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約會泡湯
顧之橋冷笑響亮,像是辦公室裏一道驚雷。
自然,這道雷落在林涵音頭頂,她不由自主望向顧之橋,一時啞然。
今天林建學開口,每一句話林涵音都不陌生,和顧之橋在一起的時候,兩人為了父親争吵時就有此說。
一開始總是從相親開始,為了你好,免得別人看你笑話,也免得別人看他笑話。不是逼你非要結婚不可,也不是逼你非要跟這人結婚不可,但是怎麽說,結婚是人生必要的事情,你先去見一見。
對,最開始總是見一見,從見一見到見一些,然後是結一結,結完之後是生一生,生完之後還有二胎。這還要取決于對方家庭是否重男輕女,若是堅決要個兒子,那可有好戲看。
以上都是顧之橋的原話。
上回林涵音說林建學很忙,不曉得在忙點什麽。顧之橋就說林建學一定是拿着招牌去人民公園給她相親。
又被這個烏鴉嘴給說中。
而顧之橋那聲冷笑是針對自己的态度。林涵音心裏很清楚,自己的态度也被她料個正着。
她不會拒絕也沒法拒絕。哪怕心裏有一千個一萬個不,不不不。但是一個不字她都沒法跟她爸說出口。
因為她爸只是說你去見一見,那麽溫和,那麽卑微,那麽關切。
林涵音當然不想見,浪費時間,浪費精力,純粹是無用功,但似乎又沒法不去見。她還有個天大的理由——孝順,她不結婚,但是可以稍微順從一下老人,以表示她是孝順的。
林涵音心裏有火,對她爸對顧之橋,那聲冷笑正正好點着她的火。顧之橋懂什麽,她憑什麽嘲笑她,她從來沒有她的煩惱。非但不懂,也不會理會。顧之橋只會覺得都是借口,是她沒有勇氣反抗的借口。
“顧之橋你什麽意思?我們已經分手了,你管我相親不相親!”
本來就不想管,這話正中下懷。顧之橋馬上說:“啊,沒有沒有,我沒有要管你的意思,跟我沒有關系。請別在意,是辦公室裏太幹了,我鼻子不舒服。”說完還特別賤地從桌上的紙巾盒裏抽了張紙巾出來,假模假樣地擤一擤鼻涕。
顧之橋說情話好聽,這樣的人通常說難聽的話也特別氣人,連說帶演全套。程充和白她一眼,充滿警告的意味。
是了,母女連心,女兒是媽媽的小棉襖,媽媽是女兒的羽絨被。
顧之橋縮縮脖子,立刻噤聲。她現在只希望林涵音長話短說,別唠唠叨叨,沒完沒了,最後耽誤她們看戲。
被她一打岔,林涵音反倒不知道要怎麽繼續往下講,好像說什麽都是顧之橋的“早知道“。她跺跺腳也哼了一聲。
程充和不清楚她倆過去的對話,僅憑兩人的表情,多少能看出些眉目。兩個人在一起無非就是那些事情,尤其是兩個女人,難以被家庭祝福,一方父親還是個特別古板老頑固。想必今天的對話在她們兩人之間發生過無數次。從抽屜裏拿出一盒明治巧克力脆,遞到林涵音面前。不開心嘛,吃點巧克力總是好的。
林涵音也不客氣,拆開就吃,吃着還瞪了顧之橋一眼,像是在說:我的,不給你。
顧之橋還她一個白眼,那是她買的好不好。不過為了能準點看戲,她不作聲,繼續給錢今發感謝的消息。
今天多虧錢今即時發出警報,否則以林涵音的心情,以林涵音對她媽的肆無忌憚,要是不敲門進來就麻煩了——說是能夠說清楚,但是會增加不必要的麻煩。
顧之橋有時心态十分光棍,巴不得林涵音立刻知道,知道之後自覺自願退避三舍,但是這樣的結果,程充和不會樂意見到。血脈相連的骨肉親情,在她女兒和自己同時掉下水的問題上,程充和不用想也會救她女兒,這一點無可厚非。可要是她和林涵音只能擇其一的情況,恐怕她會是系統默認被劃掉的那個選項。
沒被選上不是問題,但從來不在選項裏,就是個大問題。當然這一點她尚未确認,她倆至今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達成共識,時間尚短是一個問題,很難達成共識是另一個問題。
林涵音是一道坎,也是一根刺,深深地紮在程充和心裏。
戀人,牽一發動二者全身。程充和痛,她顧之橋必然感同身受,反之亦然。唯一不同的是這樣的痛,程充和或可忍耐,而顧之橋忍不了也不那麽想忍。
辦公室內一時之間只有林涵音咯吱咯吱咬巧克脆的聲音,吃過幾塊,心情略微平複,林涵音覺得沒趣,忽然迷惑自己到這裏來的理由。或許只是因為女兒受到委屈就想找媽撒嬌——十年沒享受過的待遇,沒想到媽這裏有不速之客,是她前妻,看起來倒是比她跟她媽關系更好。自己身處兩人之間,好像是一種妨礙,破壞了她們原有的氣氛。
如果對象不是她的前妻和她的母親,林涵音一定會覺得兩人關系超乎尋常,有一種能夠憑空生出結界感的微妙。
“音音,不想去就不用去,不必勉強自己,你有你的選擇你的路,不管你爸怎麽想,我總是支持你的決定。”
話好聽,但是在林涵音這裏作用并不大,沒有她期待中的那種母親一個肯定便能給予她無限力量的效果。這時候,她倒是能夠理解為什麽顧之橋會和母親一起活動,在這一點上,兩人想法一致,語調裏的堅定也如出一轍。
“媽……”林涵音面露難色。
“需要我怎麽做?”
