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投壺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

董夫子青袍雅潔,執帛書站在堂上誦詠古詩,阿平和阿離跪坐在席案,執着木牍,搖頭晃腦跟着學習。

午後,阿離心思全不在學習上,他昏昏欲睡,趁夫子不注意,偷偷用木牍支住下巴。

阿平坐得還算端正,但也心猿意馬,讀至綠竹猗猗,他擡頭瞅眼窗外的竹林,看到一只白粉蝶停在窗棂上。

董夫子教書有個缺點,他很容易陶醉在詩文裏,而忽略了他的學生。此時他沉醉在詩歌中,恐怕眼前看到的是彎彎的淇水岸,綠竹連綿,心思早不知飛往哪去了。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窗棂上的蝴蝶拍拍翅膀,輕盈飛走了,阿平覺得它肯定是從油菜花田裏出來,順着風飛到他眼前,而此時又将随風而去。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夫子他終于擡頭看了眼學生,發現阿離雙眼都快眯成一條線。

“阿離,站起來!”

發覺被點名罰站,阿離只好無奈站起,執着木牍,用沒有起伏的聲調,跟随學習。阿離不懂這些詩句的意思,只要能記下就行,董夫子也不強求太多。

見阿離罰站,阿平提起精神,認真對待,聽董夫子講解詩句的意思,阿平想,有匪君子這說的不就是他兄長莊揚嗎。

悠閑的午後,莊蘭在母親屋中學刺繡。刺繡這門學問,對她而言太過高深。莊母在繡架前優雅繡花,莊蘭捧着繡框,用針胡亂戳着,明明花了朵花,卻繡成一團不明物體。“呀。”輕呼一聲,擡頭看母親仍在專注刺繡,莊蘭噓口氣,将指頭含在口中,她紮傷了食指。

莊母平日沒其它嗜好,精神好時,會給孩子們納鞋子、縫衣服。莊母文靜,生的兒子性情頗類似她,唯獨莊蘭,竟是和父母都不像,仔細想想,可能像她叔父。那可是一個令人非常頭疼的人。

低頭吮去指頭上的血滴,莊蘭無精打采,捏着針線,苦惱想着得挨多少紮,才能練就母親這樣的技能,繡出一朵漂亮的花來。想想就令人難過和絕望。

“出去玩吧,別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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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母擡頭看眼女兒,見她愁苦着臉,也知道将她關在房中,不亞于坐牢。聽得母親這句話,莊蘭瞬間綻出笑容,高興地保證說:“阿母,我不亂跑!”抛下繡架,立即奔出屋外,仿佛一陣風般。

劉母無奈搖頭,雖然她常責備莊蘭,然而她對每個孩子都很疼愛。心想,要是真如揚兒所說,生性如此,無法強迫,日後長大了多給她些嫁妝,以免被婆家嫌棄。

莊蘭飛也似地跑到院子裏,沐浴在陽光下,她舒展腰身,覺得一切美好依舊。院中只有阿荷一人,阿荷将雞籠中的小雞捧出,放入竹筐中。先前可愛的小黃雞,已經長出灰褐色的羽毛,個頭大了一倍。莊蘭蹲在一旁看着,托着腮幫子。她怕很小又毛絨的動物,覺得好奇,但不敢摸。小雞仔們叽叽叽叽叫喚,阿荷一抓一只,絕不落空,将它們全部挪到竹筐中。

“要抓它們去哪裏呢?”

“到屋後放養。”

“哦。”

莊蘭不想跟随了,她知道小雞崽放養在屋後,過些日子去看,就都變成了大雞。還是小黃雞最可愛,然而它們好會吃,吃了那麽多米糠,自然是要長肉給他們吃。

阿荷提着裝小雞的竹筐前往屋後,莊蘭朝山茶花走去,她知道午後,兄長時常在水池邊讀書。

果然,遠遠便見到水池旁晃悠的竹筍,随即便在山茶花後,找到了兄長。

莊揚在水池邊鋪張竹席,還搬來一張書案,他低頭在書寫着什麽,專心致志。

莊蘭突然不想去打擾兄長,她遠遠看着,悄悄離開。

莊蘭離開院子,沿着石路走至河畔。莊母叮囑她不許跑遠,她就在附近活動。

她摘了路邊一朵藍色的打碗花,別在耳邊。歡喜跑過木橋,去找犬子。

犬子正在屋外編織兔籠,他編織的兔籠簡單粗暴,用竹材做胎,再捆上竹籬笆,四四方方,可以容納兔子和兔草,并且有一個蓋子。看着像一個竹箱子。

莊蘭過來時,犬子已經編好兔籠,正在給兔子挪窩。

“阿弘兄,怎麽有小兔子呢。”

莊蘭一來就看到兩只小白兔,十分驚喜。

“買的。”

犬子提起兔耳朵,将毛茸茸的白兔從竹筐挪到兔籠。

“我可以摸它嗎?”

