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介意不介意
王富對于顧之橋和程充和關系的疑問像是打開錢今的新世界大門,給她一種全新的角度去看待顧之橋和程充和的互動。讓王富別多想,其實想得最多的是她。暗搓搓觀察每一個眼神、每一個笑容、每一句話背後的弦外之意,看得越多越心驚肉跳,尤其是二人在一起說話時那種自帶隔絕屏障的小世界感覺,讓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最近也不知怎麽回事,顧之橋來得勤,從以前偶爾下班出現變成午飯也在這裏吃,連那個王富也跟神經搭錯一樣延長了在博物館的時間。可能是因為見多看慣不稀奇,王富賣相的濾鏡漸漸失去功效,錢今總覺他不懷好意,別有所圖。
圖的就是她頂頭上司程充和的關注,送些吃的賄賂博物館裏的員工,時不時找些問題出來問程充和,博物館的、生活上的、連私人問題都有。剛滿二十的男人,毛都沒有長齊居然敢肖想她老板,錢今不忿。
此處虧得有顧小姐,顯然她對于王富的殷勤十分不滿,錢今看得分明,那人時常兩眼冒怨氣看她老板。她老板面上不顯,偶爾哭笑不得地看顧小姐一眼。顯然她會回應顧之橋,王富再來問,業務和生活問題會挑着回答,私人問題一律不理會,架不住王富狡猾,經常變換花樣東問西問。程充和一向待人和善,尤其對方是無父無母的少年,會令她想到女兒。
錢今堅持認為,無論多大的男人,裝可憐賣萌可恥。何況王富未嘗沒察覺顧之橋和程充和之間暧昧微妙的關系,還有意攪混水刺激顧之橋,顏值都沒法抵消他的搞事添亂。
至于顧之橋,深知她與程充和之間錯綜複雜的關系的錢今不曉得她到底在想什麽。她有沒有意識到,那個被人丢在大理的戀人是程充和的親生女兒,旁人逃跑還來不及,哪有像顧之橋這樣拼命往人親媽跟前湊的。愛上女朋友親媽什麽的,哪怕是前任女友,未免太過禁斷。
錢今自認想象力貧瘠,但行動力一流。
一天中午,顧之橋如常來博物館報到,瞅準她上廁所出來的間隙,錢今攔在她面前。她有話想問,又覺得對方沒有義務要回答,如果被程充和發現,怕是不會贊同她這樣做。
将她的糾結看在眼裏,再加上這個禮拜錢今始終以探究的眼神看她,顧之橋哪還想不到她想幹嘛,主動提她解圍。“有話要說?”
錢今點點頭,依然踯躅。
顧之橋笑了一下,帶她走到外面窗戶前,能看到外頭繁忙的街景。錢今雖然吃過她的小醋,平時語氣酸酸的,但于公于私,都沒給她帶來任何困擾和阻礙。多日相處,覺得她沒什麽心眼,直來直往,有時仍有幾分天真,顧之橋又笑:“有話你就直接問,問號都寫在臉上了。”
錢今摸摸自己的臉,“那麽明顯?”
“是啊,就是那麽明顯。”
“你是不是喜歡我們程姐?”
才叫她直接,她就那麽直接,顧之橋無語。
“是啊,你們程總人美心善,我當然喜歡她,那個畫皮水仙男不是也喜歡她。”因為王富時常冒出超越年齡的話,天真不足,老成有餘,顧之橋給他取了個外號叫畫皮水仙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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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王富老是借故纏着程充和,她實在有點煩。
但是這人說到底不過是二十歲的大學生,不好過分苛刻。一來,博物館不是她的地方,那邊的男男女女對王富頗有好感,二來她怕程充和覺得她計較又小氣。兩人的關系并不明朗,認為程充和對她不同也是她的主觀臆想。萬一結果證明純粹是她她一廂情願,到最後對方表示把她當作女兒的朋友看待呢。總之,這根叫王富的攪屎棍子出現,令她心思浮躁。
顧之橋的回答避重就輕,錢今不傻,幹脆進一步問道:“我指的喜歡是愛情的那種喜歡,是你曾經對林涵音的那種喜歡。”
呆住幾秒,顧之橋沒法不承認,只好點頭說是。這還是路輕舟之外,她第一次跟別人談起這個話題。
“承認這件事讓你很為難?”對于她的遲疑,錢今略有不滿。
顧之橋反問:“前幾天你就注意到了,那麽當你發現、懷疑這件事可能性的時候,為難不為難?”
