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守護
在涞裏, 劉弘協助老段捕得一位梁上盜賊, 押往鄉啬夫那兒,等候發落。老段押人進堂, 劉弘站在院中。天色将晚, 劉弘心神不定, 心中有一縷焦慮,卻不知源自于何處。老段出來, 抛出一串賞錢給劉弘, 喊着:“小子呦,咱們師徒喝酒去。”劉弘點點頭。老段拍了下劉弘的頭, 笑說:“怎麽一副傻樣子, 想女人了?”老段擅長說葷段子, 攬着劉弘就要離去。
“啬夫讓你們留步。”
一位老仆人從院中出來,傳達主人的話。
劉弘和老段面面相觑。
劉弘第一次進得啬夫的廳堂,跪坐在一側。
“你就是劉弘?”
魏啬夫在主位上詢問,他是位有幾分臉熟的人。劉弘記得他, 兩年前, 此人前往竹裏收賦, 攜帶了兩位士兵。
“便是。”
劉弘擡頭應聲,對上魏啬夫的眼神。四目相對,劉弘相信此人已認出他來。
“以你一身本事,可有意從軍?”
豐鄉人才稀少,正值這盜匪四起之際,太需要有武藝的人了。
“并無此意。”
劉弘拒絕。
魏啬夫臉上有些許不快, 見劉弘一副決絕的樣子,他也無可奈何。不過無妨,待劉弘成年,還不得入行伍中服役。
離開啬夫家,老段和徒弟騎馬前往酒肆,頂着晚霞,芒草搖曳,相随一路。
老段說:“小子啊,為師教你一身武藝,可不是讓你去抓偷雞摸狗賊,大丈夫,應當建功立業!”劉弘絲毫未受師父的豪情傳染,他淡然說:“師父,我學武是為了保護身邊的人。”老段知曉劉弘老爹是位舊朝的騎長,并且随軍隊一去不返,留他們母子受苦多年。這頭犬子的心思,他懂,只得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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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涞裏,天色将黑,沽酒一壺,劉弘跟着老段歸家。
段家妻女早守在門口等候老段,段妻見到劉弘跟來,像自家親人般對待,熱情招呼。
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劉弘這位外人,坐在老段身旁對飲,倒像是老段的兒子。
再多酒老段也飲不醉,何況買的是兌水低廉的酒水。幾杯下腹,老段開始講他早年從軍的英勇事跡。
“阿弘,給你。”
段思将一碗菜羹遞來,她自己那碗稀得都是湯水,給劉弘這碗則很稠。
“我不餓,你和師母先吃。”
劉弘呷口酒,案上的下酒菜是條鹹魚和一碟菜豆。
已是夜晚,段家點上一盞小油燈,師徒在屋外喝了很久的酒,段思和母親在屋內紡織,劉母操作織布機,段思紡線。
“師父,我該回去了。”
劉弘起身話別,到院中牽馬。
老段一家将劉弘送出門外,老段說:“路上盜賊多,要為師送你一程嗎?”劉弘揚鞭笑語:“哪個不長眼的盜賊,敢打劫段游繳的徒弟。”
老段哈哈大笑,揮手送別。
“阿弘,路上要小心!”
段妻和段思在後頭叮囑,劉弘早騎着馬奔出老遠。
劉弘夜深返回家,劉母告訴他莊蘭剛來找過他,說是二郎清早去羅鄉,到現在還沒回來。劉弘驚慌趕往莊家,莊家媳婦接待劉弘,告訴劉弘張離已帶人去找。“阿弘兄,你要把兄長帶回來。”
莊蘭哭花一張臉,扯劉弘的袖子。
“別哭,我會找到二郎。”
劉弘躍身上馬,在月光下狂奔,他身上背負弓箭,馬上挂着一柄長刀,心急如焚,趕往羅鄉。
夜風在耳際呼嘯,劉弘的衣發在風中張揚,馬兒騰躍,奔馳在通往羅鄉的山路上。抵達丁西坡,劉弘見前方有燈火,下馬察看,正是張離和他的仆人。
“弘兄,兄長和阿易多半是遇到了剪徑賊。”
張離領着劉弘到路中的石堆,劉弘一看便知曉是怎麽回事,只是路上有攔路搶劫的,可未必就意味着二郎的馬車遭遇到賊人。
“這邊有條車轍,往土溝裏去,兄長的車就停在前面。”
張離提着燈籠,在前指引,來到林間,草中卧着一輛熟悉的車。車中空無一物,而且即不見人也無馬。
見得這輛車,劉弘扶住車轅,雙腳一軟,跪了下去,低語:“二郎。”
“弘兄,現在怎麽辦?”