“你能不能找我爸談一談?把你的那些先進、開放的想法灌輸給他,給他洗洗腦。”
程充和一怔,沒想到林涵音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眼見顧之橋整個人不好了,像是又要暴跳,忙對她搖頭阻止她出聲。“音音,你确定這是一個好主意?你确定讓我跟你爸聊過之後不會适得其反?我倒是擔心原本他可能不會押着你結婚,我跟他聊完之後,他說不定以死相逼。”
差點跳起來的顧之橋又縮了回去,事關親爹,林涵音的智商就直線下降,說的話問的問題句句弱智,令人難以直視。就好像有個林建學開關一撥,林涵音迅速從成人變為兒童。
萬幸的是,脫口而出的瞬間不過腦,別人說的倒是能認真聽,被親媽這麽一說,林涵音立刻想到這些年,他爸提到她媽從咬牙切齒到冷靜沉默,但是那沉默裏所積聚的風暴并不弱于當年。老實說,她都不敢跟她爸提見過她媽的事情,生怕她爸做出點極端事情,比如威脅她和親媽脫離關系。她頹然道:“媽,你說得對。”
程充和還有一句對的話沒有講。
但凡權利需要自己去争取,哪怕是遇到像林建學那樣不講道理的人。如果不掙紮、不反抗、不逃脫,一心等着對方良心發現或是一朝頓悟,可能會永遠受他的擺布,受他的控制。
她能明白顧之橋的憤怒,還有顧之橋對林涵音的恨鐵不成鋼。她也理解林涵音對林建學的依賴、畏懼不足以與他父親對抗,這其中固然有林涵音自己的因素,她身為母親難辭其咎。
一想到這點,程充和對待女兒的态度越發溫柔,走到她邊上抱住她。“音音,你還年輕,有許多時間可以去思考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将來。結婚倒是最不用急的一件。”
“媽,要是爸爸也跟你一樣想法就好了。其實今天我反抗過了,我跟他說很忙不想去,不想跟別人相親,就算我要結婚,我也想跟喜歡的人結,而不是随随便便為結婚而結婚。可是爸爸很自然地說,那就當認識一個新朋友好了,擴大一下交際面,沒有什麽不好。然後我就不曉得該怎麽辦了,媽,我真沒用。”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反抗哪有那麽容易呀。”程充和拍着她的肩膀,柔聲安慰。“能開始就是好事。”
久別後第一次親密接觸,母女倆均覺溫馨。
作為在場第三人顧之橋,沒法和她們完全感同身受,盡管她心裏或多或少有些感動。作為三個人裏對雙方情況掌握最全面的那個,也是母女之間很長時間的一座橋,這幾個月以來,她能明顯感受到她們感情的變化,變得越來越好,越來越像一對真正的母女。可是這種好,使她欣慰的同時也令她不安,而不安又沖淡了她的欣慰。
這份不安轉化成具體表現就是顧之橋不停按手機看時間。
一點五十五分,很好,她們應該出發了,兩點半開場,提前十分鐘到,走過去最快二十分鐘。二點出發會有點趕,要是再晚得開車過去,菠蘿姐今天在公司嗎?要麽先定個車,車一到就走?
理智告訴她,林涵音為相親所擾,自己斷然不能表現出看戲比她的煩惱更重要,一來女朋友是她親媽,二來林涵音又是她的前任,稍有一點不慎就顯得她自私。哪怕現在煩躁,過後她會內疚。
念頭一轉,顧之橋想到另外一個問題,程充和現在能算她女朋友了嗎?
如果叫她一句女朋友,她應是不應?
無數個念頭在腦海裏盤旋,手機跳至二點零五分,顧之橋站起來正準備提醒兩人時間,只聽林涵音說:“哎呀,現在幾點了,兩點多了,你們看戲要遲到了吧。不好意思,耽誤你們了,下次我應該先打個電話,今天實在是心煩。對不起啊,媽,唔,還有小橋,你一定在心裏罵我。”
顧之橋有種不妙的感覺。
程充和問:“如果我們去看戲,那你呢?”
“我一個人到處逛逛,可能去吃蛋糕,晚上吃頓火鍋?不是說要是心煩就去吃火鍋嘛,一頓不夠吃兩頓。”
“唔……”程充和猶豫了幾秒,看向顧之橋,目光懇切,充滿歉意。
顧之橋心道:完了。
果然。
“要不,小橋你今天自己去看?我陪陪音音?”
看似問意見,但是顧之橋一聽就曉得,她已經做好了決定。
林涵音忙說:“不用啦,媽,不是說那個戲很好看嘛,你跟小橋一起去吧,不要浪費票子。我一個人逛沒問題的。你要是陪我,某人要吃醋不開心的。”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尤其是如此敏感的當口,顧之橋馬上說:“吃什麽醋,我才不會吃醋。”
程充和補充道:“她能自己去,不曉得多自在,和我一起看多沒意思,總是跟年輕人在一起好。”
哪怕心裏有一百個嘤嘤嘤,顧之橋聽不得這種話,也配合不了這樣的說辭。“我沒覺得自己去更自在,但是你有要緊事,女兒比看戲重要。”
作者有話要說:顧之橋:賠我約會,嘤嘤嘤
程充和:乖,來日方長
顧之橋:嗯?嗯!
今天問我媽,要是我之前談了個女朋友,分手後跟女朋友的媽好了,她有啥想法。
我媽石化,連連驚叫:你怎麽什麽都想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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