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追捕

午後的棗林, 樹木的陰影拉伸得很長, 交錯在一起。

棗林外三人三馬,人馬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像一頭貼在地面的黑色猛獸。

三騎之後, 是七嘴八舌的村民, 他們圍觀在旁,并不敢進入棗林。

“盜賊幾個人?”

老段皺皺眉頭, 詢問一位村老, 老人慢吞吞還沒回答上來,四周的人們便都囔囔起來, 有說兩個, 有說三個。

“師父, 棗林進出一條路,另有一條山道崎岖難行,盜賊多半還在林裏。”

以往在豐鄉居住,棗林是劉弘時常玩戲的地方, 他對這裏熟悉。

“那就好辦, 齊季, 你随我過去,阿弘你留下。”

老段和夥伴沖入棗林,身影很快消失于茂葉間。

劉弘躍下馬,扛着一柄長刀,掃視眼前這群拿扁擔、鋤頭的村民,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他是犬子!”

人群攢動, 接頭交耳,有問:是誰?有說:這不是董大的外甥嗎?更有好事者大聲喊:董粟,你快往前來,快看看這是不是犬子。董粟越被喊越往人堆裏藏,他仍是肥壯笨拙的一個人,并且沒有長個,像只矮肥的瓜。

“拿武器的青壯出來。”

劉弘對這幫鄉民的指點不以為然,他開口,聲音洪亮,人群頓時安靜。

“要勞煩你們在此圍堵,我去幫游繳擒賊。”

劉弘話語剛落,早有兩三個青年站出,緊接着站出一排人。他們手上拿的,不過是鋤頭、鐮刀,但總比那些拿水瓢、擀面棍的大媽大嬸強。

“犬子,我們跟你進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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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拎刀男子上前,身邊跟着三個少年。劉弘認出拎刀男子是董村丘屠狗之子,小時候兩人還打過架。

“想幫忙的話,在路口守着。”

劉弘像下命令般說着他的指示,他躍身上馬,在衆目睽睽下,奔赴棗林。

豐鄉出了盜賊,偷牛還殺人,被人民群衆攆趕進了棗林。抓盜賊的事,自然由段游繳來,這也才請來老段,而老段喊來兩位幫手。

劉弘進入棗林,傾聽四周聲響,即無打鬥聲,也沒有馬蹄聲。劉弘知道盜賊必然是藏匿起來,他們在等天黑。

劉弘走至棗林深處,見到一處年久失修的水渠,他探身水渠探查。水渠中的水已見底,并且壘砌的石壁倒塌大半。

并未尋見藏匿的人,劉弘以環首刀支身,他緩緩站起,他尚未站直身體,便聽得身後有聲響,瞟見一位壯漢從草叢中跳出,朝他砍來,劉弘躲避不及,幹脆滾落到水渠中。劉弘迅速站起,擡頭迎見一把砍刀飛來,劉弘不慌不忙,揮動環首刀打落,“哐锵”一聲,老年環首刀斷裂,斷裂的刀身還削到劉弘自己的手臂,拉開一條血口子。劉弘顧不得疼,他站在水渠裏,偷牛賊站在水渠上,四目相對。盜牛賊穿着一條犢鼻裈,光着膀子,打赤腳,臉上胡須纏結成團。這是位赤貧者,或者逃奴,這種人即不珍惜自己性命,也将他人的性命當成草芥。劉弘踩踏倒塌的石牆,跳上對岸,虧他反應得快,犢鼻裈男已扛起石頭,往水渠內砸,見砸空,嘴裏謾罵不休。劉弘從背後取下弓箭,見到弓箭,犢鼻裈男撒腿就跑,簡直身輕如燕,一眨眼功夫跑出老遠。劉弘拈弓搭箭,嘴角微微勾起,紅色的木弓一張一弛,箭羽飛出,前方“哎呀”一聲,幾乎同時發出。

“跑什麽跑,不跑還不用挨一箭。”

劉弘收起弓箭,扛着那把破刀,朝這兇惡的盜牛賊走去。

“哎呀哎呀。”

犢鼻裈男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中箭的大腿慘號。

劉弘從腰間解下繩索,将人手腳捆綁,犢鼻裈男自是不配合,不停掙紮,叫罵的話語下流又難聽,劉弘置若罔聞。

“把我刀打壞了,你最好老實點。”

把犢鼻裈男五花大綁,劉弘在他眼前晃了兩下自己的殘刀,他眼神冰冷,瞬間殺氣凝聚。當然也不過是吓唬人用的。

“阿弘!”

老段騎馬匆促趕來,想必是聽到聲響,逐聲而來,擔心徒弟出事。

“師父。”

劉弘站起身,臉上帶着得意的笑,他像展示戰利品那般,手指着地上的盜賊。也只有這時,他的神貌才像一位少年。

老段大贊:“小子不賴啊,這就來搶為師飯碗了。”

老段拎起粗壯的犢鼻裈男,像拎只小雞般,将他面朝地搭在馬背上。犢鼻裈男在馬上像條春蠶般蠕動,但也無可奈何。

“師父,其他的盜賊抓到了嗎?”

“抓着一個,齊季那邊押着。”

師徒兩人騎着馬,押着第二個盜賊出棗林。審問一番,也就兩人,并無第三人,老段将他們送去縣牢,領了賞錢,自不必說。

劉弘懷裏揣着錢,馬上挂着一條臘肉一壺酒——鄉老們的酬謝,他沒有急着趕回家,而是前往豐鄉的豐湖,站在一棟老舊的木屋前,将酒和肉挂在木門上。劉弘策馬,踩踏着齊馬膝的荒草歸家,在太陽西沉前,策馬馳騁返回竹裏。

抵達竹裏,天空已有稀零的星星,彎月剛悄悄爬上。劉母早等候在屋外,喊着:“孩兒,快來吃飯。”劉弘應聲好,将馬拴在馬廄,進廚房用餐。吃的是烙餅、魚羹,還有碟豆醬,算得上豐盛。

“盜賊抓着了嗎?”

