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團聚

一路行程, 由荊州抵豫州, 再經由豫州前往司州,劉弘抵達河南郡的大司馬府, 站在一座巍峨的建築前。身邊文官武将往來, 他們對劉弘及劉母十分好奇, 竊竊私語。劉弘不過是将這些人打量,沒有一絲怯意。

自他們下馬車, 早有侍從前去府內通報, 劉家母子則由梁虞請進府。他們還只走到大殿之下,便見到一位峨冠博帶的男子急沖沖迎出, 身後跟随兩位侍從, 劉弘只見着一眼, 便知曉這便是他父親。

不只因為這男子儀态像他,眉眼有四五分相似,更因為這男子那激動萬分的神情。

“阿言!”

“我的孩兒!”

劉父涕淚交加,攬抱妻兒。

“益昌, 你……你老了。”

“阿言, 為夫這些年無不思念你們母子啊。”

父母流淚傾訴, 他們的言語三句不離劉弘,劉父将劉弘從頭到腳打量,歡喜說:真乃吾兒。梁虞在身後小聲催促劉弘:快上前拜見。

劉弘上前一步,對劉父行拜禮,喚他阿父。

劉父激動地将劉弘攙起,他拍拍劉弘的肩, 聲音哽咽說:“孩兒,這許多年受苦了。”劉弘眼眶泛紅,噙淚。

一路上,他有許多事想問劉父,但是真見着面了,又都說不出來。

劉父一手執劉母,一手執劉弘,帶着兩人進入府內。

一家三人在堂上落座,梁虞侍坐在旁,講述如何尋覓到劉家母子,更多是劉父和劉母對話,劉弘只有問到他時,他才會說話。劉弘打量堂上的屏風,案席及侍女們精美的服飾。他興趣索然,只覺有些茫然。這一路上,他意識到自己是位大官之子,也見識了貴族們奢華的生活,他不再為身處于雕梁畫壁中而驚詫。

不知道劉父和劉母當年如何相識并婚配,看他們今日親昵、歡喜的樣子,劉弘欣慰想,母親得到了圓滿,和自己所愛的丈夫團聚。

一時思緒,未留意父母談了什麽,就聽梁虞接話說稱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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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武藝超絕,能騎射、使刀,路上曾遇盜寇,多虧公子才得脫身。”

劉父聽得驚喜,詢問劉弘:“阿弘,真有此事?”

“回主君,臣随涞裏游繳學弓箭與刀法。”

劉弘言談舉止受過莊揚的“調教”,絲毫不像一位鄉下人。

“不愧是吾兒!”

劉父擊掌,他看着劉弘的儀貌,本就相當的喜愛,又見這孩子言談舉止像位世家子,且懂武藝,這份喜愛便有十成。

在未見劉弘前,劉父擔心帶回的是一位憨厚的莊稼漢——雖然無論這孩子怎樣,也都是他的兒子,他必要厚待。

“來人,速給我妻兒更衣梳洗!”

侍從聽聞主人命令,過來服侍。劉母由兩位侍女擁簇,劉弘這邊則被數位侍從和仆役圍繞。

衆人都長眼睛,這對鄉下來的母子,深受主君喜愛,他們分外殷勤。

劉弘被一群人擁進一間寬敞、考究的寝室,侍從拿來衣物,服侍他沐浴。

泡在熱水中,這一路的疲乏得纾解,劉弘仰躺望着帷帳外模糊的光與影,今日所遭遇的一切,仿佛是一場夢。仆從為他擦洗、搓發,十分舒适,讓人有些暈暈欲睡。

享用這寬敞的浴室,數位仆從,劉弘并不覺得驚喜,他知曉這将是他以後的生活,他會很快适應。

雖然以往只在一人面前,袒露過身體,此時劉弘從水中站起,面對的是唯唯諾諾的仆役。立即有人過來幫他擦拭身體,搓幹頭發,有人拿來衣物,一件又一件。輕柔舒适,是绮羅綢緞,最貼身的是素白的絲綢,而後又穿上二層,最外層是一件錦袍,暗紅衣色,有着繁複瑰麗的圖案。

