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母親的為難
女兒比看戲重要,這句話從邏輯上來講沒有任何問題。女兒是親生的,女兒的煩惱也是真實的。看戲,看戲以後總有機會,哪怕看戲是一場約會。
顧之橋說這話時語氣平淡,不帶任何感□□彩。程充和難做,她明白,程充和關心女兒,她也理解,除了失望和快要遲到的煩躁之外,并無其他責怪的意思。
“那你把戲票給我,我現在就過去。”她伸手問程充和拿來兩張戲票,腦子裏盤算着現在叫車方不方便,路上會不會堵。
程充和倒也沒多言語,直接把票給她,還對她說不好意思。女兒面前她不方便多說,別說給顧之橋什麽安撫的表示,連一個擁抱也不能。
林涵音還要多嘴問一句:“你拿兩張幹什麽?約誰呀?”
顧之橋當場給她一個白眼,“關你屁事。”将她并不如何愉悅的心情顯露無疑。
約定計劃臨時出現變故,不管是誰都不會開心到哪裏去,而且時間那麽趕。不過未免誤會,她跟程充和說明,票沒法退,萬一在門口看到個順眼又沒有票的人,就直接把票子塞給人家,日行一善。可能性極低,但是萬一呢。
程充和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倒是沒想到這票子要對了,還沒走出門口,遇到好些日子沒見的王富。王富拿着摩托車頭盔和錢今講話,顧之橋停下腳步,盯着他的頭盔猶豫不過一秒,問:“要看戲嗎?”
“什麽戲?”從錢今那得知程充和與顧之橋下午會外出看戲,又聽說林涵音突然出現,對于顧之橋一個人去看戲、有此一問,王富不覺得意外,意外的是顧之橋會選他來問。
在失戀博物館混了一陣,外頭人見人愛的屬性到這裏完全失去了作用。程充和待他是起碼的友善,說白了就是客氣,程充和人好。顧之橋從頭到尾都不喜歡他,就像對方說的那樣,直覺上的不喜歡。錢今對他的友好不知道有沒有超過五分鐘,哪怕知道他只是跟顧之橋開玩笑才去約程充和後也一樣,态度沒有任何改變。
“《弗蘭肯斯坦》,看嗎?看的話馬上就走,兩點半開場。我想你的車應該能派上用場。”
王富秒懂,拿起頭盔,笑說:“好,那走吧。”
他倆一搭一唱,把自己當個死人,錢今不滿:“顧之橋你怎麽不問我?”
顧之橋對她揮揮手告別,“你要上班,改天請你吃飯。”
走得速度之快,程充和與林涵音始料未及。
從出門到看完戲出來,兩人交流不過三兩句話,一個出車,一個出票,各司其職,十分默契,好像這才是看戲應有的态度。
出人意料的是,王富比顧之橋更專心,散場後依舊若有所思,一個人走在後頭,埋頭沉吟,不知在想些什麽。畢竟兩人一道出來,不好一個人先走,顧之橋在門口等他。總說認真的女人最美,其實認真的男人也美,散場出去好多人,注意到王富後都會朝他多看幾眼,回頭率百分之百。
王富醉心劇情,頗有感觸,“顧小姐,你怎麽看那個……怪物,這一切的悲劇全是他的錯嗎?”
顧之橋倒是沒有笑他問的話是知乎體,反而很認真地回答:“我不覺得他是個怪物。他是個悲劇,他是整個大悲劇的一部分。他想要愛,跟每一個新出生的嬰兒一樣渴望愛,但是很可惜他的制造者不懂得愛,于是他只能自己去探索。他的能力要超過他的制造者,又沒有人教導他如何約束能力。他一邊困惑,一邊學習,一邊傷害別人,一邊被別人傷害,有時候我覺得他像是某一些的我們。”
不止是王富,顧之橋也是思如泉湧。第一次看的時候,她就覺得她像是被自己創造的怪物,孤獨地存在于宇宙之中,最終和創造者——她自己,一起走向未知與死亡。
王富聽了她的話,好一會兒才笑,“顧小姐說這話時好溫柔,又有些感慨。”
顧之橋笑了一聲,“可能是我也感覺到那種悲哀,可能我也是一個怪物。或者說可能我曾經被人視為怪,或許現在也是。啊……”她很快補充道,“犯罪就是犯罪,哪怕他是個怪物,犯罪就是錯的。對創造者同态複仇無可厚非,但是不該波及創造者的妻子,妻子不是丈夫的附屬品。人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他也是。”
“這是當然,無論有怎樣悲慘的經歷,傷害依舊是傷害。顧小姐,今天謝謝你叫我一起看戲,遠比我看小說來的感動。”
“不用客氣,随緣随遇,也謝謝你的車。”
“可惜程女士錯過。不過她應該不會感到可惜,聽說做母親的總是會把子女放在優先考慮,是這樣嗎?”
顧之橋聳肩,“有些母親是,有些不是,她大概會是吧?”
“會失望嗎?”
