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錦官城的別離
清早, 劉弘拿起砍刀、背柴的工具, 莊揚提起竹簍子,兩人前去山林, 劉弘砍柴, 莊揚拾菌子。劉弘說上次去看火, 無意發現的紅葉林,他還記得怎麽走, 那裏非常美麗, 希望莊揚也能看到。
劉弘便就帶着莊揚,往山林深處走去, 他們來到一條溪邊, 身處于茂密的紅杉林。
“季節不對, 沒有落葉。”
劉弘覺得惋惜,他當時是深秋前來往,可惜莊揚見不到那樣美麗的景致。
“無妨,這邊真是安靜啊。”
莊揚走到溪邊, 眺望水霧氤氲溪水, 而對岸陽光穿透樹林, 光怪陸離,神秘又美麗,這裏如此靜谧,對岸的草叢花卉間,露出一對鹿角,傳來呦呦的鹿鳴聲。
“二郎, 下次深秋,我們還過來。”
劉弘将莊揚摟在懷裏,莊揚的背,貼着劉弘的胸。
“好。”
莊揚應諾,他心裏其實知道那不知得幾時,否是還能走在一起。
兩人原路返回,一個背着柴火,一個提着一籃菌子。
劉母在院中殺雞,見他們回來,恍惚有種生了兩個兒子的錯覺,只是這兩個孩子,性情大不相同,一個好武,一個文靜。劉母只覺他們十分親昵,未做它想。
日子如常,吃過飯,莊揚和劉弘在水池邊相伴,劉母在廳堂做起針線活,給劉弘縫制一套新衣服,用的是好布料。
午時,劉弘和莊揚在河畔溜貘,聽得遠處的車馬聲,他們回頭,見到的是莊揚舅父歸來的隊伍。
算日期,他今日也該返回,所以莊揚不驚詫,上前接迎舅父。
這夜,莊揚和劉弘及劉母都到張家赴宴,張殷親自接待他們,莊揚的舅母也在,張香和張離也在。張家已知道劉弘的身份,張父是位見多識廣的老商人,對于這樣的奇事并沒有太過驚詫,只是唏噓幾句,當年的戰亂,影響了許多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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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還要收拾行囊,明日便要出發,這酒宴早早結束,莊揚和劉家母子返回莊宅。
夜深,劉母趕制的袍子做好,喚劉弘過來穿上。那是件湖藍色袍身白領的長袍,劉弘穿着十分合身,他還是第一次穿上長袍,可謂人靠衣裝,馬靠鞍,不過是換一身衣服,便猶如富家子弟般。劉弘穿着長袍上二樓去,劉母又倦又累,卧榻睡去。
莊揚的行囊,早已收拾好,但他并未入眠,他站在杆欄處看着夜景。劉弘過來,挨着莊揚站在一起,莊揚看他穿着新衣服說:“還需一樣佩飾,阿弘,你跟我來。”
劉弘步入莊揚寝室,莊揚點燃燈架上的蠟燭,讓房間明亮起來,好打量劉弘這一身裝束。
往時劉弘穿着灰撲撲的粗麻衣服,尚不能遮掩他出衆的儀貌,何況更換上農民一輩子也穿不上的長袍,他穿着英挺而莊重,像體面人家的子弟。
莊揚翻開自己的衣箱,取出一串佩玉。
“這是我年幼時,佩戴的一件玉佩,實則商賈、庶民并不能佩玉。”
這串玉佩,離開錦官城後,便也就壓在了箱底,莊揚再也沒有佩戴過。
“我已用不上它,阿弘,我幫你系上。”
莊揚要将玉佩贈送劉弘,這也是他最為珍重之物。
“二郎,我不能收。”
劉弘慌忙謝絕,他沒見過玉,更不曾觸摸過,但他知道這是極其貴重的物品。
“阿弘,這是我贈你之物。”
莊揚說得慎重,他不會随便贈人物品,何況是貼身且貴重的玉佩。
“二郎,我……我沒什麽可以送你。”
劉弘即感動又慚愧,他沒有任何像樣的物品贈送莊揚。
“阿弘,我無需你贈送我什麽。”
莊揚低頭,為劉弘系佩玉,他手指輕巧,很快系好。莊揚剛要收回手,雙手便被劉弘緊緊抓住。
“二郎,今後,不知曉幾時能和你相見。”
劉弘平日就不是個話多的人,他不善用言語去表達自己的情感,但是今晚再不說就太遲了。
