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狩獵

“還以為蛋被蛇偷吃,這些天一直丢雞蛋。二郎你看,吓,孵出一窩小雞!”

清早大慶媳婦阿荷抱着一窩小黃雞到院前來,滿臉驚喜。莊揚打量竹筐中毛茸茸的小黃雞,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小雞們叽叽叫着,軟綿綿的蛋黃色絨毛,嫩紅的吻和爪子,還有黑豆似的眼睛。

“六只。”莊揚伸手點數量,手指下叽叽叫成一片。

“就養在院前。”

這麽小,散養在屋後,會被黃鼬和蛇叼走。

“養在院前,竹筍會咬雞。”

阿荷瞥眼趴在廊上曬太陽的一團毛球,深覺“家賊”難防。

“小雞罩在竹籠裏養,竹筍抓咬不到。”

竹筍吃筍子竹葉,似乎對肉食也有興趣。有次後院的一只小公雞飛躍籬笆,狂喜奔跑在竹山,沐浴于自由的陽光下。突然,遭到潛伏于竹林中的竹筍一個飛撲殺,撲咬在地上。小公雞發出慘烈的叫聲,幸好阿荷聽到,前去解救。

自此阿荷防竹筍,猶如防黃鼬。

剛飽餐了肥美筍子的竹筍,一動不動趴在木板上睡覺,它并未察覺,自己成為話題。

阿荷從雜物間裏扒出一個雞籠,她蹲在院中,将小雞一只只送進籠中。阿荷不時瞥眼在前方睡覺的竹筍,怕它突然跑來搗亂。竹裏偶爾能見到從山上下來的貘,跑到農家院子裏咬鐵鍋,貓在農田裏糟蹋蔬果。人們并不吃貘肉,由此也不過是将它們驅趕回山上去。至于将貘崽留在家中撫養,真是聞所未聞。

蛋餅還能看家,竹筍就只會睡覺吃竹子還有搗亂。

被人嫌棄一番,并不影響竹筍睡個甜美的覺。連莊揚走過身旁,它也沒發覺。

莊揚用小陶碗在水池裏盛上水,放在雞籠中,這碗清水,便是要給小黃雞們飲用。

“家裏還有米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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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有的。”

“喂它們米糠,長得快。”

稍微養大些,再放到後院散養。這麽小的雞崽,吃的米糠需磨粉,再和切碎的菜葉攪拌,放在盆中,任由它們啄食。

雖然養尊處優,喂雞種田這類活,莊揚也懂。

對于家裏有多少只雞鴨,多少田地,多少積蓄,莊揚也一清二楚。他看似散漫,其實為家中的事,沒少費心。

這一早,如往常,阿平去舅家學習,莊蘭跑去犬子家玩耍,莊揚在自家院中走走,看到自家河畔的蘿蔔田裏,阿易在收蘿蔔,他便朝河畔走去。

河對岸,犬子自制一個草靶子,挂在樹上。他拉弓射箭,練習弓箭。莊蘭跟在他身旁,手裏那着彈弓把玩。

蘿蔔田的蘿蔔沒剩多少,将它們收獲,好給田地翻土,進行新一輪播種。

“二郎,不用不用,沒幾頭,我自己收。”

見莊揚拔出兩頭蘿蔔,放在籃筐裏,阿易趕緊過來勸阻。

莊揚穿着絲制的長袍,不适合幹農活。

“阿易,翻土後,種白菜。還有白菜籽嗎?”

“有。”

阿易會種的農作物不少,他是易叟的孫子,家裏本是佃戶。

莊揚步出田地,朝對岸走去。從他抵達河畔到此時,犬子一直在練弓。看他射箭的手法老練,卻不知道他弓箭學自何人。将目光從犬子身上挪開,尋覓莊蘭,莊蘭在不遠處用彈弓打樹葉玩。這位妹妹玩心重,并且偏愛男孩玩戲的東西。

莊蘭見兄長過來,連忙把彈弓藏在身後。莊揚笑說:“我看到了,犬子給你做的嗎?”莊蘭得意地說:“嗯,兄長,犬子兄好厲害。”

是很厲害。

莊揚站在一旁看犬子射靶,箭箭飛射靶心。拈矢、拉弦、放箭一氣呵成,能有這樣的熟練和技巧,說明他苦練過,且頗有天賦。

小時候莊揚沒玩過彈弓,但是學過弓箭,他不好這些東西,水準也就那樣。

犬子射完箭袋中最後一支箭,他到靶子那邊,将箭矢都拔出來,一支支回收。他沒回頭看莊揚,但他知道莊揚過來,一直在注視他。

“你弓箭學自何人?”

莊揚過來詢問,他站在犬子身邊,犬子的個頭只到他肩膀處。

“一位老兵教我。”

犬子說得很自豪,他的王叔未殘疾時,可是軍隊中的神弓手。

“給我看下,你自己做的嗎?”