劉弘跪坐在案前,由一位侍女為他梳編發髻,這侍女手相當巧,先是編發而後是盤,并以暗色發須固定,再別上一件玉制的發飾。侍女雙手捧銅鏡照劉弘,劉弘看到鏡中的自己,有幾分陌生,往時在竹裏,他的發不過随便束起,沒有任何講究,而這位侍女,編了很複雜的發型,很精致。

這對劉弘而言是件有趣的事,他以往不曾去留意,一個發型便可以改變一人的風貌。

“主君設宴,請公子随臣前去。”

一位冠式有別于仆役的男子,莊穆過來邀請。

“知曉了。”

劉弘任由仆人為他整理衣襟,他則自己佩戴上莊揚贈他的組佩玉,他摩挲玉板和玉牙,心情頗為憂郁。

當他擡起頭,看向使者,他的神色已如常,他擡手示意使者領路。

兩人走過長長的過道,來到一處廳室,裏邊設宴歌舞,賓客許多。劉弘一出現,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劉弘從容前行,聽從使者引領,在劉父身旁落座。

劉父身旁坐着兩人,一是劉弘;一是劉母。劉母盛裝,貌美出衆,再瞧不出一絲農婦的氣息。

劉父起身告知賓客,他尋得當年留在益州的妻兒,說時感慨淚落。賓客早知曉這事,紛紛舉酒祝賀。

“這便是吾兒阿弘。”

劉父介紹劉弘,劉弘站起向衆人行禮。劉弘儀表堂堂,英氣不凡,衆人稱贊、交語。

劉弘落座,不交一言,也未動酒食。他站起行禮時,掃視過衆人,見得一張席位上,坐着一位美豔的女子及一位十一二歲的男孩。

果然,劉父将男孩喚起,說:“無疾,還不過來拜見你主母、兄長。”

男孩這才站起身,走到劉母跟前行拜禮,劉母端詳他,是位清秀白皙的孩子,溫語:“起來吧。”男孩這才仿佛卸下重任,又走到劉弘跟前,要行拜禮,被劉弘攙住,劉弘說:“弟弟無需行此大禮”,男孩擡眼看着劉弘,顯得不安。

只是一個照面,劉弘看得出來,這位同父異母的弟弟文靜、腼腆。

這倒也好,難得一家團聚,他實在不願有至親因為嫉恨他,而給他和母親惹麻煩。

劉父見得這情景,相當滿意,招呼賓客暢飲。

酒宴後,劉弘被劉父留下,陪着劉父在空寂的院中行走。劉父跟劉弘講述當年離開他們母子的事。年輕時與妻兒分離的無奈,及這些年的握有兵權後,心中的野心。劉弘傾聽話少,劉父拍拍他肩膀,笑語:“就連寡言也像為父,這親生的錯不了”,劉弘望着漫天星光說:“阿父,孩兒願效犬馬之勞。”

“能不效勞嗎,這可是家業。阿弘矯健英武,不如明日,就授你個将軍。”

劉父這多半是說笑,劉弘也才十六歲,部下可不服。

“臣還是從士卒當起,得戰功後,再提拔不遲。”

劉弘雖然覺得這就要上戰場,可有些匆促,不過他樂意瞧瞧軍旅的生活。

“吾兒有志氣!”

“阿弘,為父早安排好,給你請位先生,有武也要有文,你尚年少,先習韬略。”

“好!”