劉弘慎重其事,他看莊揚的目光炙熱。
“二郎,我好喜歡你。”
這一句話情意綿綿,劉弘局促地看着莊揚,莊揚低語:“我知曉”,劉弘将頭挨近莊揚,他湊過去吻莊揚。莊揚被劉弘的身體和力道推動往後趔趄,背抵在了一堵牆上。
劉弘吻得激動,莊揚被他壓制在牆上,一時竟無法動彈,莊揚攀住劉弘的手臂,險些喘不過氣來,最終兩人額頭抵着額頭,輕輕喘息,待劉弘平息激情,莊揚的唇這才貼上劉弘,他的吻不同于劉弘的熱烈,特別溫柔,缱绻。
這一別,或許便是一生。這一別,阻隔了山岳江河,相見談何容易。
劉弘得到莊揚的回吻,這是夢寐以求的事,劉弘的眸子閃着光,他蹭摸莊揚的衣襟,他在等莊揚一個許可。莊揚拉開劉弘的手,又牽着他的手走到榻邊。
兩人都沒有言語,莊揚将燈架上的蠟燭熄滅,四周頓時昏暗,唯有案前一盞油燈散發着十分有限的光芒。
便就在這微弱的光線下,兩人落榻相擁,劉弘把莊揚的身子罩在身下,覆身而上。劉弘強健的身體遮擋住微弱的燈光,黑暗中,兩人擁吻,劉弘的手從莊揚平滑的背部移到腰際,手指探入莊揚衣襟,隔着單薄貼身的衫子,撫摸莊揚的細膩的肌膚,劉弘的手指溫熱,莊揚胸口微微起伏,兩人呼吸沉重,耳鬓厮磨,貼合在一起……
竹裏的夜晚靜寂,月光皎白,映在院中,夜風吹拂蛋餅耳朵上的毛,蛋餅抖動耳朵,舒服卷着身子睡着。院後的竹林蕭蕭作響,遮掩住莊宅二樓房中,那壓抑、低沉的聲音。
淩晨,劉弘坐在榻上,撿起地上的衣服,他光着膀子,燈火昏晦中,落入莊揚眼中的,是寬厚結實的臂膀。莊揚側躺在劉弘身旁,他的手擡起,貼着劉弘的背,輕輕撫摸。劉弘回頭,壓住莊揚親吻,莊揚露出疲倦的笑容,在劉弘唇邊低語。劉弘起身穿戴衣物,莊揚從榻上坐起,他長發披散,身上穿着貼身絲袍,蓋着一件薄被。莊揚幫劉弘整理衣襟,系結腰帶、懸挂佩玉,劉弘蹲下身,撫摸莊揚的臉龐,整理他額上為汗水沾住的發絲,觸摸他秀麗的眉眼,柔軟的唇,他迷戀不舍。
然而如莊揚所說,屬于他們的夜已結束,劉弘帶着莊揚的氣息,步下樓梯,前往一樓自己的寝室。再些時候,劉母便就醒來了,劉母作息規律。
劉弘沒有再入睡,他到院中磨刀,舞刀,他的心充實而甜美,卻也空寂而憂郁。
天蒙蒙亮,劉母起來,到廚房裏燒水做食物。
天亮後,莊揚下樓,他穿着紅衫,外罩件素色的長袍,發髻高高梳起,特別好看。自他下樓,劉弘的目光再未從他身上移開過,莊揚神色自若,未流露一絲私情,反倒劉弘将他的迷戀之情全寫在了臉上。
一早大春他們便來幫忙,輪流擡竹筍,送到深林裏去。莊揚擔心若是沒送回去,竹筍無人看管,跑到田裏糟蹋別人家的糧食,終究不好,而且會被人捶。
蔥綠的竹林,五六位青壯,護送一頭貘歸深林,他們貧窮,但講義氣,他們生長于竹裏,善待竹裏通人性的動物。
送走竹筍後,劉弘駕馬車,拴着一匹馬,載上自家所有的糧食,前往豐鄉的豐湖。王叔在家,一見到劉弘過來,便知是來和他辭行。劉弘将糧食搬進屋,并把自己騎的馬兒送給王叔。
王叔雖有腳疾,但能騎馬,有一匹馬将是很好的代步工具。
師徒擁抱話別,唏噓感慨,并最終離別。
待劉弘返回竹裏,莊家院中已聚集了張家人,夜巡的的青壯,還有老段及武亭長。衆人幫忙将要帶的物品裝上兩駕馬車。劉弘趕一輛車上是劉母,張家的仆人趕一輛,車上載莊揚。
和衆人行禮道別,馬車緩緩駛出竹裏。
劉弘駕駛馬車,走在前頭,莊揚則在後頭,莊揚的馬車上,除去一位車夫,還有一條坐馬車的大黃犬蛋餅。
蛋餅的狗生頗為圓滿,它大概是臨邛第一條蹭過馬車的狗。
車行一路,避開荒野,走有人煙的道路。張家老仆喚老益,他認識路,先前舅父送莊母他們去錦官城,便是老益為舅父趕車。夜裏入宿客舍,有還算得上舒适的床,也有溫熱的食物。莊揚與劉母獨宿,占去兩房,劉弘老益一屋。
