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小林的福報

“米線、稀飯還是面包?”

上午十點,顧之橋和林涵音下樓吃早飯,客棧人員換班,招呼二人的是個小姑娘。黃頭發、大耳環、長睫毛,面無表情,和錢今風格迥異,有種臨時工的感覺。

聽說雲南客棧有好些義工。說是義工,其實是年輕旅客,沒什麽錢出來玩,以工作抵食宿。客棧包吃包住,他們提供人力服務。好處是彼此節省成本,壞處麽……為玩打工,注定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很久,服務行業需要培訓,他們快來快走,一批一批更替極快,不會接受良好培訓,提供的服務自然大打折扣。

見兩人沒有反應,小姑娘重複一遍:“米線、稀飯還是面包?”語調加快,有催促的意思。

顧之橋皺眉,林涵音問:“沒有別的麽?”

“還要什麽?”

“米線是什麽米線,稀飯除了一碗稀飯還有別的什麽,面包是什麽面包?”

“米線幹的濕的都有,稀飯有蛋、泡菜,面包還能是什麽面包?”

林涵音與顧之橋對視一眼,看出對方同樣不滿,站起來說:“不吃了。”

黃頭發小姑娘一臉莫名其妙,“怎麽不吃了?不吃早說通知呀,特意給你們留的,多浪費。”

“看到你,吃不下。”林涵音昂着頭,幾乎用鼻子講話,“房錢倒曉得收那麽貴,好歹拿點出來給員工培訓培訓呢。嘁。”

她有別的懷疑,“你說,會不會是故意的。說送你早飯,用态度惡劣的人打發你,說起來就是你自己不要吃。”

想到披肩的主人,顧之橋搖頭,“不至于。多想無益,晚上碰到你媽投訴一下就好了。”

“哼,員工這樣,老板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她沒胸牌。”

“哦,找個臨時工來給我們好看,到時候她做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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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之橋失笑,久別生怨,這個鍋她媽是背定了。

磨磨蹭蹭快到中午,兩頓并作一頓,兩人找家飯店吃花。昨晚的水性楊花很合口味,她們中午又點。

“還是昨晚的好吃,這家有點鹹。”

林涵音一邊喝水一邊說:“我覺得差不多。”

“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其實那個阿姨遇到你媽純屬巧合,她已經不在那家客棧。或者說,她擁有客棧,但是不經營客棧。”

林涵音放下筷子,“小橋,你忘了司機說老板是個大美人。”

昨晚那個女人算不上大美人,身材不過中等勻稱,不高不矮,沒有大長腿和翹臀,穿衣打扮亦不算入時,傳統東方面孔,五官較為扁平。聲音至尋常不過,不高亢、不沙啞、不妩媚、不軟萌,任何聲帶正常的人都能發出那種聲音,當然也不難聽。

盡管她眼睛閃亮如星,笑容真摯不羁,舉手投足灑脫自然,看向你時似蘊有萬語千言。可顧之橋固執地認為,她不是大美人,甚至可能不是林涵音的母親。

一個潇灑的母親,怎麽會有一板一眼的女兒。

“那個服務員也說程姐漂亮。我媽姓程,叫程充和。”

“名字很好聽,像大戶人家出來的。”

“有關聯?”

“有,你看我爹媽,不是國就是建,要麽是紅,全工人階級。有你媽的照片嗎?”

林涵音搖頭,“爸爸全燒了。”

嚯,如此決絕,一點念想都不願留給女兒。這樣的男人,早離開早超生。

顧之橋見過林建學三次,以林涵音朋友的身份。

見面談不上歡喜,林建學态度不鹹不淡,有些警惕,像是她随時會把他女兒帶走。這種表情經常在罪案類美劇出現。面對林建學總像是面對着一堵牆,砌得結結實實密不透風的牆,所以林涵音的媽說窒息,她懂得。不是修辭手法,而是真切的感受。

再說生活在一起那麽久,如果能好聚好散,誰會願意撕破臉,不告而別。

等回到客棧,黃頭發小姑娘正招呼一對外國人,點頭哈腰,笑容親切,一點看不出上午不情不願的樣子。

顧之橋最讨厭差別對待,不待林涵音發作,她先冷笑。等那對背着大包明顯不會住店的外國人走了,她才說:“沒想到這年頭還有人在臉上雕那字。”

“什麽字?”

“洋爸爸。可惜啊,眼睫毛太長把眼睛遮住了,看不到誰才是她的客人。”

林涵音笑一下,“你看漏了,明明臉上有五個字。”

“哦?”

“洋爸爸艹我。”對崇洋媚外的人,林涵音不會用好詞。

兩人一搭一唱,未掩聲量。黃頭發小姑娘越聽越氣,一撩黃毛就要理論。

錢今從裏頭走出來。

“什麽事?”

“錢姐,她們罵我。”小姑娘先告狀,“大家都是女的,她們拿髒話罵我。”

顧之橋微笑,“大家還都是中國人呢。看點評上說大理有家德國人開的甜品店,老板不在的時候外國人優先,沒想到你們客棧也是啊。可謂民風淳樸,夢回大清。”

林涵音幫腔道:“一地有一地的風俗嘛,出門在外長長見識。”

瞪黃頭發小姑娘一眼,錢今朝兩人陪笑。

小姑娘明顯不服管,“錢姐,她們冤枉我,她們還嫌棄客棧留的早飯,浪費。”

錢今板起臉,“人家吃不吃跟你有什麽關系?我還沒問你呢,為什麽你會在這裏。蔣悠悠呢?”