劉弘應諾,顯然很高興。

他接觸過文化人,也粗識文字,可不是一個大老粗。往年因貧困,渴望讀書而不能,現下也有個先生了。

這一日,匆匆度過,劉弘卧榻,躺在厚實的大榻上,聞着燎香的氣息,他沉沉睡去。夢中,他在紅葉林裏,見到莊揚,莊揚模樣依舊,笑語:“阿弘,你回來了。”

大風起,紅葉紛飛,劉弘撥去飄落于皮甲的落葉,他身後的紅披風獵獵鼓動。

隔日,劉弘到劉母寝居,侍女告知蔡氏在主母屋內。劉弘避到一旁,待蔡氏和侍女們離去,劉弘這才進屋。

昨夜劉父在劉母屋內就寝,劉弘過來時,就聽院中的侍從竊語,他這也才知仆從遍地,可沒多少隐私。

“阿弘,過來。”

劉母見劉弘前來,連忙招呼他。

母子落座,話話家常,劉母笑語她閑得很,總覺得有事沒做,往時這時候,早坐在織機前。

“阿母,适才聽仆人說蔡氏過來,她和阿母說了什麽?”

劉弘頗為關心,那女子突然為母親搶去主母位置,可是來頂撞他母親。

“孩子,男人妻妾成群,阿母未來前,便知你父親必是又娶。”

劉母執住劉弘的手,言語殷切。

“她是尋常人家的女子,益昌娶她時已說有妻兒。現今我們母子過來,她心中必是不服,也會有擔慮。阿母無心和她争鬥,相安無事便好。她那孩子,看着溫良,你們即是兄弟,好好待他。”

“阿母不必挂心。”

劉弘對于突然有位弟弟談不上不滿,也談不上開心,他有時看着莊揚和阿蘭阿平他們親和相處,也會羨慕。卻不知這個弟弟肯不肯親近他。

“孩兒這身衣服一換,再把頭發仔細束起,哪位大臣,敢說你是鄉下來的種田漢。”

劉母端詳兒子,很是欣悅。

劉弘難得嘴甜說:“阿母也像位夫人。”

劉母嘆息說阿母老了,分明也很高興。

母子坐在一起閑談,正交談間,先前的使者又前來,告知劉弘主君請的先生已到來。

劉弘跟随使者離開,來到一處空寂的居室,一位青衣儒生已等候在裏邊。儒生回頭,見到劉弘吃着一驚,說道:“只聽說要教位田農,不想竟是這般的公子呀!”劉弘覺得這人怎麽活下來的,說話如此直率。

使者介紹:“公子,這是霍先生。”

劉弘行拜禮:“劉弘拜見先生。”

霍生歡喜将劉弘攙起,笑語:“免禮,坐下吧。”

霍生二十七八的樣貌,長得算周正,就是沾沾自喜,頗為自大。要是換其他的公子,恐怕不買他的賬,劉弘知人不可貌相,先以禮相待。

“公子微時于臨邛種田,可曉得書寫?”

能不提種田這茬嘛。

“粗曉文字,懂些山田水月。”

劉弘老實回答,虛心求學。

“實屬不易,蜀地連年戰亂,民生艱難啊。”

霍生似乎很清楚蜀地的情況。

“公子鳳表龍姿,日後必是大材。而今我授你兵法,萬不可像武夫那般輕蔑兵書,專憑蠻力。”

“憑武力以一敵百,憑這裏,可以一敵萬。”

霍生指着自己的腦袋,他頭發不多,額頭光亮。

劉弘想,這位霍生何以知道自己有武力,後來也才知他是梁虞的友人。

霍生的教法很特別,他帶劉弘去兵營,先讓他熟悉軍隊的編制和武官職務,讓劉弘與士兵們厮混在一起。

數日後,才讓劉弘回到書案前,開始講解兵書,并教劉弘識字。

霍生教授時,廢寝忘食,劉母怕劉弘餓着,每每親自來送飯。都是佳肴,不忘帶霍生一份。

霍生名叫霍與期,家中貧困,好讀書,辟舉為大司馬幕僚,人雖狂傲,但有真才實學,常在軍中商議軍事。

劉父讓他教劉弘兵法,也一并将劉弘帶入行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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