對她媽一無所知。
“前陣子我日忙夜忙,一直沒問你,你怎麽知道你媽在這裏的。”
說來也巧,林涵音在公司附近遇到從前的鄰居阿姨,一見到她就說好久不見。母親離開之後,父親覺得丢臉沒法做人,把房子賣掉重新換了一個住處,算起來也有十來年。阿姨的女兒帶她到大理旅游,住在隔壁客棧,好巧不巧的發現這家客棧的老板是她母親。
“一開始我還沒認出來,是你媽先叫我的。哦喲不得了,跟以前完全不一樣,像是兩個人。你媽以前好看的呀,人雪雪白,現在人是黑了,但是感覺不一樣。哪能講呢,人精神得不得了。以前在家你爸管她管頭管腳,家裏其他事情一概不管,所有家務都落在她身上。現在好來,她嫁給有錢人,老公麽又死了。好幾家客棧全是她的來,我女兒說那家客棧價格很貴的……”
說起鄰居阿姨,林涵音的面色不是很好看。那人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她媽走得好,她爸配不上她媽,她媽已經獲得結婚死老公得遺産這一人生大贏家成就。
母親離開時她剛讀高中,記憶中裏裏外外的事情全靠母親張羅,現在有個詞,叫喪偶式育兒。實在要說起來,父母離婚,她不怪她媽,可是為什麽要跟人私奔,多年杳無音訊,連親生女兒都不找。
顧之橋沉默片刻,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可能你們搬家後你媽回來找過,但是找不到。你爸肯定把電話號碼也換了。”
“想過,怎麽沒有想過,但是她可以來找我,我高中三年在同一所學校!爸爸要我轉學,我堅決不肯,每天上學來回三個小時,為的就是讓她能夠找到我。”
“也許……”
林涵音瞪她一眼,顧之橋沒有繼續也許下去。
“我還記得她跟我說對不起,她不想離開我,可是不離開她會死。她在家裏透不過氣。”林涵音語調嘲諷,“小橋,她跟你說的一樣。她說,再這樣下去,她會窒息而死。她離開後沒有找我,你呢,你也不願意為挽回我們的關系付出一點努力。呵,我何德何能,能讓我的母親,我的愛人,一個接一個離開我,半點留戀都沒有。”
顧之橋欲言又止,林涵音冷笑,“你是想說讓她窒息的是我爸不是我?結婚那麽多年,沒有愛情也有親情,為什麽不能為了對方再努力一下,為什麽離開得那麽輕巧。”
顧之橋喝幹杯子裏的啤酒,剛才她是想說,她已經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只是很多事,不是光靠努力就能達成。而且,離開從來不是一件輕巧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想吃土雞米線了……加兩個土雞腿,炒盤水性楊花,再來一塊鹵豆幹!
兩點說明:
有人記得《舊歡》裏的顧之橋和程充和,感動~~~我是想着那篇看的人少,名字取得蠻好聽的,只用個短篇有點浪費,所以用一下,就跟亦舒的“家明”一樣。
一開始打算先婚後愛上你媽~~~但是編輯關照我要切割清楚,清清白白恢複單身才好在一起,所以我很努力地讓主角清白~~~~
最後感謝大家的評論打分,我一定在不能~~也要創造條件~~的實現邊緣體驗~~~
b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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