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未歸
長久相伴, 蘆葦湖的灰鶴并不懼怕劉弘, 自從家裏不缺糧後,劉弘也很少狩獵它們。這些翺翔在空中的生靈, 身姿優美, 發出洪亮的聲音, 像天邊的白雲般逍遙自在。劉弘的小船駛出蘆葦叢,将漁網拉起, 水花飛濺, 晨光下魚兒跳躍,身上的鱗片像寶石般閃爍。
十五歲的劉弘挑着沉甸甸的竹筐歸家, 竹筐中裝着鮮魚。
午時, 一輛壺鄉的牛車, 前往竹裏,老牛雖慢,趕車人一臉焦慮。劉弘在院中腌制鮮魚,見得牛車, 還以為是武亭長過來。
“阿言啊!”
一位老仆模樣的人跳下牛車, 朝劉弘家趔趔趄趄趕來。
劉弘認出他是壺鄉姑姥家的仆人, 往時來竹裏送過米糧,喚魏叟。
“魏叟,我姑姥家可是出了什麽事?”
劉弘上前詢問。
此時劉母也已從屋中出來,同樣着急問老仆有什麽事。
魏叟喘口氣,才将要情通報,原來姑姥家昨夜被一夥盜賊闖入, 遭了洗劫。
“我随你過去。”
劉弘未多言語,提上刀,背負弓箭,牽着馬,就準備前往壺鄉。
“犬子,千萬小心。”
劉母擔憂,站在院中目送劉弘騎馬渡過木橋,奔上出竹裏的土道。
魏叟和他的牛車在後頭慢慢悠悠,劉弘一騎早已絕塵而去。
抵達壺鄉姑姥家,見院中嘈雜,有位壺鄉的游繳,另有許多村民。劉弘下馬,仆人過來牽馬,劉弘步入堂。姑姥在堂上,其他李家人也在,模樣看着都是驚魂未定。尤其姑姥長孫李衷鼻青臉腫,衣服髒污,正和人講述昨夜的驚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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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弘,你來了,快過來姑母這邊。”
姑姥瞅見劉弘,招呼他過去。
劉弘坐在姑姥身旁,小聲問她昨夜之事,得知昨夜數位盜賊破門而入,十分嚣張,家中財物損失不少,人也被打傷。
壺鄉的游繳在院中召集幾個青壯,顯然是要去追捕盜賊,劉弘跟上,問他:“游繳知道是何人所為嗎”,游繳見他裝束,又是位少年,反問劉弘:“你就是劉犬子嗎?”劉弘點了下頭。
一夥人出發,除去幾個拿刀箭的武夫,便都是些農人,武器不過是農具。
昨夜黑燈瞎火,盜賊又都蒙臉,沒認出是誰,游繳不過帶着衆人,往山林裏追蹤。林中尋覓到一處熄滅的火堆,一只空酒缶及四周人踐踏的痕跡,可知昨夜那夥盜賊便是在此歇腳,卻不知道他們劫得錢財去了哪裏。
李家是壺鄉富戶,在壺鄉人人皆知,這夥劫匪中,必有熟悉壺鄉的人,恐怕也多半是當地人。
追捕未果,衆人只得折回。
劉弘騎馬返回竹裏,回家中将姑姥家被劫的情況和母親說,劉母嘆息:“這日子越來越亂了。”
打家劫舍的事,時有聽聞,劉弘跟随段游繳也抓過幾個寇盜,卻不想這回是自己親戚被洗劫了。
劉弘家的舊屋,幾經修補,勉強能住人,一看便是貧困人家。盜賊不會對這樣的人家感興趣,看也不看一眼。對岸的莊家則不同,竹裏的人們,誰不知道莊家富裕。
若是有盜賊闖入莊家,膽敢傷二郎一根汗毛,劉弘絕不輕饒。這般想着,劉弘便到莊家去,幫莊家檢查門戶。
壺鄉有人家被盜賊洗劫的事,此時也已傳到竹裏,莊揚見劉弘在察看自家大門,也知道他是要做什麽。
阿易調侃: “阿弘,我看你不如搬來莊家睡幾天,聽你大名,哪個盜賊敢來。”
“阿弘兄可以睡兄長的房。”
莊蘭蹲在一旁和蛋餅玩耍,她覺得這是個好方法。
“三郎房空着,為何得去睡二郎的房?”
