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不好好上班的兩個人
禮拜五下午四點,處理完本周工作,一門心思着下班的社畜們各自摸魚。
王汪不管手下幾時幹活幹多久的活,只要手下把手上的事情辦好。不像有些領導,時時刻刻緊盯員工,巴不得員工一天二十四小時在公司上班,上廁所多一分鐘他也會覺得對方偷懶。因此,路輕舟時常跑到顧之橋辦公室透氣,顧之橋的座位靠窗,又被一根立柱擋住,可謂進可看西洋鏡,退可盡情摸魚,是個不怕領導窺屏、查崗的好地方。
最近,顧之橋遭遇致命誘惑,日常戲劇化走咆哮帝路線。
這不,她正用戲劇腔聲情并茂地低聲吼道:“我像瘋子嗎?我像瘋子嗎?”
通常在任何藝術作品裏,一旦角色問出這句話,只有一種可能——
“你不是像瘋子,就是瘋子。”路輕舟坐在她邊上,翹着腿,喝着咖啡,篤悠悠地說道。“知道花癡什麽樣子嗎?照照鏡子你就曉得了。”
“哼,你不曉得,程充和昨天把她家鑰匙給我讓我去遛狗。”
聽到的是遛狗,沒聽到的以為王母娘娘請她去蟠桃大會。路輕舟呵呵笑,“把你當狗保姆用你就開心了?知道你傻,給你鑰匙你也做不了什麽。知道這叫啥?賤。快,改名去,別叫顧之橋,叫顧之賤。”
“你不懂。”顧之橋把昨天的事原原本本跟她一說,臉上跟開了朵牡丹花似的。“你知道嘛,本來我以為她會很介意年齡差距,但是她說習慣了。”
“是啊,習慣了,原本丈夫就比她小,閑言閑語聽得多。但是……”路輕舟故意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顧之橋一眼。
“但是什麽鬼但是。”
“習慣了不代表不介意。你想想你頭上長角與衆不同,這與衆不同也是有代價的,現在聽到是習慣了,可是心裏會舒服嗎?”
誠然,從小異端,沒少挨父母的罵,也沒少見異樣的眼神。從一開始聽到別人說她怪胎、變态會生氣,到後來以怪胎、變态為榮,以跟普羅大衆一樣為恥,間中雖不見血,但也有淚。
顧之橋沒法昧着良心說舒服,頹然坐回座位,轉了一圈,生氣地說:“你怎麽沒一句好話。酸辣雞胗對你不好,你出來報複社會啊。”
路輕舟笑:“報複社會的社會是你。好啦,要好話是嗎?好吧,程女士在乎你。”
顧之橋一下子開心了。“你也這麽覺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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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這麽覺得嘛。再不這麽覺得,路輕舟怕這瘋子發神經。“是啊是啊,你別一憂一喜,情感波動那麽大,要去精衛報到的。”
顧之橋嘿嘿笑,“我就說她同我有點暧昧吧,你還罵我。”
愛情令人降智,尤其是愣頭愣腦愛上、朝思暮想、輾轉反側那種。路輕舟笑她,“之前怕人家是驚弓之鳥,左關照右解釋,沒想到自己才是那個驚鳥。人家到底年紀比你大,經歷比你多,見識比你廣……”
不待她說完,顧之橋接上去,“這樣都能待我不同,可見我的難得。”
路輕舟看她數眼,笑出來,“是,你難得。真是難得。人家認識三天上床,認識幾個月小孩都有了。你倒好,剛開始稱呼人家名字。虧得你不用開天辟地,否則人類急也被你急死,耽誤好幾代。”
“膚淺。之前的稱呼代表距離,刻意保持的身份上的距離。你也知道,本來我們的關系就有點複雜。能稱呼名字是一種認可,認可彼此平等的地位。你看我們會叫王總名字嘛。”
禮拜五下午,辦公室除了她們便只有小辦公室裏的王汪,百葉窗拉得密不透風,可能在辦私事,其他人多借拜訪客戶之名開溜提早下班。兩人竊竊私語,低聲偷笑,這才不用太多顧忌。否則叫旁人聽到這番驚世駭俗的話,還不曉得要傳成什麽樣。
橫豎無人,又是老員工,路輕舟沒有禁忌。“顧之橋,別怪我老潑你冷水。你這個人,怪話一堆堆,自小沒吃過苦,最辛苦的大概要數不似尋常人。可你做異類,一沒有當面遭過白眼,二沒有被人排擠,最多是背後講你閑話。不睬你頂天了吧,估計你也察覺不到。從小又不用僞裝,不用留心別人眼色。感情上順順利利,喜歡誰就是誰,說結婚就結婚,說離婚就離婚。我是怕你吃苦。”
顧之橋從沒覺得自己的人生可以被人形容得如此順遂,“诶,你這麽說,好像我是個甜傻白。”
“別往臉上貼金,你哪裏甜了,根本是蘸了糖水的小米椒。”
“你狠,嘲笑我長得矮,連個燈籠椒都不算,還是小米椒。”
路輕舟哈哈笑,朝王汪辦公室看了一眼又接着笑。
顧之橋也笑,笑一會兒嘆口氣說:“苦也是極樂。”
“雞皮疙瘩。”
“昨天我叫她名字的時候,她好像想哭。你知道嗎,其實我見過幾次她的淚光,為她女兒,為她死去的丈夫。”
“你小時候瓊瑤劇看少了?”
