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制弓
在榻上躺了兩天,犬子躺得渾身酸疼,天沒亮就下榻,背上竹筐,帶上鐮刀到屋後山林裏打豬菜。剛下榻那會,他小心翼翼走上幾步,确認不會再頭暈和反胃,便開心地幹活去了。
犬子起得早,連竹裏的雞都還沒有啼叫,他便割得半筐的野菜。野菜要用刀切碎,再下鍋煮爛。犬子家的豬很小,得好好喂養幾頓。現在就放出去山林,很可能會病死,而且沒有豢養幾日,也很容易在放養中成為野豬,甚至和其它公豬跑了。
嗯,犬子家這頭豬是小母豬。
竹裏有很多廢棄的房子,這類房子裏翻找一個破陶鍋并不難,犬子便找着一個,用這個陶鍋給豬煮食。煮好,倒在一個缺了口的陶盆裏,再端到豬圈給豬吃。小豬胃口很好,再粗糙的食物也會呼喇喇吃下。
雖說是畜生,然而和人一樣飲食因貧富而産生差距,同樣是頭豬,養在窮家,只能吃野菜,養在富人家,才有泔水吃。犬子家這頭豬,顯然豬生是瘦的。
喂好這頭小豬後,犬子牽羊到河畔吃草,将它拴在一棵樹上。
自從建了豬圈,也便就在豬圈旁邊圍一個更為簡陋的羊圈,這只羊才有了一個“家”,而無需拴在窄小昏暗的柴草間。
每日,犬子有許多活幹,他會安排,而不是想到什麽去做什麽。
喂豬放羊,而後是到河畔安置捕魚簍,然後是提水澆灌豆田。
數日沒有鋤草,豆田也好,芋田也罷,都長出不少雜草。種在河畔的芋艿,水源充沛,綠葉欣榮。
犬子在田中鋤草,河畔雜草豐盛,侵襲田間。人不能吃草,羊和兔牛,卻是吃草長大。犬子不敢奢望有一頭牛,他家買不起,若是能養兩頭兔子,倒是不錯,有許多草給它們吃。
想是這般想,家裏沒錢,兔子也買不起。
犬子做完這些活,一個清早過去,竹林已人聲熱鬧。
早上,莊揚出屋,站在木廊上眺望河岸,見到芋田裏犬子的身影,知曉他已能下地幹活,看來恢複得不錯。莊揚在木廊上看這位住在對岸的少年,犬子則在河對岸扶鋤停歇,擡頭看向莊家的宅院,也看到了二樓木廊上的一個人影,看着很像二郎。
這日吃過飯後,莊蘭和竹筍在院中玩戲,竹筍仰躺在地上,莊蘭拉着竹筍兩只前爪去捂竹筍眼睛,一人一貘玩得不亦樂乎。莊揚的身影穿梭在山茶樹下,他前往水池,尋探荷花。池中十數荷葉張開,魚蝦暢游其間。
在竹裏,莊揚時常會因它的寧靜而忘記外面世界的紛擾,與及遠方的戰火。這裏日子相對平和,前些日,由收賦官吏帶來不安已逐漸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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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我去犬子兄家看小豬。”
身後傳來莊蘭的聲音,莊揚回頭,看到小碎步朝自己跑來的竹筍。
“去吧。”莊揚透過山茶樹葉,看到莊蘭的紅裳挪動。
莊蘭去犬子家,莊揚在院中便能看到她,若是放任她在竹裏亂跑,反倒讓人擔心。近來阿離時常在家讀書,莊蘭沒有玩伴,她的性情好動,也不肯跟在莊揚身邊照顧花草,讀讀書。在莊揚看來,這便是莊蘭的天性,距離她嫁做他人婦還有許多年,所以不忍此時便去壓制她。
即是個孩子,便給她孩子的無憂無慮。
莊揚鑽出山茶花叢,他小腿上挂着只黑白的圓球,他彎身将竹筍拎起,抱在懷中,擡頭目送莊蘭走向通往西岸的木橋。待莊蘭抵達對岸,莊揚這才放心,确認她沒跑其他地方去,他帶着竹筍往竹林走去。
竹筍每日有絕大部分時光,都消磨在竹林裏。這只小貘崽受到莊家上下的喜愛,養得慵懶,吃竹子都不大積極。
把竹筍放置在一簇鮮嫩的竹葉下,莊揚站在旁邊陪伴,待竹筍吃得入迷,莊揚這才悄無聲息離開。
做為一只小獸,竹筍受到很多照顧,何況它不曉得人間的苦難,食物唾手可得,就在身旁成片成林,簡直比這人世的許多人要幸福得多。
莊蘭踮腳站在豬圈外,看着趴在豬槽旁呼嚕睡覺的小豬,她想這只豬真懶。她拿根小竹子,用竹梢處的葉子撓豬耳朵,豬耳朵左右擺動,仿佛是在打蚊子。
“犬子兄,你有給小豬取名字嗎?”