“可以。”

莊蘭迅速摸了下白兔的背,軟軟的,小兔仔好小,只比莊蘭巴掌大點。

“阿弘兄,我去拔草給小兔子吃。”

莊蘭興致勃勃往草叢裏跑,便開始拔草。她胡亂拔草,很快拔來一捧野草。犬子對野草做了檢查,都是兔子可以吃的草。

“你喂過兔子?”

“嗯,以前家裏有,不過是很大的兔子,有這麽大。”

畢竟生活在鄉下,莊蘭見過許多家禽家畜。

莊蘭将兔草放籠子裏,兩只白兔見到草顯得很雀躍,不停進食,莊蘭蹲在一旁看着。

“阿弘兄,我以後每天都過來喂兔子可以嗎?”

“可以。”

犬子想她還不是經常跑來看小豬,幾乎每天都要往西岸跑。

來西岸的不只是莊蘭,這日午後,董夫子教完書離開張家,阿平和阿離立即奔往湖畔,兩個孩子你追我趕。奔跑過木橋,來到西岸,遠遠喊着:“弘兄。”

犬子有時在莊家院子教他們弓箭,有時則在西岸。

西岸開闊,練弓箭時,犬子拿來一個陶瓶,擺放在地上,為了防止射入壺的箭躍出,犬子在壺中裝沙土。阿平等人比賽,看誰射入瓶的箭最多,算誰贏。莊揚有次看到,笑說這是投壺,還問是誰想出來的。

孩子們比賽弓箭,大人們則過來圍觀,十分熱鬧。

三個孩子間,射術最好的屬阿離,其次是莊蘭,末名是阿平。

他們站在十步外投壺,阿離十支箭能進五支,算是很好了。

孩子們将陶瓶中各自的箭取走,在旁清點,阿離歡喜說:“我最多,你們在我後頭。”莊蘭說:“哼,你比不過阿弘兄。”

“聽說這個孩子百發百中。”

“是啊,阿弘,快射個看看。”

圍觀群衆七嘴八舌。鄉下沒什麽娛樂,來圍觀的多是莊張兩家的仆人。

犬子聽着衆人起哄,并不打算做表演,他不愛顯擺。

到衆人散去,西岸只有他一人時,他才從陶瓶處測量,走出三十步,而後拉弓射箭,木箭一只只飛往陶瓶,箭無虛發。

劉母叮囑過犬子,不要在人前逞能。想來是覺得兵荒馬亂的年代,若是射術好,只怕要遭強征,給送到戰場去。這樣的擔慮也不無道理。

然而能耐這種事,很難掩藏,不久關于西岸劉家小子是位神弓手這事,竹裏無人不知。出名後,也有好處,竹裏那些熊孩子們,再不敢招惹犬子,尤其是阿提和阿季,從對岸走過,見到犬子都戰戰兢兢,深怕他突然尋仇,一箭射出,他們就命歸黃泉了。

寧靜祥和地日子,一日日過得很快。

犬子每日幹農活,打獵、捕魚,憑借技能,再沒挨過餓。

屋前晾曬的魚幹,也越來越多。

犬子摘下兩串,裝入竹籃,約莫二十尾魚。劉母拿來一塊舊布,将竹籃蓋上,叮囑犬子:“你別從村中路過,走旁邊的小道。”

劉母怕犬子這次去豐鄉,遇着他舅母或者他表哥,會打起來。犬子背負弓箭外出,她不怕犬子被人欺負,反倒要怕他把人射傷。

犬子應聲好,提起竹籃,揣上一個豆餅便出發。他要去豐湖拜訪王叔,來回得走一個多時辰。

豐湖四周荒蕪,除去王瘸子,沒再住其他人,在豐鄉聚落之外。

少年犬子腿腳好,一路不停歇前往豐湖,遠遠看到豐湖雜草叢中一棟木屋。犬子走至屋前,發現木屋門緊閉,他在門外喊:“王叔。”木屋內沒有人回應。

犬子推開木屋,裏邊果然空無一人,不過竈臺上的鍋還熱着,掀開鍋蓋發現是熱水,裏邊沒煮任何東西。将竹籃放在屋內,犬子把房門再次關上。他到豐湖尋找王瘸子,往時他常在那邊狩獵水禽。

果然在湖畔見到一個瘦高的熟悉身影,犬子歡喜喊叫:“王叔!”

王瘸子聞聲回頭,拄杖快步趕過來,激動叫着:“犬子嗎?”

犬子奔跑過去,停在王瘸子跟前,樂呵呵笑着。

“小子,我聽說你搬去竹裏,還打算去看你呢。”

“就是我腿腳不方便,不錯,你小子還能惦記着我。”

王瘸子一臉胡渣,臉龐消瘦,身上衣服髒污,他伸出大手,拍拍犬子的頭。

“王叔,你看我的弓。”

犬子笑語,解下弓箭,遞給王瘸子看。

“不賴,是張好弓。想當年你王叔拿的可是一張霸王弓,兩個男子都拉不開。”

王瘸子感慨着,深覺命運多舛。他将弓箭遞回,看着犬子,欣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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