張離束手無策,他不安地看着劉弘,還指望着劉弘有什麽主意。
劉弘心亂如麻,只得閉目靜心,可別在此關頭,自亂陣腳。劉弘擡起頭時,雙眼明亮,神色毅然,他從張離手裏拿走燈籠,提着燈籠照明車橫,撿起一旁的繩索察看,明顯是刀子割斷的痕跡。
“阿離,你們四周搜索過了嗎。”
二郎無疑遇到匪徒,匪徒搶走了車上的東西,還有拉車馬的馬,然而二郎和阿離在哪呢?若是被殺,死也要見屍。
“弘兄,我們先前仔細搜過林子了,沒看到二郎他們。”
張離在劉弘來前,就在林子裏搜索一番。劉弘不再言語,只見他提着燈籠,趴在馬車四周尋找着什麽,他看到一攤血跡。
劉弘丢棄燈籠坐在地上,月光下他的臉色蒼白,他将臉埋在胳膊裏,肩膀抖動。跟随老段捕抓盜賊,劉弘見過各式各樣的盜賊,為了點財物,窮兇極惡,殺人如麻的不少。見得血跡,劉弘心中恐慌。
“弘兄,你騎馬去報告亭長和游繳,我們在這裏等候。”
阿離在劉弘身邊坐下,他拿袖子擦臉,臉上淚水止不住湧出,見到血跡,他也徹底慌了。
劉弘搖頭,背對着阿離站起身,林風吹幹他眼眶的淚,若是今日他陪二郎去羅鄉,便不會讓二郎獨自面對匪徒。然而此時再後悔也已無用,羅鄉的丁西坡往時并無匪徒殺人的事,二郎和阿易顯然有人受傷了,若是遇到打劫又受傷,只要沒被害性命,必然會去村落裏求救。
“阿離,此事匆忙,若是報知游繳,也得明早才能趕來。不如我去前面鄧村找尋,你去對面的村落打聽,看是否有遇劫受傷的人。”
“好!弘兄,我這就去!”
劉弘騎上馬,駕一聲便消失在夜色裏,留下後頭招呼仆人的張離。
此時,鄧村的村民大多已入睡,劉弘進屋,引得犬吠,詢問村頭出屋探看的人,那人告訴劉弘早先村裏來了兩位遇劫的年輕人。劉弘大喜,跟着這人前往鄧定家,由此才見得二郎。
見得莊揚,劉弘死死抱住不放,并未覺的自己所為有什麽不妥當。放開莊揚後,劉弘這也才留意到,莊揚的腿上有傷。
手掌貼在莊揚的小腿上,劉弘喃語:“在地上看到血”,他果然是受傷了。
“險些以為你……”
劉弘用力抓住莊揚的手,将頭低下。十五歲的劉弘,還未曾如此慌亂過,在林中見到莊家馬車、看到血跡,他的心情難以陳述,仿佛被人往胸口捅了一刀般難受。
“我無妨,受點小傷,阿弘,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莊揚将手擱在劉弘肩上,這是一個安撫的動作。
劉弘把他飲酒歸家,莊蘭找他,及如何遇到張離等事都說了。
“阿弘,你要是早些來,把那些歹徒痛打一頓,多解氣呀。”
在劉弘陳述時,阿易就已醒來,他從席上坐起,痛苦的扶着自己的頭。
劉弘默然,深感內疚。
“這群歹人,就該抓起來砍頭,切腳,腰斬!”