白日趕路,夜晚分房,劉弘能和莊揚說上話的時候不多,更勿提有體膚之親。這一路,走得匆促,滿目蕭條,不時遭遇歹徒随行,都被劉弘攆走。有時只需一箭飛射,把一人發髻射中,便能将二三為盜的人吓走;有時劉弘會揮刀打鬥,他不殺人,展露武藝,将人逐走。劉母會說他放人條生路,莊揚叮囑他窮寇莫追。
劉弘慶幸,由他親自送莊揚去錦官城。若是他沒能在莊揚身邊,而莊揚有一絲閃失,他将無法原諒自己。
有次夜晚趕到村落,卻沒有客舍入住,也無人肯收留。莊揚在馬車上睡去,劉弘守着他,執刀挎弓,一夜不敢合眼。清早醒來,身上披着一件薄被,正是莊揚之物。
天即亮,衆人不多留,吃些幹糧填腹,便繼續前行。劉弘要駕車,被莊揚攔住,莊揚說:“阿弘,你去歇下,我來駕車。”
莊揚懂駕馭馬車,雖然他極少會親自趕車。
這次,老益駕馭劉母的車,莊揚載劉弘,一前一後出去。劉弘側卧在車廂內補眠,蛋餅在一旁汪汪唱歌,一路田園風光。劉弘不時會掙開眼睛看莊揚的背影,目光在莊揚腰身移動,他回味兩人出發前夜的事,他的心柔軟且甜美。
“二郎,換我來。”
午時,劉弘從莊揚手中拿走馬缰,他貼着莊揚的背,觸摸莊揚的手指。兩人身體短暫交換體溫,劉弘的唇蹭過莊揚的臉頰。
莊揚退開,将位置讓給劉弘,他到後頭坐下,他擡手摸适才劉弘親過的地方,那兒微微發熱。
他們已出臨邛界,離錦官城很近,離分別也很近。
這一日,劉弘做為莊揚的車夫,渴了莊揚給遞水,流汗莊揚遞巾擦拭,兩人的車在劉母車後,若是劉母回頭,能看到他們的舉止。劉母也看到了,沒做多想。
腳下的道路,越發開闊,田園和農舍逐漸消失,為高樓和熱鬧的商肆所取代,老益說:“錦官城,便就在前面。”
進入錦官城時,觸目所及的無不奢華,馬車沿江岸而行,沿岸有許多三層的樓房,精美的鬥拱,漂亮的杆欄,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車馬辚辚。這是劉弘不曾見過的繁華,也是莊揚孩童記憶裏最熱鬧的場面。
劉弘很驚喜,不過很快他的驚喜又為惆悵淹沒。
老益在前領路,穿過熙熙攘攘的商肆,進入俨然、高聳的居民區,老益的馬車停在一處深宅大院門口,莊揚在劉弘身邊輕語:“到了”。
到了,到此為止。
聽得車馬聲,莊蘭第一個跑出來,而後是莊平、莊秉和莊母及嫂子。他們全都衣着華美,比在竹裏時的裝束要精致許多。
一家人歡歡喜喜,團聚在一起。
劉弘下馬車,攙扶劉母。莊秉過來,告知劉弘,已有客人等候在廳中。
“阿弘兄,你不和我們住在錦官城了嗎。”
莊蘭跑到劉弘身邊來,他知道劉弘要去很遠的地方。
“以後,再回來錦官城看你們。”
劉弘拍拍莊蘭的頭,他已看到梁虞及其侍從朝他走來,也留意到莊家院中停着兩輛軒車。
“容我些時候相辭。”
劉弘跟梁虞要求,梁虞等他那麽多日,也不差一時,點了點頭。
當分別真的到來時,反倒顯得很平靜,劉弘和莊家人逐一辭別,甚至沒有遺漏蛋餅,他揉揉蛋餅狗頭,蛋餅甜他的手背。唯一沒有辭行的是莊揚,劉弘起身,對莊揚說:“二郎,我會回來找你”,莊揚溫和笑着,他的笑容很美,他說出的,只有兩字:“保重。”
劉弘攬抱莊揚,像朋友般那樣,很快又放開。一霎那間,劉弘覺得像是挨了一刀般難受,且那一刀就紮在胸口。
深吸口氣,劉弘轉身,朝梁虞及母親走去,他們已在車上等候。劉弘登上馬車,車簾随即被放下,劉弘端坐在裏邊,聽着莊家孩子們喊他:“弘兄,保重”,“阿弘兄,再見!”他也在這些喊聲裏,聽到一句深切的:“阿弘”。
馬車遠去,劉弘擡手摸自己冰涼的臉龐,那是一道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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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