阿荷問出這話時,正偷偷笑着。
“阿平不喜歡別人去他房裏呀。”
莊蘭雖聰明,可也還聽不清阿荷大姐姐的話中話。
劉弘将大門掩回原位,他起身拍拍手,對莊揚說:“門挺結實。”莊揚回:“不必擔心,想來這夥人正遭追捕,不敢再犯事。”
劉弘看着莊揚,想到受傷的李衷,他搖了下頭,将這份不安抹去。至于莊蘭說的什麽去睡莊揚的房這種事,劉弘便當沒聽到。
竹裏生活依舊,人們未見盜賊蹤跡,最多也就誰家丢只雞,丢只鴨,或許是被山林裏的野獸叼去,竹林蛇類多,也有黃鼠狼,不過是自認倒黴。
生活安寧多年,竹裏的居民不願去關注外頭發生的事情,大多覺得和自己無關。
直到一日,人們在老桑樹那棟破敗的空屋內,發現有人居住的痕跡——一地的雞毛鴨毛,還有煮食的碗鍋。那邊草高及膝,常有蛇出沒,鮮少有人會前去,藏個人在裏邊,是很容易的事。
大春領着南面的人們,往空屋後的樹林搜索,抓得一位赤貧的游民,押回老桑樹下。
村民指指點點,說起自家丢的雞鴨,恨不得上去踹一腳。這是個偷家禽的賊,押去見鄉啬夫,聽他發落,不過是攆趕出鄉。近來這樣的人不少,管不來。
村民咒罵,挽高袖子上去将游民一通打。把那游民打趴在地,一身土灰。游民胡須頭發成結,瞧不出年紀,長得瘦小,哭號的聲音洪亮。
“別打了。”
聽得一聲制止,衆人紛紛擡頭,看到莊家二郎站在游民跟前。
“二郎,他偷我家雞。”
“二郎,你別護着他。”
見村民憤憤不平,劉弘默然擋在了莊揚身前,他未參與大春他們的追捕,身上沒有攜帶武器,他就這麽光手往前一站,人們也要忌憚他幾分。
“若是打死了,縣尉必然要來抓人。”
莊揚的聲音平緩,他看着抱頭跪地的游民,這人衣不遮體,被衆人打得一臉血,看着也是凄慘。
“放他走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被這般痛毆,想必這位游民再不敢涉足竹裏,若是一時憤恨打死了,這些熟悉的村民們,必然要受勞役之苦。
衆人聽二郎說得在理,将游民攆趕,游民倉惶逃走。
“竹裏空屋多,都去把它們拆了,免得日後成為盜賊的住處。”
大春舉起鋤頭叫囔,衆人應和,不一會,老桑樹後的那棟宅院,便就摧枯拉朽,化成土瓦。
衆人熱情不減,扛着鋤頭、鏟子,奔往其它空屋,這番掃蕩,想必不少栖息在殘桓斷壁下的蛇類,慘死在鋤鏟之下。也是城牆失火,殃及池魚。
身後塵灰飛起,屋瓦倒塌,莊揚沒有回頭,平靜走在石道上,劉弘跟随在他身邊。莊揚不言不語,劉弘卻從他眼中看到了憂傷。
“二郎。”
“嗯?”
“我會保護二郎,還有莊家。”
這是他的職責,他會用二郎送的刀箭,保護他及他的家人。
“阿弘,你去過錦官城嗎?”
莊揚嘴角仍帶着笑意,那是個憂郁的笑容。
“沒去過。”
“竹裏,就像一個淺灘,困不住你,你早晚要到外面去。”
“二郎,那你呢?”
劉弘覺得二郎在竹裏孤零零,沒有能和他談論詩賦、音律的人,竹裏四周所住的,不過是些粗魯的農民,包括自己也是。
莊揚看着劉弘,他擡手摸上劉弘的臉龐。劉弘瞪大眼睛,神色震驚,莊揚用拇指擦拭劉弘臉頰,輕語:“是桑葚汁。”
劉弘低着頭,臉紅了。
入夏,天氣炎熱,人們為乘涼,都不關門戶,豐鄉發生好幾起盜竊的事。老段為追捕盜賊,疲以奔命,不時将劉弘喊走,做他幫手。
莊揚如常前往羅鄉,這次由阿易駕車,兩人清早便出發,到夜晚都未歸。
莊母十分着急,将易叟喊來商議。易叟從病榻下來,由兒媳攙扶往莊家,見到驚慌失措的莊母。
“揚兒說他午後便回來,這已是夜晚,我孩兒該不是遇着盜匪了。”
“主母莫慌,先跟張家借車,前往羅鄉詢問,或許是車壞在半道上。”
前往羅鄉的路不好走,阿易架車的技藝還不行。
在易叟勸慰下,莊母這才停止哭泣,到張家借車。
莊家大郎和張家主父一并外出經商,兩家都沒有主心骨,出這樣的事,一群婦幼并無主見。
“姑母,我随車去找兄長,你勿要擔心。”
張離跳上馬車,在車上和莊母及自己的母親話別。張離不好讀書,也未跟随父親外出經商,他平日在家中無所事事,算是位平庸之人。
“阿離,我跟你去。”
莊蘭帶着刀,也要爬上馬車,立即就被仆人們攔下。
“蘭兒,什麽時候你還有心玩,快下來。”
莊母斥責,她正急得焚心。
“阿母,我也去找兄長,我不是玩。”
莊蘭委屈得掉眼淚,她平素和莊揚最親昵。
“去陪你母親,乖乖在家等兄長。”
張母将莊蘭送到莊母身旁,她看着馬車上的兒子,即欣慰他能為大人分憂,又擔心他出事,心情頗為複雜。
“走走,可不能在路上耽誤了。”
張離催促車夫,他的馬車後頭,還跟随着四五仆人,一群人浩浩蕩蕩前往羅鄉。
莊蘭陪同莊母回家,莊母臉色煞白,一手捂着胸口,把莊蘭吓得直哭。嫂子林嫱輕撫莊母的背,溫聲安撫,待莊母情緒舒緩。林嫱才問莊蘭:“劉家阿弘今日不在嗎?”莊蘭得到點撥,破涕為笑說:“嫂子,我這就去找他!”
莊蘭打開房門,奔往對岸去,月光照着她敏捷的身影,她奔跑時,腰間的鈴铛鈴鈴響。莊蘭來到劉家,她用力拍打木門,大聲喊:“阿弘兄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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