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勇士可願意當我車夫
涞裏通過縣城的路, 桑林成片, 四五采桑的少女,笑語盈盈, 偶爾停歇在路旁交談。路邊過往車馬不少, 她們呼朋引伴, 獨獨圍觀起莊家的車馬。
這也不過是一輛尋常的轺車,車身沒有引人注目的裝飾, 車上卻有引人矚目的人。
莊揚容貌昳麗, 衣着華美,且極其年輕。
采桑女們追看莊揚, 叽叽喳喳一片, 鄉野之女, 未受教化。
莊揚不予理睬,他倚靠向車輢,任由春風吹拂他的臉龐,他目光落在路旁的小花野草上, 有半開未開的黃色含笑花及白色的苦菜花, 另有點點紫色綴飾其中, 是紫花的酸漿草。
原本漫步的馬車,突然加速,莊揚回頭看身旁的劉弘,正見他嘴角彎起,劉弘的笑容清朗。馬車奔跑,揚起的塵土, 果不其然讓圍觀的迷妹們懊惱四散。劉弘意識到他的小心思被莊揚察覺,他嘟囔:“吵鬧。”
莊揚莞爾,他看着劉弘年少英俊的臉龐,他想若是劉弘換上像樣的衣服,這些女子,追看着的,尚不知是誰。
少年劉弘劍眉星目,龍行虎步。
車進縣中,穿過熱鬧的商肆、富賈大宅,最終來到一處樹木庇蔭、其貌不揚的民宅。
車未到院門,早有仆人出來相迎。劉弘将馬車趕到一棵老杏樹下,“二郎,這邊清涼”,他留意到莊揚額上有薄汗,樹下清風徐徐,倒也舒服。
這是臨邛名儒顏夫子之宅,院中停着兩輛馬車,顯然來探訪的人并不少。
仆人進屋通報,未幾顏夫子親自出迎,将莊揚請入堂中。劉弘便就像莊揚的侍從那般,跟随在莊揚左右。
莊揚和顏夫子入席交談,劉弘側立在旁。顏夫子擡頭看劉弘,見他背負弓箭,相貌堂堂,問莊揚:“此人是誰?”莊揚笑語:“乃是鄰家子,今日勞他幫我驅車。”
莊家人到來,早有仆人去後院學堂通報,不會,便見莊平匆匆趕來,對夫子及兄長行禮,并侍坐在莊揚身旁。莊平溫雅,慎重,已有成人的樣子。
“阿平,天氣轉暖,兄長給你帶春衣來。另有阿蘭托寄的蜜棗一盒。”
劉弘将一包物品遞給莊平,莊平接過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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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揚這才問起莊平的課業,即問夫子也問莊平,三人交談,多是詩文之類的事,在劉弘聽來無趣地很。
劉弘悄悄離開,到院中去,他躺在馬車上,從車裏摸出一柄殘破的環首刀打量。商肆裏就有刀匠,可以拿給刀匠修補,由此劉弘才将它帶來。
“弘兄,這刀怎麽斷了?”
聽得身後有聲響,劉弘坐起,正見莊平朝他走來。
“前日抓盜賊,不慎砍斷,一會拿去給刀匠修修。”
在莊平看來這把刀明明已壽終就寝,兩年前便見劉弘提着它,兩年前就是把舊刀。
“阿平,想來二郎不會這麽快談完,我去商肆修刀,你幫我告知二郎。”
劉弘跳下馬車,扛着殘刀,他那不羁的扛刀姿勢,讓莊平想到刀頭舐血的段游繳。也難怪,兩人畢竟是師徒。若不是認識劉弘多時,莊平會覺得此人兇悍且危險。
目送劉弘離去,莊平想不覺這位鄰家子個頭已是這般高大。
臨邛縣的商肆,劉弘再熟悉不過,繞過一條小巷,鑽入一間矮屋,正是刀匠冶煉的地兒。
劉弘遞上殘刀,連并一塊裂片,詢問:“能補上嗎?”
刀匠拎起殘刀端詳,嫌棄地說:“這等破刀,早早丢了,還補它作甚。”
“用得稱手,要真是不能補,你這邊有什麽好刀?”
劉弘并不惱,這還真是把破刀,然而相随兩年,見它已不堪用了,還是有些惋惜。
刀匠嘩啦拖出一匣子的刀劍,劉弘從中挑出一柄環首刀,刀鞘暗紅,為硬實的好木,刀柄精銅鑄就,刀身鋒利冒着寒光,不似尋常所見的色澤和材質。
“此是百煉鋼,你可買不起。”
刀匠探手過來要收刀,劉弘輕巧躲開,執着刀耍弄兩下,這刀剛柔相濟,鋒利無比,真是令人愛不釋手。想來這不起眼的刀匠,也不是尋常人。
“要價多少?”
劉弘執于手上,再不想放回。
“不賣,這是專門為秦功曹鍛的刀。”
刀匠正想喊人或者報官時,突然聽得外頭一陣喧嘩。人群驚呼聲中,伴随着車馬聲,這些聲音越來越響。
劉弘和刀匠幾乎同時奔出街道,正見外頭雞飛狗跳,一匹發瘋的馬拽着一輛傾斜的車,一路狂奔,撞毀沿街的物品不說,還踐踏行人。車中所坐的是位年輕男子,抱着傘柱哭號着:
“救命呀!馬瘋了!”
