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把你們打成死狗

午後阿離跑到莊家來,莊揚正在院中陪伴母親。阿離歡躍跑來,見着莊揚和姑母,立即放慢腳步,收起輕佻,端端正正走到兩人跟前問候。

“阿離,找蘭兒嗎?”

“嗯,姑母。”

阿離點頭,他顯得很乖巧。

莊揚見他袖子卷起,腰間別把彈弓,平日呆呆的樣子,今日卻意氣風發。

“阿蘭和阿平在桑樹那邊玩。”

莊揚指了指屋側一條小石道,小石道半截為林蔭遮蔽。

竹裏的居民,大多住在南面,東面的住戶只有莊家和舅父張家。除此,東面也有幾間破敗、無人居住的屋舍,其中一間老屋院中,便有一棵高大的桑樹。

人走樹留,無人照顧,桑樹默默生長,每到春時,桑葚成熟。

這是棵老得快成精的桑樹,樹幹粗壯虬曲,仿佛數條糾纏在一起的巨蛇。每到春時,老桑樹墜滿沉甸甸的果實,不必攀爬樹身,在樹下就有黑甜的桑葚——因成熟而掉落,随便撿撿就有一捧。

往時,這棵生長在東面的老桑樹,總是被南面的孩子們霸占。在莊蘭帶領下,阿離也試圖去“收複失地”,卻被南面的阿春用彈弓在額頭上打出一個包,丢盔棄甲,痛哭逃遁。

此時,阿離的身影奔跑在小石道上,歡喜蹦跶,舞着彈弓哼着歌謠。他跑過這條彎曲的小石徑,走過兩間倒塌的土坯草屋,穿過一口枯井,終于來到一處長滿雜草的大院。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桑樹,樹葉像馬車上的巨傘一樣撐開,它遮擋午後的陽光,投下幾乎能覆蓋全院的樹蔭。

莊蘭氣派地坐在一根低處的樹杈上,蕩着小腿,阿平則提着籃子,在樹下拾取用竹竿打落的桑葚。

老桑樹下,平日常有人活動,桑樹四周雜草低矮,多有人踐踏的痕跡。可謂桑葚不言,下自成蹊。

阿離見沒有其他孩子在,把彈弓插回腰間,便也蹲身撿桑葚,他撿一個往嘴裏塞一個。

“要洗了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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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平覺得直接吃髒,他撿上半籃子,一顆也沒吃。

“拍拍就能吃。”

阿離撿起一顆大桑葚,拍拍灰塵,又塞入口。熟得掉落地面的桑葚,又甜又多汁,非常好吃。

“阿蘭,你下來,說要摘桑葚,你一顆也沒摘。”

阿平深覺被欺騙,他這妹妹就是上樹乘涼。

“我幫你們看風啊,要是阿春他們來了,我就大聲喊。”

莊蘭說時從身旁的樹枝上薅下兩顆桑葚,就放嘴裏。她坐在上頭,逍遙自在,至于望風什麽的,桑樹如蓋,密葉遮擋,根本看不到南面的情景。

“就知道偷懶,你這麽懶以後嫁不掉。”

阿平生氣,覺得回去絕不給她桑葚吃,自己撿的這籃他就只給兄長和阿母吃。

“哼哼。”

莊蘭不開心,她揪下兩顆桑葚,丢在阿平身上,阿平氣得在樹下呵斥她下來。

“你上來啊,哈哈,阿平不會爬樹。”

莊蘭站在樹枝上蕩着,十分嚣張。

莊家的男孩都很溫雅,獨獨莊蘭是個女孩,卻十分調皮。

“蛋餅。”

“汪汪。”

“你在樹下守着,下來就咬她屁股。”

“汪汪。”

蛋餅殷勤搖着尾巴,拿舌頭舔阿平,也不知道它聽懂沒有。

“阿蘭你快下來,上頭好像有條蛇。”

阿離仰頭看着,他摸出彈弓,從懷裏掏石子。

“別想騙我。”

莊蘭不以為然,她繼續撸果子吃食。

“真的,就在你身後,快下來!”

阿離大聲叫着,急得蹬腳,阿平眯起眼睛,極力眺望,他視力不及阿離。

見阿離表情不像在抓弄她,莊蘭半信半疑回頭,正對上一條吐信子的小蛇。

“啊!”莊蘭吓着一跳,頓時攀住樹幹,像猴子般敏捷地往下滑。

逃下桑樹,莊蘭掏出彈弓,瞄準樹上的小蛇,打出一個彈丸,彈丸偏離,沒打着蛇。

阿離也站在樹下,拉開彈弓打蛇,他的技術同樣不行。

“吓,別打了,別驚動它。”

阿平怕蛇,看也不敢看。

“不怕,我去叫犬子兄把它射死。”

莊蘭為自己想出的法子興奮,把彈弓揣起,就要去找犬子。

莊蘭本來已跑出去,突然又往回跑,急匆匆說:“阿春他們過來了。”

三個孩子,一頭犬便都出院門口,探望前方的土道。只見四五個孩子聚集在一起,領頭的是阿春,還有熟悉的老仇家章家兄弟。

阿離拉開彈弓就要開打,阿平攔下,大聲對前來的人說:“桑樹上有蛇。”

本來劍拔弩張,阿平這一聲頓時化解了雙方的仇恨,畢竟他們争搶的東西,被條惡蛇占據了,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

阿春大搖大擺走到桑樹下探看,見着一條小蛇盤在上頭,二話不說,一彈丸打下,神武得不行。

他的小小夥伴們無不是對他露出敬仰的神情。

“這麽小,烤着吃也沒肉。”

阿提拿根樹枝戳弄小蛇屍體,随後便挑起死蛇,抖動樹枝,讓蛇像似活着那般,阿平面有恐懼,倒退躲避。

“阿平,它來咬你了哦!”