莊蘭不再調戲小豬,目光挪到犬子那邊去。犬子坐在往日用來編竹篾的席上,正在削一根木頭。
“養來宰殺,不用取名字。”
犬子從不會給阿貓阿犬羊豬牛等家畜取名字,事實上犬子也沒見過有人給豬取名字,最多就給狗喊個阿黃,旺財之類的稱謂。也只有莊家養貘不說,連貘都有名字。
“它好白,就叫它白白。”
莊蘭很滿意這個名字,她還特意警告小豬:
“白白,你不要長大,長大了就會被壞主人殺掉。”
犬子:“……”
“要被紮刀子,好疼還會流很多血,你就變成紅紅了。”
犬子:“……”
對于莊家這個呱噪的女孩,犬子談不上喜歡或讨厭,只是她常來相伴,便成為了院中的一景,就像院中一棵樹那麽自然。
豬圈的白白,硬是被莊蘭打擾了回籠覺,它哼哼爬起身來,擡眼和莊蘭對視。莊蘭發現它除去毛發是白色的,鼻子、耳朵和尾巴都是嫩粉色,很可愛。
莊蘭樂呵呵拿根竹子逗一頭豬,起先小豬還有幾分好奇心,後來再不搭理莊蘭,又躺回去睡覺。
莊蘭無聊,跑去坐在犬子對面,看犬子用小刀削一根長木頭。
“哇,犬子兄,你這是在幹麽?”
“削木頭。”
犬子知道要是說他在做弓,莊蘭肯定會纏着幫她做一把。
莊蘭托腮看着,她注視着犬子削木頭兩端的動作。小刀不鋒利,只能慢慢刮削。
本以為如此乏味的動作下,莊蘭會無趣離開,卻不想她看得目不轉睛,在這根木頭稍微有弓的雛形,她便瞧出,驚喜說:“犬子兄,你這是在做弓嗎?你好厲害!”畢竟是被人誇贊,犬子得給點回應,他點了點頭。
“犬子兄,你也幫我做一把弓好不好?”
莊蘭看到新鮮的東西,她就好奇想要。但猶如其他孩子那樣,得到手玩兩天,就興趣匮乏。她前些天還歡歡喜喜拿着捕魚簍子玩耍,不過幾日,那簍子就被她放在雜物間裏了。
犬子手裏頭忙,決定不理會她。
“不用這麽大,像阿春那一把弓,用一個樹杈做弓,這樣的。”
阿春是竹裏一戶人家的孩子,和章家兄弟一樣,住在竹裏南面。
犬子聽着莊蘭描述,覺得是把彈弓。做彈弓簡單,很多小男孩都會制作。只是莊蘭是個女孩,她要一把彈弓做什麽?調皮的男孩,會用彈弓打花打草,打蝴蝶蜻蜓,打雞鴨鵝犬貓,甚至不慎打到大人身上,挨着一頓揍。
彈弓惹麻煩,那是搗蛋孩子的玩具,而犬子制作的木弓,能射殺飛鳥走禽,是為了謀生,不是為玩。
“犬子兄,你忙我做一個吧。”
“讓阿平幫你做。”
削個樹杈,綁上繩索,撿幾塊小石子,一個彈弓便做好了。
“阿平不會做,他都不會玩弓。”
莊蘭眼裏,兄長阿平是位書呆,事實上阿平斯文得連彈弓都沒玩過。
犬子沒停下手中削木頭的動作,他已将木材削薄,兩頭削尖,并在削尖的兩端挖槽,用于拉弦,此時木弓已大半完工。
“犬子兄,還要在上頭綁條繩子。”
本以為不理睬莊蘭,她會離去,不想她看得專心致志。犬子身邊沒有繩子,只有幾根新砍的細長樹幹。
犬子放下木弓,将樹幹一端用腳踩着,另一端那小刀削皮,長長的樹皮被剝下,新鮮得流出綠色樹汁。犬子把樹皮內的纖維扯出,這些纖維,待曬幹了,可以編繩子。
在豐裏,王瘸子把犬子當兒子般教導,而犬子聰慧,一學便會。
看到犬子從樹皮裏扯出像繩子一樣的東西,莊蘭嘴巴張得老大,臉上滿是驚詫。莊蘭見過編繩子,然而那是麻繩,原來樹皮可以做繩子。
犬子把剝出的長纖維堆放在一旁,他開始處理這些沒皮的小樹幹,将它們切成相同的大小,再把每一根的頂部削尖。削滑,看着這些尖頭的小樹幹,莊蘭想這是要做箭嗎?
竹裏住了這麽多人,莊蘭覺得好厲害的人有一個,那就是她兄長。兄長什麽都懂,比阿平的夫子懂得還多。而今得再多一個,就是眼前這位悶不吭聲制作弓箭的犬子兄。
“犬子兄,箭上面還要有羽毛。”
莊蘭不只是傻傻看着,她還會思考,她看過弓箭,因為長兄和舅父都有弓箭。
犬子家裏前些日殺了一只雞,雞毛沒有丢棄。可以找幾根長的羽毛,再将它們粘在箭頭上。
“我去幫你找雞鴨的大羽毛,犬子兄,你幫我做個弓好不好?”
莊蘭還念念不忘她的彈弓,并且又想做交易。這女孩,聰明帶着狡黠。
莊家屋後養了不少雞。
犬子:“……”
犬子起身,到自家廚房翻出幾根雞羽毛,不過他現在還不能将羽毛黏在箭上,他還需要樹脂。
莊蘭見犬子找來羽毛,沮喪得很,捧着臉坐在一旁不吭聲。
“你要彈弓做什麽?”
犬子想幸好自己沒有妹妹,否則還不被煩死。可是他也沒想過,像莊蘭這麽神煩的妹妹還是少見的。
“打鳥兒。”
有彈弓就可以打樹上的鳥,不用再羨慕阿春那一把。
“不許用它打人。”
犬子不想給莊揚惹麻煩,若是他做了把彈弓給莊蘭,莊蘭拿去打章家兄弟,那便不好了。
“不會啦,犬子兄你快幫我做一把吧。”
莊蘭狂喜,連忙拍胸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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