小姑娘低頭說:“她去學車了,反正現在沒什麽客人。我替她代班,客棧裏不會沒人的。人家也沒她們那麽難搞。”說完她很快擡頭狠狠瞪了顧林兩人一眼。

林涵音一下子笑了,“小橋,我說的對吧,果然是臨時工。”

錢今彎彎腰,“林小姐,顧小姐,不好意思,是我們客棧管理出了問題,讓閑雜人等冒充客棧員工。稍安勿躁,等我處理好這邊,一定會給你們一個交待。”

錢今态度誠懇,顧之橋和林涵音不是不講理的人,直接坐在餐廳等着,想着要是得不到一個滿意答複,直接把客棧老板叫出來,三頭六面講講清楚拉倒。

林涵音雙手交叉在胸前,始終帶着高深莫測的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顧之橋暗笑,知道她覺得錢今無法使她們滿意,早晚叫出老板,所以開啓了戰鬥模式。在公司一群經理裏,她年紀最小,怕人家小看她,每天回家對鏡練氣勢。練到現在,很有幾分成果。

但是錢今,她直覺錢今不止是客棧前臺、服務員那麽簡單。

民宿與酒店管理模式不一樣,人員結構不同,交流的感覺也不盡相同。說句不好聽的,國內民宿多是草臺班子,跟村口煙紙店沒什麽兩樣。如果說昨晚錢今的圓臉迷惑了她,那麽剛才的高光一刻可謂原形畢露,一種熟悉的感覺。

黃毛很快被打發走,離開時眼圈紅紅的。

顧之橋暗罵一聲:活該。

錢今的交待很簡單,說明黃毛是員工蔣悠悠的朋友,總想來客棧工作,客棧覺得她不适合客棧文化,沒有錄用。黃毛挖空心思想露一手表現表現,沒想到弄巧成拙。已同黃毛說明,以後不許她再來,同時給她提供機會的蔣悠悠罰款并警告,進入觀察階段,再有下次直接開除。

坦白利落到一點挑不出毛病。

至于顧林二人受到劣質服務,錢今深感抱歉,在送早晚飯的基礎上,贈送大理一日游。無論是崇聖寺三塔、蒼山、或是巍山、雞足山,客棧包接包送包門票。

顧之橋與林涵音啞口無言,回到房中默默對坐,連差評都不好意思打。

通往露臺的門上土質風鈴叮咚作響。

顧之橋忍不住說:“你媽是不是知道你來了?”

“你不是講那女人可能不在這裏。”

“要啥給啥,不是認識的人不可能那麽到位吧。”

“說不定人家有服務意識。”

“你是怎麽想的?”見或是不見,問或是不問,總得有個計劃。

“我還沒想好。”林涵音氣道,“總之我們不領她的情,我們不需要這些虛假的讨好。”

“好好好。”不就是不貪便宜嘛,想吃雞湯米線,就去點評上找。八只腳的雞難找,土雞米線可不難找。

工作解救林涵音于水火困頓,晚飯時,她接到總監電話,又有一份報表要出。

林涵音一個勁好好好,半點讨價還價的意思也沒有。

等她挂斷電話,顧之橋不滿,“喂,你不是在休假。”

“那是總監,我老板。”

“可是你在休假,我們說好吃了飯去古城裏逛逛的。”

沒出息的人都像顧之橋那樣,休假大過天。林涵音白她一眼,“老板知道我休假還找我,說明離不開我,說明我重要,你懂伐。”

福報嘛,有什麽不懂的。

“那古城?”

“我們要待那麽多天,早一天看晚一天沒有區別。”

“那我自己去逛。”

“不要,等我一起。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做一件事情了。”

睜眼說瞎話,剛剛一起吃完飯。

“小橋,那條路那麽遠那麽黑,你放心我一個人走啊。”

左前方十幾米是近在咫尺的古城,右後方是一路敞亮的景觀大道,想到那些社會新聞,顧之橋只好說:“好吧,不放心。”

林涵音親親熱熱地摟住她的手臂,“你一個人回客棧我也不放心。”

不放心顧之橋逛古城走夜路,倒是放心她一個人在客棧裏晃。

林涵音把她推出門是這樣講的:“你在我老是想跟你說話沒法專心。去樓下坐坐,喝個酒,乖啊,我請你。”

老娘沒錢喝酒嗎。

顧之橋恨恨走下樓。

他爹的,燒香趕出和尚廟。

上去下來不過十幾分鐘,昨晚吃米線的那張桌邊已有人落座。

短發花披肩,姿态懶散,面前桃紅色的酒液襯得她眼波生光。

“顧小姐。”她擡頭一笑,招一招手,“喝一杯?”

一擡手,披肩随之散開。

顧之橋忽然想起昨夜她洗完澡後鬼使神差裹上這條披肩,不知披肩上會否殘留她浴後香味,面上不覺一紅。為掩遐思,她快步走過去。

“好啊,我要烈的。”

作者有話要說:

沒想到小林那麽快俘獲了你們的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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