“不一樣。你有沒有發現,我們現在其實很少在人前流淚。”
“流淚說明你情緒化,你軟弱,而且流淚又沒用。都市女性,争取男女同工同酬,争取晉升機會,流血不流淚好吧。”
“是呀。”顧之橋靠着椅背,望着吊頂,幽幽地說,“再難受都要哈哈哈,說幾句笑話糊弄過去。在意要表現得不在意,無論面對什麽情況,聲音也要維持平和,總之就是不能表露情緒,憤怒、悲傷統統不能表露,只能做一個機器人。否則随随便便一個誰就來給你扣帽子:女人,情緒化。”
“所以?你喜歡她因為她在你面前流淚?”
“不是流淚,是淚光,你懂嘛是淚光。”
路輕舟真的不懂。
“就好像流星,劃過天空不過短短一瞬,落到地面是粒隕石……”
“自帶外星輻射,銅皮鐵骨砸得你頭暈眼花?”
“讨厭。你這個沒有詩意的女人。”
“好好,你是詩人,世紀末最後一個浪蕩漢詩人。”
說詩人就是詩人,顧之橋嘆氣,“喜歡一個人感覺奧妙,一會兒像擁有了整個世界,一會兒又像是整個世界只有我一個傷心失意人。”
“說得好像你沒喜歡過別人一樣。”
對比當初和現在,顧之橋得出結論。“那不一樣。”
“小心林涵音殺掉你。你說她要殺掉你,她親媽幫她還是幫你?”
顧之橋瞪她,“殺人是犯法的,她媽一定阻止她,阻止她幫了她也幫了我。”
路輕舟哈哈笑。“說起來你也蠻缺德的。喜歡誰不好,喜歡你前任的媽。人家要不喜歡你倒也算了,喜歡你也犯難,越喜歡越為難。”
“你有辦法不喜歡一個人?”
“沒有。”當初路輕舟愛上江真波折重重,兩人能有今天平靜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已是義無反顧、雙方努力的結果。她也深知愛上一個人的無可救藥。
“老實說,我也內疚擔心,我對她的感情會不會給她帶來困擾,不是擔心她因為困擾而遠離我,更擔心困擾會令她難過、痛苦。你知道的,社會開明程度有限,就說女女在一起,也是因為我們運氣好才能明目張膽,換一個地方可能就有性命之憂。而且我們年紀相差不少,又有身份的困境。我想她能愛我,也怕她會因此難做,怕她被人說嘴。我無所謂,沒有什麽身份地位,就像你說的,人家不理我就不理我,關我屁事,可是她不一樣。”
成年人的感情,往往比少年人多幾分縮手縮腳。少年可以奮勇直前,為你和整個世界為敵,甚至讓你和整個世界樹敵。成年人多思多慮,利益、關系、得失……哪怕是顧之橋,依然會思前慮後,不為自己,只為對方。可又沒偉大到默默暗戀不求回應的程度。
作為朋友,路輕舟始終站在顧之橋這邊。“她也沒比你不一樣到哪裏去。”
“哎,年長的人總是會受到更多非議。男人除外。男人年紀小,是他不懂事,男人年紀大,是別人不懂事。女人就不一樣。別人說起是非,一定說她不好。可是,是我,是我一再接近,是我不願克制,也是我同她女兒結婚又愛上她。是我,對她朝思暮想,夜不成眠,和她一毛錢關系也沒有。”顧之橋托住下巴,苦澀難當,“有時候我也會想,我們的關系會否被人視為不倫。”
路輕舟打斷她的暢想,“诶,顧之橋,你要想也等人家說喜歡你再想不遲。說不定人家對你只是友好,看在她女兒的份上,你就弄得人家要跟你談戀愛一樣。也說不定人家拿你當小玩意,白相白相,和誰暧昧不是暧昧呢,至少你足夠安全足夠傻,是吧。”
“她不是那樣的人。”
路輕舟給她一個擁抱,“無論如何,八字沒一撇,就別想那是王八的八還是八卦的八。”
“光天化日,上班時間,你們亂搞女女關系。”王汪從辦公室出來,指着這倆大聲說道。“客人來了也沒看到。”
不看還好,一看要命。
客人站在幾米之外,表情古怪。“打擾了,是我臨時上來,下次會提前告知。”
那娴雅知性的模樣,那促狹的嘴角,那如水的眼波,不是顧之橋和路輕舟剛才談論的對象還會有誰。
“充……程女士……”顧之橋慌慌忙忙要站起來,不防椅子作惡,緊張之下,差點絆她一跤。
作者有話要說:王汪:丢臉。
路輕舟:坍臺。
程充和:小心。
顧之橋:聽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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