車夫朝街上的人吼叫着:
“避讓避讓!”
劉弘見得馬車一側的車橫和車轭分開,顯然是綁系的繩索已斷開,馬兒恐怕是奔馳中突然受驚,才發起狂來。
這簡單,将另一側綁系車橫和車轭的繩索砍開,将馬和車分離就行。
劉弘沖到道中,在衆人驚呼下翻身躍馬,矯健得像頭豹子,他揮刀劈砍車橫,本想砍麻繩,一刀下去,車橫斷成兩截——力氣過大,刀口鋒利,索性把車轭一并砍斷。
車身脫離,滾在一旁,嘩啦作響,翻了車。
馬兒狂躁的奔跑,踢腿,想将劉弘摔下,劉弘夾緊馬身,發出牧馬人的口哨聲,馴服馬匹。
往時在老段家,可沒少刷馬溜馬,今日倒是派上用場。
劉弘信馬由缰,将馬兒帶回街道。車主人已從車廂中爬出,是位華服少年,正在責罵他的車夫。車夫也是位年輕人,摔得鼻青臉腫,任由打罵不言。
華服少年見着劉弘回來,丢開車夫,蹦跳連呼:“勇士!”
“勇士,敢問尊姓大名!”
“勇士真乃英勇無雙!
“勇士可願意當我的車夫!”
“勇士,勇士,你怎麽不說話呢?”
劉弘:“……”
劉弘跳下馬,将馬缰遞給倒黴的車夫。他轉身,就要帥氣地離開,在這衆人側目而視,驚嘆稱贊聲中,他就要翩然而去,做好事不留名,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小子!還不快把刀還來!”
刀匠如猛獸般追出,手裏舞着一柄青銅戟。劉弘舉起環首刀看了看,愛戀不舍。
“賣我吧。”
“賣他吧。”
“你買不起。”
“我付得起!”
華服少年掏出錢袋,沉沉甸甸往刀匠手中放,刀匠還想分辨:“不是錢的問題,這是專門為秦功曹鍛的刀!”
“老秦嘛,我認識,我幫你說情就是了。”
華服少年拍着胸脯。
劉弘将刀交回給刀匠,轉身即走。
“哎呀,勇士,你別走啊。”
“勇士,你姓誰名誰?家住在何鄉何地呀?”
“勇士……”
劉弘覺得,适才就不該搭救他,讓他連馬帶車摔進前頭的臭水溝裏,倒也耳根清淨。
“阿弘。”
聽着一個熟悉的聲音喚他,劉弘擡起頭,見到站在道旁一棵桃樹下的莊揚,莊揚正朝他笑着,也許他看到了适才自己英勇的一幕。
莊揚和顏夫子的交談并不長,他出院子找莊平,莊平告訴他劉弘去刀匠鋪想修補他的殘刀。莊揚雖不懂武藝,但知道武器修補後便不耐用,何況劉弘那把環首刀早該換了。他知劉弘還沒法承擔購把好刀的錢,便想跟上去,幫他買一把。
來到商肆,莊揚先是看到發瘋的馬兒拖着車在街道狂奔,繼而看到劉弘躍馬攔阻,砍斷車橫的英姿。若不是相識多時,知他能耐,只拍是要像四周咋呼的人們那般,驚詫于他的高超的武藝。
這少年從來就不同于尋常人。
“阿弘。”
莊揚喚他,劉弘立即露出笑容,朝莊揚趕來。
适才他還一臉兇惡,厭煩,見着莊揚,便又笑得像個讨糖吃的孩子。
“二郎,看到我攔馬了嗎?!”
“看到了。”
莊揚打量劉弘,确認他沒有受傷。
“那把刀是怎麽回事?”
“刀匠不賣我,說是百煉鋼,已有人訂去。”
劉弘扼腕,錢他會想辦法湊足,刀真是好刀,可惜已有人要了。
“勇士。”
聽得聲響,劉弘回頭,見華服少年居然也跟過來了。
“有何事?”
劉弘不得不理睬他。
“勇士可願意當我車夫,我是章百萬之子章長生。”
華服少年躬身行禮,他模樣看來和劉弘差不多大,樣貌白皙端正,他看劉弘時的雙眼放光,仿佛是看到了一樣新奇有趣的事物。
“此人是我車夫,想來章郎必不忍奪人所愛。”
莊揚行禮,他言語溫和。
章長生看看溫潤優雅的莊揚,又看看桀骜不羁的劉弘,他覺得兩人不像主仆,勇士雖然穿着布衣,可是像位将軍一樣威武。
“那勇士可否告知名姓,我好登門拜謝。”
“拜謝不必,竹裏劉弘。”
劉弘覺得兩個莊蘭湊在一塊,大致也就這樣吵鬧了。怕章長生再糾纏不清,劉弘帶着莊揚匆促離開。
兩人返回顏家,莊揚才說:“臨邛章百萬,是臨邛巨富,聽聞家僮數以百計。”
劉弘應聲:“哦。”
如此聒噪,再有錢也避之千裏,何況劉弘向來沒把富賈鄉紳放眼中。
兩人返回竹裏,劉弘駕車,莊揚看着劉弘放在腳邊的一把殘刀,莊揚說:“阿弘,以你才能,配得起百煉鋼。”劉弘被莊揚贊揚,嘴角揚起。他人的稱贊,在劉弘看來分文不值,唯獨莊家二郎,他的贊美,在劉弘聽來美妙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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