阿提知道阿平害怕,故意拿蛇吓唬阿平,他追在阿平身後,阿平害怕跑開,阿提故意将死蛇甩落在阿平身上,吓得阿平大叫、跳腳。

“膽小阿平。”

“哈哈哈哈……”

阿春那邊的孩子們取笑着,尤其是阿提,捧腹大笑,為自己的惡作劇得意洋洋。

“哎呀。”

突然阿提臉上挨了一個“彈丸”,阿提一抹臉,抹到一抹紅色,吓得臉色蒼白,繼而覺得不對,伸舌頭将這“血”舔下,是甜的,不是血是桑葚汁。被戲弄的阿提暴躁地叫嚷,他看到莊蘭手裏拿着彈弓,正一臉得意。

“哈哈,快跑!”

莊蘭機智地撒腿跑,阿提兇狠追上來,身後跟着弟弟阿季,他們沒追着莊蘭,反倒是跑在後頭的阿平被逮着。阿平哪是阿提對手,很快被推倒在小石道上,莊蘭瞅見連忙跑回去,拉着彈弓威吓說:“再打我兄長,我打瞎你的眼!”逃進草叢的阿離也站了出來,同樣拉着彈弓說:“走開!”

阿提想不到他們會有彈弓,意識到寡不敵衆,拉着弟弟灰溜溜逃回去。

這場争鬥阿春和其他人沒有參與,他們爬樹摘桑葚。對阿春而言,将東面的孩子們從桑樹這邊驅走就行,這是他的地盤。

見阿提逃回,三個孩子開心笑着,他們還是第一次打贏阿提。怕阿春領人過來幫阿提出頭,三個孩子快速跑回莊家院子,在院子裏哈哈笑着。

莊家院子,莊母已回屋歇息,莊揚在喂小雞,看他們驚喜跑回,湊在一起興奮地談着适才的驚險,便知道又和章家兄弟起沖突。

“又和人打架了?”

莊揚他一出聲,三個孩子立即噤聲,把頭低着。

“阿離,你腰間的弓,誰幫你做的?”

雖然不問也猜測到可能是犬子。

“犬子兄。”

阿離小聲回答。

“你們可是拿彈弓傷人了?”

往時溫和的莊揚,此時聲音嚴厲。從适才孩子們的談論中,隐隐可以推測。

三個孩子相互交換眼神,阿平先說:“阿提拿死蛇吓唬我,還嘲笑我,所以阿蘭就……”莊蘭怯怯說:“兄長,我沒打他石子,打的是桑葚。”跟犬子保證過,不會拿彈弓打人,莊蘭想我沒打石子,不算數。

“阿離,你也打了嗎?”

阿離趕緊搖頭,說沒有,他捏緊彈弓,深怕被莊揚拿走。

“将彈弓給我。”

莊揚拿走莊蘭的彈弓,莊蘭不敢不給。她把彈弓放兄長手上,依依不舍。

“兄長。”

莊蘭哀求,希望能豁免懲罰,讨回彈弓。

“你若是再這般粗蠻,便送你去阿香姊那邊學針線。”

向來女孩子不給玩彈弓,莊揚是想她只是把玩,并不傷人,所以予她玩玩也無妨。現在竟是拿彈弓打人,就是桑葚,打着人眼睛也要壞事。若是阿提家人跑來跟母親投訴,又得讓母親惱怒了。

“我不去……嗚嗚……”

莊蘭抹淚哭着,她也有可憐巴巴的時候。

“兄長,要罰罰我吧。”

阿平挺身而出,畢竟阿蘭是因為他而拿彈弓打阿提。

“兄長,你別把阿蘭關起來,阿姊很兇,會打人。”

阿離也幫着求情,阿香是他姐姐,只是阿香脾氣暴躁,往時阿離也挨過姐姐的竹條抽打。

“下次還敢嗎?”

莊揚低身問莊蘭,莊蘭揩去淚水,應聲:“再不敢了,兄長。”

想來每個人性情不同,不能強求,然而莊揚也知曉,不能再縱容莊蘭。

“那便好,這彈弓先放我這邊。”

莊揚執着彈弓離開,登上二樓,已是午後,他返回屋中讀書。

待莊揚離去,三個孩子湊在一起商議,阿離說:“找犬子兄再做一把。”莊蘭垂頭喪氣說:“犬子兄說我不可以用它打人。”被知道是拿彈弓去打人,才被兄長沒收,犬子肯定不會再幫忙做一把。

莊蘭失去彈弓,蘭離平三人自覺讓出老桑樹,遠遠看着阿春領着夥伴們在桑樹下玩耍,摘桑葚,只能讒得流口水,分外凄慘。

“你們三個,又想來偷吃桑葚?”

阿提領着弟弟阿季過來,他腰間插把新做的彈弓,耀武揚威。

“你們才是小偷,桑樹長在我們這邊,明明是我們的樹,小偷!”

莊蘭不服氣,立即頂嘴。

“就是讓你們吃不到,想吃嗎?”

阿提對于小偷的指責絲毫不在意,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桑葚,津津有味的吃食。

“阿提,你別得意。”

阿離氣憤不過,他摸彈弓的手,被阿平攔住,阿平提醒:“兄長的話,你忘了嗎?”

“你們等着,我要去喊犬子兄來,把你們打成死狗。”

莊蘭狐假虎威,雙手叉腰,鬥志昂揚。

此時在河畔安置捕魚簍的犬子,突然打了一個噴嚏。他擦擦鼻子,仰頭看向莊家院子,心滿意足地發現二樓木廊上有個人,應該就是莊家二郎。二郎時常站在木廊上,卻不知是在看山茶花,還是看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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