“對這件事會,對人不會,這些情況本來就在預料之中。”
今天顧之橋态度友善,有問必答,有些問題王富甚至做好了被罵的準備,可顧之橋還是答了。只除了中間休息的時候她接到一個電話,那邊說了一通什麽,顧之橋只回兩個字:不好。那邊又說,顧之橋也只有不好,說完三遍不好,她挂斷電話。面對王富疑問的眼神,她解釋:“電話銷售。”
當時王富差點笑出來。他能聽到電話裏的聲音,如果沒有記錯,應該是程女士的女兒。
“對了,最近很少見到你。”難得顧之橋想起來問一句。
“作業告一段落。如果沒有意外發生,應該可以就這樣結束。”王富好奇,“好些日子沒見,你希望我出現嗎?”
顧之橋摸摸下巴,“無所謂。”
王富一怔,随後大笑,“顧小姐就是太直接,好惡都那麽直接。”
看戲的物有所值,而那對母女最後在程充和的辦公室裏沒有出去。
顧之橋在,林涵音氣不打一處來,就想跟她吵架,她出去了,林涵音又坐不太平。
聽完女兒的第兩百聲嘆息,程充和忍不住說:“我看你就是想小橋陪你,應該我自己去看戲,讓顧之橋留下。”
“算了吧,我才不要她。她沒一句好話,沒一個好臉色,搞得像我把她甩掉了一樣。媽,你不知道,她老是嫌我沒用。” 一提到顧之橋,林涵音訴苦。“她總是覺得我在同一個問題上打轉,總嫌我沒有聽她的話,按照她說的做。可是,她是她,我是我,要是事情那麽簡單,那麽容易操作,我還會這麽煩嗎?”
唔,林涵音有她的道理,程充和重新将視線轉回電腦。
“诶,媽,你覺得到時候讓小橋來救我怎麽樣?”
“救你?相親會遇到危險?就她那樣子,怕是救你會變成連累你。”程充和實在覺得這個想法不怎麽樣,“還是說你要讓她假扮你的女朋友?朋友?上司?”
“其實我想過坦白地告訴相親對象,小橋是我女朋友……”
聽到這句話,程充和的心像是被針刺了一下。
“可是一旦說出來,這事就變成人盡皆知,爸爸也會知道,還有那些人,什麽親戚都會對我們指指點點,我覺得恐懼,也很生氣。”這裏的我們,林涵音指的是林建學和她自己。“媽,我受夠了被人指指點點,被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
程充和更覺難受,是她的錯。
“以前跟小橋在一起的時候,她會安慰我說沒有關系,不講就不講,哪天我願意說了才說,因為這是我自己的事。我也這麽認為,感情本來就是我們,自己的事,跟別人沒有關系啊,不是嘛。”
話是沒錯,可後來顧之橋覺得不夠,林涵音的不願說已經影響了她們的關系。
程充和很好奇一點,“以前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你也去相過親?”
“沒有相過,以前爸爸不在乎這個。最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年紀大了,老人癡呆。他自己去找個老伴就好了,盯着我幹什麽。哎,不行,我要讓小橋陪我去。”
讓前任陪自己去相親,饒是程充和也得佩服自家女兒的思路。
于是林涵音打了那通電話,換來顧之橋三個“不好”。
林涵音生氣地把手機丢在桌上,“這人實在太讨厭了,媽,你以後看戲別叫她。讨厭,顧之橋讨厭,以前她不會這樣挂我電話。她還會安慰我開導我,現在就會陰陽怪氣。變了心的女人,哼!”
都說了是以前,這話程充和沒法接,只好給她開一瓶礦泉水,“消消氣。”
“哼!哼哼哼!說起來我們還沒正式離婚呢,她還是我老婆,這個負心人!陪我去相親也不肯。”
好吧,感覺更怪了。讓自己的老婆陪自己去相親。
可能是親媽的表情過于一言難盡,林涵音意識到話裏的問題,一下子笑出來。笑了一會兒,抱住她的母親哭:“媽,小橋變心了。”
女兒的眼淚,母親的鈍痛。
程充和比任何人更清楚顧之橋的變心,她的心在她這裏。
為難之下,只好找顧之橋分憂。
當晚,她們約好一起遛狗。林涵音沒有參與其中,在外面哭哭鬧鬧一天,她覺得疲憊不堪,吃過晚飯便自行回家。
終于到了兩人獨處時刻,馬克吐溫不會礙事,顧之橋早将它劃為自己人的行列。
月色如洗,兩個人牽着狗慢慢走,說說下午程充和沒看成的戲,還有遇到王富的事。
程充和幾度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顧之橋問她,“想說什麽就說。”
“呶,你叫我的啊。音音……”
“你還是別說了。”
“你!”
“哪有叫自己女朋友陪她前任去相親的道理。”說出“自己女朋友”這幾個字,顧之橋忐忑又期待,至于林涵音相親這種事,被她暫時抛到腦後。
程充和很自然地接下去說:“是叫自己女朋友陪她女兒去相親,有沒有這個道理?”
顧之橋頓時笑了,“有有有,有這個道理,但是女朋友有權利拒絕嗎?”
程充和勾勾她的手心,“真要拒絕啊?”
顧之橋掙紮了一會兒,說:“你知道的,我們關系複雜,要是我去了會更複雜。而且不光是因為我們的關系,我不想參與,就是作為你女兒的前任本身,我也不會去。她相親難道要找保镖啊,我去幹嘛呢。一想到如果我和她沒分手,她也不會拒絕相親,多半跟現在一樣會叫我陪她一起去,我就……惡從膽邊生。”
作者有話要說:顧之橋:歡喜又憂愁,做人不如做狗
馬克吐溫:相信我,你不會想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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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