“嗯。”

莊揚想看犬子的弓箭,犬子聽從,将木弓和一支箭遞給莊揚。莊揚摩挲木弓,弓身制作得十分粗糙,至于箭失,上頭粘的羽毛搖搖欲墜。就是這般簡陋的工具,犬子卻能将每支箭射進靶子,令人驚嘆。

這樣的弓術,配得上一張最好的弓。

莊揚将弓箭還給犬子,問他:“你身體好了?”犬子點點頭,應聲:“嗯”,犬子似乎還想說什麽,欲言又止,莊揚溫和看着他,留意到他臉頰上的蹭傷已結疤,希望不要留下疤痕。犬子濃眉大眼,是位英俊少年,若是在這樣一張臉上留下疤痕,可就相當可惜了。犬子覺察莊揚在看他臉上的傷,他別過臉去,不給看。他沒再理會莊揚,而是站在靶子前,繼續練習弓箭。

“阿蘭,你随我回去,要吃飯了。”

莊揚将莊蘭喊走,帶着莊蘭過木橋。兄妹倆走在木橋上,莊蘭一直把玩她的彈弓,愛不釋手。莊揚看她衣服、頭上挂着草葉,蹲下身幫她拍走草葉。莊揚離去時,沒有留意犬子朝他身影看着,目不轉睛。

犬子收起弓箭,朝莊揚兄妹這邊看來時,正見莊揚為莊蘭拍打衣服。他不懂,莊蘭為什麽不愛和他兄長待一起,而到處亂逛。她有這麽一位疼愛她的兄長。

犬子家,一日兩餐。今早犬子喝下一碗粥,還吃了一個鍋貼,這對犬子而言是極豐盛的一餐。

現在犬子家有數鬥豆米,能吃上好一陣子。每日捕魚簍總能捕到兩三尾魚,一些小蝦。山上有野菜挖,有菌子撿。若是能射到飛鳥走禽,那便有肉食用。

在院中練習弓箭,找回先前弓射的感覺後,犬子便沿着河流往山林裏去,尋找能狩獵的小動物。

竹裏西面有許多空房子,好些田地荒蕪,然而此地沒有什麽大型的動物,連野豬都很少見。在很早前,大型的動物便被竹裏饑餓的居民們捕獵殺盡。那時竹裏的居民,還不是今日這一批。

大約十三年前,中原鼎革,随後天下板蕩。遠在西南的竹裏,也在這場動亂中受波及,居民紛紛逃離,前往深山老林。

數載後,當地戰亂停息,竹裏所剩的居民不及原先的十分之三。

也便是在這時,莊家從錦官城遷往竹裏定居。

竹裏的過往,犬子一無所知,他蹲在林中,傾聽林中的鳥獸聲,他納悶,為何連一頭鹿也沒有。

犬子已深入山林,他背着弓箭,手上捏着小刀,他藏匿在草木中,尋覓他的獵物。

在一處無名湖畔,犬子發現一群灰鶴,有五六只之多。他搭弓拉箭,靜悄悄靠近,瞄準蘆葦叢中肥大的一只。犬子發射箭矢,箭羽在風中飛舞,箭身旋轉、飛行,啪一聲掉落在水池。逃過一劫的肥灰鶴嘎嘎叫着,倉皇飛逃,它叫聲響亮,驚起一湖的同伴。犬子無可奈何,到蘆葦叢裏拾取射出的木箭。湖面風雖然大,可沒道理箭矢飛至一半,突然墜地。

犬子撚着木箭查看,才發現它身上黏的羽毛已掉落不見,難怪飛不遠。犬子不懂什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只覺得如果有一支好的箭矢,他今日就可以背着只灰鶴回家了。

自己制作的弓箭,顯然工藝還不行,練練靶子可以,真出來狩獵則不行。

今日雖然什麽也沒狩獵到,好歹知道這湖畔有灰鶴落腳,往後還可以再來打獵。

原路返回,已是午後,犬子空手而歸,心情沮喪。

要是用這半日的時光,去采菌子,說不準已采得兩筐。然而犬子也不氣餒,兩筐菌子不敵一只獵物。犬子在長身子,他需要肉類,何況終日吃菜羹的人,會虛弱無力,他也不想眼看母親挨餓吃苦。

犬子想長高長大,像他那位從未逢面的父親那般英勇。能庇護母親,不受欺淩,富饒、自在地生活着。

夷水以西的山丘很多,犬子只是跨過一座,來回便需一個多時辰的時光。聽聞邛人住在更深更遠的山林裏,犬子想那大概是天邊那一座最高的山那裏吧。

犬子不敢走得太遠,他知道在山林中遇到陌生人,往往意味着危險,甚至會因此喪命。何況步入不熟悉的環境裏,很容易迷路。

沿着河流返回,犬子漫不經心,直到他聽見水草叢裏花田雞的啼叫聲。不是一只的啼聲,而是成片,頗為壯觀。

犬子激動的解下弓箭,尋覓它們那灰不溜秋的小身影。無奈花田雞生性謹慎、總是藏于隐蔽處,很難捕抓。

此時天近黃昏,犬子在附近找着一棵樹,拿小刀在樹上刻下一只鳥,做為記號。等以後有網,有好的弓箭後,再來捕抓它們。

不識字的犬子,有自己的記錄方式。

這一日也不算是空手而歸,至少探查了自家屋後十裏內的山林,得知有灰鶴有花田雞可以狩獵。

正因沒有大型的動物存在,竹裏山林的水禽長得肥美,只待有人去狩獵它們。

将它們或烤或炖,祭之五髒廟。

擦擦口水,犬子步下山腳,看到前方燃起炊煙的一棟草屋,那是他的家。

山澤非自己所有,犬子卻萌生了他富有西岸這一大片的山林,以及山林上飛禽走獸的念頭。畢竟竹裏的夷水西岸,就住了他們這一戶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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