“抓着了。”

劉弘一口接一口咬下烙餅,都不用沾醬汁。

“孩兒可得小心,阿母聽聞,到處都在鬧盜賊,這哪裏抓得完。”

劉母見兒子那碗羹喝去一半,又拿勺子盛滿。

“阿母放心,我不會胡來。”

劉弘吃完一張烙餅,将魚羹大口大口喝下。

“慢些吃,還有。”

劉母以為兒子是餓壞了。

匆匆就餐後,劉弘去探看家中的兔羊,并給馬喂草,這才朝莊家院子走去。

劉弘步過木橋,回望自家院子,劉母仍在廚房中忙碌。近來劉母無需沒日沒夜紡織,劉家生活寬裕些。

月色下的莊家院子,山茶花紅豔,香味寡淡,悄悄怒放。

未挨進院子,先看到的是山茶,先聽到的是琴聲。

劉弘幾乎夜夜都會來聽琴,他有時只是伫立在山茶花後,即不去打擾彈琴的人,亦避免被院中的其他人發覺。

這般行徑,似乎有些傻氣。

“阿弘,今日又和段游繳去抓盜賊,抓到了嗎?”

剛進院子,便被阿易發現。

老段今早騎馬來竹裏邀劉弘,顯然被阿易看到了。

“抓到兩個盜牛賊。”

“要說這些盜牛賊真是不得好死,偷別人家的耕牛錐殺煮食,真缺德,要偷去吃,可以偷雞鴨,農人沒牛怎麽活……”

阿荷在井邊洗滌,聽得是盜牛賊,便十分憤慨。

琴聲停止,似乎那彈琴之人,正在傾聽他們的談話。

阿易附和:“太可惡,抓到還不被人打死。”

劉弘心思不在此,他朝山茶樹走去,他來到莊揚身邊。月光下,莊揚正擡頭看他,哪怕劉弘悄悄接近,他也已覺察。劉弘靜靜坐在莊揚身邊,挺起腰身,坐得端正。

香爐中燃燒着驅蚊蟲的香草,袅袅清香騰起,沾上劉弘的衣襟,劉弘低頭輕嗅。

莊揚說:“你身上有血腥味,可是受傷了?”

“嗯。”

許是挨得很近,讓莊揚察覺了,而劉弘也無意隐藏。

“随我到樓上去,我幫你包紮。”

莊揚起身,劉弘跟随,一前一後上樓。

登上樓梯,走過木廊,劉弘看了眼木欄上長成片的鳶尾花,兩年前它還只是孤零零一株。兩年前,劉弘個頭只到莊揚肩膀,而今,劉弘已不比莊揚矮,身體也比莊揚壯實。

在寝室中,莊揚拉開劉弘的袖子,露出胡亂包紮的手臂。拆下沾血的布條,莊揚看到一條長但不深的傷口。莊揚跽坐在劉弘身旁,他執住劉弘的手,查看傷口。莊揚的手細嫩、清秀,劉弘的手粗糙,手掌厚實。莊揚取來藥粉,娴熟地撒在傷口處。他低着頭,專心致志。劉弘偷看眼莊揚低頭的樣子,朦胧橘光下,莊揚的臉龐柔美,儀态溫雅。

“阿弘兄好奇怪,受傷就來找兄長。”

一個女聲響起,劉弘不用擡頭去看,也知道是莊蘭。

“兄長又不是醫師。”

莊蘭捧着二三木簡過來,往木案上一堆,就跑去劉弘身邊探看。

“哇,好長的傷,阿弘兄,會疼嗎?”

莊蘭拿手指戳戳劉弘手臂,劉弘擡了下眉頭。

“嘿嘿,會疼。”

“阿蘭,你書讀完了?”

莊揚将裝藥粉的盒子蓋上,他拿巾布擦拭手指,再從箱中取出幹淨的布條。

“兄長,我看了好幾次呢,只是每次看都想睡覺,就睡着了。”

莊蘭很認真的講述她的經歷,她覺得兄長一定能懂的她的苦衷。

莊揚将布條纏上劉弘手臂,把傷口抱紮,他力道很輕,劉弘不覺得疼,甚至一副享受的樣子。

“看來根本不疼嘛,兄長,阿弘兄明明笑了。”

莊蘭用手指将自己的嘴角拉起,做出一個微笑的示範。

莊揚似乎也笑了,不明顯。

“下遭務必注意,刀劍無情。”

莊揚包紮好,叮囑劉弘。

“謝謝二郎。”

劉弘起身,将袖子放下,他見莊蘭正好奇看着他,他瞪眼莊蘭,莊蘭立即手舞足蹈,做出要打架的樣子,還發出喝喝哈哈的聲音,顯然在模仿劉弘平日練武的樣子。

“阿蘭想學武嗎?”

劉弘就沒見過這麽粗魯的女孩兒,就是段思也要比她文靜許多。

“阿弘兄教我嗎?阿弘兄我也想有把刀,像你那把,多威風呀。”莊蘭立即狗腿起來。

“阿弘,明日我要去縣裏給阿平送衣物,你能随我去嗎?”

易叟老病,已不大駕車,何況近年山野又偶有盜賊出沒。

“能。”劉弘欣然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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