“也為難,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
“我的為難跟你的有些不一樣。知道你是你們程總的貼心下屬,希望你不要跟她提這件事。”
“為什麽?”錢今無法理解,“希望我不跟她提,你又對我承認?甚至讓我主動詢問。我不明白。”
顧之橋靠在窗邊,雙手交叉在胸前。“你來問我,總好過去問你們程總。”
“為什麽?”錢今只覺眼前這個讓程充和時時充滿笑容的女人感覺陰沉。
“連你都覺得這件事難以接受,何況是你們程總。”
“你不會覺得她毫不知情吧,她對你跟別人不一樣。”
這時候顧之橋終于勾起唇角,露出一點點笑意。“我有時覺得她喜歡我,有時候又不敢相信自己。萬一不是這樣呢,萬一她待我,只是她對人友善的一種表現。萬一她本來沒有察覺,被你一問突然意識到大感不妥怎麽辦。”
“你也知道不妥!何止是不妥,你跟她……”錢今壓低了聲音,“你把她女兒甩了。”
“喂喂,是分手,什麽甩了。我跟涵音還是朋友好不好,看,生日禮物都有送。別瞪我,是她媽,就是你們程總強烈要求的。”
錢今瞪她半晌,終于說:“顧小姐,你這還真有點難辦。看上你前任的親媽,比你大那麽多,哪一條都要命。還有,還有啊,程總結過兩次婚,說不定不好女色……”眼看顧之橋面容灰敗,她忙說,“不好意思,這話我不該講。”
顧之橋真是要被她打敗了。“诶,你跟程總工作那麽久,應該很了解她吧。”喜歡一個人沒處去說,說了就被朋友潑冷水,其他人沒有一個了解程充和的,了解的她又不能講,這段日子顧之橋快要憋死了。眼瞅着錢今送上門,能聊一聊也好。
到底是經過一些事情的,錢今對她不如對王富警惕,說:“了解一些。”
“你覺得這三條哪一條最要命啊。對了,叫我名字,叫我名字就好了。”
錢今面露難色。“實話?”
“實話。”
“你還記得罵上我們客棧潑婦那一家嗎?”
“記得,罵人把自己罵成啞巴誰會忘記。”
想起當日盛況,錢今笑了,多了幾分熱絡的口吻。“小楊喜歡我們程姐,我問過程姐。程姐說她年紀大了,不想考慮這種事情,也不想再找年紀小的男人,尤其是小那麽多的。這世上只有一個安德烈,她覺得沒有人可以替代他。”
顧之橋說:“我沒想替代任何人。”
錢今看她一眼,繼續說道:“程姐只有一個女兒,失散多年,雖說這個女兒跟她不親,也是親生的。要是她女兒知道……你的身份的确有點尴尬。”
“下一條。”
“放在這兩點跟前,下一條倒不是什麽大問題了。而且,據我所知,因為年齡相差的問題,程姐和安德烈受了不少委屈。”
一番懇談出乎意料,顧之橋的心情起碼灰了八度,以至于面對王富,耐心盡失。
不曉得王富抽了什麽風,死活邀請程充和一起吃晚飯,程充和一口拒絕。顧之橋進辦公區域時,王富正試圖勸說,什麽很可憐總是一個人吃飯啦,什麽很久沒有見到親人啦,要不是他邀請的對象是程充和,顧之橋會覺得他可憐。
可現在,她只覺對方可惡。
“程女士不吃飯。”介入二人之間,顧之橋粗暴打斷王富撒嬌。
王富也不生氣,仿佛顧之橋的出現正中他下懷。“顧小姐,又見面了,剛才程女士已經拒絕我的邀請了。話說我們見過好多次,都沒有正式介紹過對方。”
有這個必要嗎?顧之橋不覺得有,朝對方假假一笑,“我知道你叫王富,是個沒畢業的大學生,你知道我姓顧,足夠了。”
程充和聽出她語氣不善,又見她和錢今一前一後進來,忙用眼神詢問錢今。
錢今搖頭表示不知,又攤手做無辜狀。
尋常二十歲的小夥子年輕氣盛,聽到這番話很難不生氣,王富卻是笑眯眯的。“聽說你是程女士的朋友,剛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你是程女士的女兒。”
剛說到年紀是大問題,就有人當面拆臺腳。
顧之橋拉下臉,先偷看程充和的表情,又冷冷瞥他一眼,“你瞎了,建議去眼科醫院好好看一下。”
兩人年紀差得大,最忌諱的是什麽?出門被當作父女、母子或是母女。王富如果只是在顧之橋跟前講,她壓根無所謂,可是程充和也在。要是程充和聽到這話介意怎麽辦。
王富笑着反駁她,“你們感情好我才以為你們是母女,難道不是嗎?”