阿易在旁邊咒罵着,被人痛打,他怨氣很大。
不會,派去通報張離的村民回來,帶來張離的馬車和仆人。劉弘背起莊揚,腳步平穩,他将莊揚放在馬車上。阿易自己柱着根木棍,一瘸一拐走來,看劉弘的小眼神可怨念了。
張離用馬車載上莊揚,劉弘用馬馱阿易。張家的馬車在後頭匆匆行駛,劉弘的馬兒在前方奔跑,阿易在馬上一路颠簸,痛苦地趴在劉弘背上,念叨:“我知你不想帶我,可也讓馬兒跑慢點,哎呀,我頭暈,想吐。”
終于返回竹裏,等待多時的莊母、莊蘭激動迎來,擁抱泣淚。因莊揚和阿易都有傷,便都攙扶到堂上,一群人聚集在一起,聽阿易講他們如何遭遇匪徒,匪徒又如何搶馬,如何他一頓,還逼二郎脫衣服,還紮傷二郎的腿。
“匪首紮二郎腿時,還冷笑着說‘不疼’,他拔出把匕首,猛得往二郎腿腹刺,二郎疼得叫了一聲,我都不敢看……”
“後來,我和二郎相互攙扶,走到鄧村,二郎腿上的血一直流,我真怕二郎會昏過去……”
阿易講述着艱難而辛酸的求救過程,大概是覺得委屈極了,平白無故遭了劫匪,邊說邊抹淚。
衆人把阿易安撫一番,扶着阿易去歇下。
張離和母親、姐姐辭別,莊揚由劉弘攙扶上樓,卧在寝室裏。
劉弘坐在莊揚榻旁,他看着莊母為莊揚擦臉,林嫱端來熱粥,莊揚說他吃不下東西,又讓莊母不要擔心,傷口已敷過藥。莊母這才和林嫱離開,屋內終于只剩莊揚和劉弘。
“阿弘,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去休息。”
莊揚留意到,從阿易講述他們如何遭遇匪徒開始,劉弘就坐立不安,顯得很焦躁,不時出堂到院中去。此時的劉弘,抱刀坐在榻下,模樣則顯得呆滞。
“二郎,我一會再回去。”
劉弘起身,坐在榻沿,他看着莊揚。莊揚躺靠在榻上,長發披肩,身上更換了幹淨的衣物,白色的絲織物貼服在他身上。屋內燎香,人多時,未留意到,此時香味袅袅,纏繞周身。劉弘挨靠着榻沿躺下,他小心翼翼貼着莊揚,他的舉止像一個孩子,帶着偎依和眷戀。莊揚想起劉弘在鄧家抱住他哭泣的情景,他伸手撫摸劉弘的頭,像在安撫一個孩子。劉弘抓住莊揚的手,貼在臉龐,這樣的舉止已超出尋常。
莊揚合目,手心傳來溫熱的氣息,那是劉弘鼻口傳來的溫度,劉弘還細細摸着莊揚的手背,包括每一根手指,即像情人般的挑逗,又像似孩子般的玩戲。莊揚似乎無法再忍受,正想将手掙脫,劉弘正好放開了他,突然臉又湊到他跟前來問:
“二郎,還疼嗎?”
話語溫柔極了,飽含着情感。
莊揚睜眼,對上近在眼前的英俊臉龐,他瞬間遲疑,繼而溫和輕語:
“有些疼,會好起來。”
莊揚的傷腿放在被外,包紮傷口的布條,血跡暈開。不知道傷成怎樣,不知道他拖着傷腿,一路受了多少痛楚。
劉弘突然攬抱莊揚,在莊揚看來,劉弘的體魄強壯,像個成人,這般舉止卻是不該。莊揚錯愕過後,是無奈,他推開劉弘說:
“阿弘,去睡吧。”
已是深夜,何況莊揚受傷疲倦,只想早些歇息。
“二郎睡下,我再回去。”
劉弘攙扶莊揚躺平,幫莊揚拉被搬枕頭,而後他又坐回榻下,安安靜靜抱刀守護着。莊揚見勸不動他,便也由他去了,有劉弘陪伴在身旁,莊揚安心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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