沒完沒了的是吧。顧之橋正要發脾氣,被程充和按住肩頭,“唔,外人都這麽講,看樣子我們真的談得來。正好有事找你,跟我進來。”
把顧之橋領進辦公室,關上門,程充和問:“怎麽啦,發那麽大火?”
“他故意這麽講。”
“嗯,所以呢?”她語氣惡劣,她驟然色變,程充和統統看在眼裏,不禁在心底嘆息,看來顧之橋介意。
注視着程充和看不清晦澀難明的眼眸,顧之橋起碼做了三個深呼吸才說:“我怕你在意他的話。”
“我聽慣了,和安德烈在一起的時候常有這樣的閑話。”程充和聳肩,“王富也沒說錯什麽,按照年齡來說,我确實可以做你媽。”
“違反婚姻法。”顧之橋翻個白眼,“他怎麽沒說錯,瞎了他的狗眼。你看起來沒比我大多少。”
“是你瞎了,年紀又瞞不住人。”
被程充和一罵,顧之橋腦子清爽不少。“诶,程女士,那也就是說,你不會因為別人這樣講不高興,也不會因此不和我在一起?”
程充和呼吸一滞,沒來及的問和她在一起是什麽意思,就聽這人很快解釋。
“我的意思是,不和我一起看戲吃飯遛狗運動,還有做別的很多事。”
程充和沒有答,反而輕聲問她:“那你呢?不會在意別人這麽講嗎?”聲音裏有自己察覺不到的緊張。
“我有什麽可在意的,從十八到八十歲,我都可以。要是伊麗莎白泰勒、凱瑟琳德納芙、芬妮要我,我開心還來不及,就算人家說我們是祖孫也無所謂,關人家屁事。”喜歡女人、不和男人結婚,從小就是別人眼裏的異類,一路成長至今,從不缺異樣的眼神,如果顧之橋介意,不會有今天的坦然。
像是怕程充和誤會,她趕緊補充,“啊,我是說談戀愛尚且如此,別說不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
“也是,你總是能明白我的意思。”
“你不也一樣嘛。”
感覺到胸口發悶有些難過,程充和連忙轉移話題。“晚上不能跟你一起吃飯了。”
顧之橋猛然擡頭,一臉不可思議。“你還說你不在意!”
“音音約我。”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顧之橋馬上說:“好吧,難得。”
“是啊,難得。”看她真不介意,程充和才把備用鑰匙放到她面前,“回去早的話,幫我喂一下馬克吐溫。如果能先遛它就最好不過了。”
從和錢今談完感覺人生灰暗、希望渺茫到眼下,顧之橋已覺得自己再世為人,歡歡喜喜接過鑰匙,“保證完成任務。诶,程女士,你就不怕我偷偷配個鑰匙去你家做賊?”
程充和好笑,“我家有什麽可偷的?”
也是,總不能半夜去偷香。
顧之橋偷笑,“诶,程女士,我可以直接叫你名字嗎?”王富也稱呼程充和程女士,她自覺不該跟小毛孩一樣,要求特權。叫名字,才能顯示出兩人平起平坐,是平等關系。
“可以。”
“程充和。”顧之橋一字一頓。
不過是叫個名字,她倒像是牙牙學語。
“充和。”見她腼腆,程充和不覺微笑,聽着聽着,又覺鼻酸,眼眶不禁濕潤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顧之橋:怕你介意
程充和:你才介意
顧之橋:我無所謂
程充和:我習慣了
這篇不懸疑啊不懸疑。
當年《此情》撲街之後,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在一本小說裏塞很多東西,免得辜負角色。
至今依舊為默默無聞的關寧和從文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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