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聯姻傳聞
莊揚躍下馬, 跟随人群避讓, 司州來的使者隊伍有二十餘人,華車駿馬, 引人圍觀。其中一輛軒車上坐着一個認識的人, 是梁虞。這批司州來的人馬, 從使臣到随從,莊揚逐一端詳, 他在尋找一個人。
那人離開時和自己說, 他會回來。
使臣隊伍裏,并沒有劉弘。
起先得知司州來人, 莊揚心中激動, 帶着期許, 他騎馬趕往城門,在炎熱中,擠于人群堆裏圍觀。但當使臣隊伍裏的人員的臉龐,一張張從眼前過去, 直至最後一人也不是, 心中那份激動和期許消失殆盡, 只剩餘惆悵和失落。
使者隊伍遠去,莊揚茫然站着,原本避讓的人群你推我擠,急着離開,一位扛木頭的莽夫,從莊揚身側出來, 眼看粗實的木頭就要撞着莊揚,莊揚突然被人攬住,将他身子拉向一側躲避,同時一個聲音響起:“小心。”
這人力氣很大,胸膛寬實,聲音低沉,莊揚擡頭,看到虞督盜就站在他身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莊揚的個頭,只及虞督盜耳際,這人可以輕松的将莊揚攬抱在懷。
虞督盜幾時出現在自己身邊,莊揚沒有覺察。
此人不時會遇到,因兩人同供職于郡府,莊揚不做多想。莊揚不做多想的緣故,還在于,此人好女色。曾有一次跟随官吏們前往虞督盜宅中參與宴席,見到虞督盜養的貌美舞姬們,能歌善舞,年少嬌豔。
“多謝虞督盜。”
莊揚道謝行禮,牽馬就要離去。
“虞敬齊。”
虞督盜說出三字,正是他的名字。他是郡守的侍從,也負責郡中的治安,督盜是他的職稱,但他有名字。
“莊揚。”
莊揚揖手,沒做停留,随即跨馬離去。
看着那抹遠去的俊逸身影,虞督盜低語: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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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這人被同僚喚作莊掾史,偶有人也喚他莊郎的男子,他名字喚什麽。莊揚二字,如這人般美麗。
虞督盜對于莊揚的關注,比莊揚知道的遠遠要多。
已有一段時日,莊揚幾乎走到哪都能遇到虞督盜,去集市和他相遇于半道,去城外訪友,返程發覺虞督盜獨自騎馬跟随一旁。
松林之間,山道崎岖,一白袍,一黑袍,各自騎馬,兩人相見于樹蔭之下。
城外有匪盜,雖然這松林算不得多偏僻,偶有行人路過。
“見過督盜。”
莊揚下馬行禮,擡起頭,發現虞督盜用一種專注的目光看他,類似的目光,莊揚曾在一人身上見過,那是一種愛戀。
“此地偏僻,我護你歸城。”
虞督盜騎在馬上,他背負弓箭,腰間跨刀,威風凜凜。
“多謝。”
莊揚揖手,而後騎馬離開,前方不遠處便是城門。
一路,莊揚再沒回過頭,然而他知道虞督盜始終緊随在後頭。這人英武寡言,身上總是攜帶刀箭,有時恍惚會以為他是阿弘。
這次林中相遇之後,莊揚做了些許改變,清早去郡府,他走另外一條路;黃昏前去東市莊秉店鋪的習慣,他改為午時。
果然,自此許多日沒再半道遇到虞督盜,兩人也只有在郡府,偶爾碰頭。
直到一個午後,莊揚集市歸來,在路上遇到負傷的虞督盜。他坐在地上,大腿受傷,沙地上流了一灘血。他臉色蒼白,看着莊揚眼神帶着請求。他身邊圍着不少百姓,但他們對于巡查隊的人并無好感,沒人給予幫助。
“能上馬嗎?”
“能。”
莊揚攙他,他手搭在莊揚肩上,從地上站起。
虞督盜的馬沒有逃離,就在不遠處停留。莊揚将它牽來,把缰繩遞給虞督盜。他看虞督盜艱難翻上馬,因失血和疼痛,他臉上冒出冷汗。
“我家就在前方,你随我過去。”
莊揚騎馬在前帶領,虞督盜跟随。
抵達莊家,阿易過來攙扶虞督盜,将他扶到莊揚寝室。莊揚熟練地從木箱中取出止血的藥和布條。他蹲身為虞督盜包紮傷口,細致用心。
虞督盜癡迷看着莊揚低俯的模樣,他擡起沾了血污的手,偷偷觸摸莊揚的發絲。
“督盜,我先為你止血,回去還需找醫師,傷口很深。”
莊揚起身,光顧擦拭手上的血液,沒有留意虞督盜看他的眼神。血跡在指縫中,擦拭不去,莊揚轉身要去洗手。他沒察覺虞督盜靠近了他,待他覺察,虞督盜已經從身後将他抱住。
這是一個熟悉的動作,在如此熟悉的場景下。直到此時,莊揚才意識到,仿佛他和劉弘的過往重現。從見到虞督盜受傷開始,他只怕是将他當成了阿弘。
虞督盜的臉貼着莊揚脖子,他嗅吸莊揚衣領處的氣息,莊揚的慌亂只是一瞬,莊揚掙開,怒語:“速放開。”
溫和的莊揚,似乎是第一次發怒,他覺得懊惱,而這份懊惱、郁結之情,本已存在,并在此時被點燃。
“莊郎,我……”
虞督盜退開,他想說點什麽。
“阿易。”
莊揚不願去聽,他打斷虞督盜的話語。
阿易很快上樓,見此虞督盜只得辭行,他走時迷戀不舍,兩次回頭看向二樓窗內的莊揚。
莊揚關上窗戶,去收拾藥物,但他心思不在這些瓶瓶罐罐上。他一度捏着藥瓶,手搭在木箱,呆呆坐了許久。往時和劉弘相處的情景,還有那些親昵舉止,都浮上了腦海,擁抱、親吻,體膚相親。
多想無益,毫無用處。
莊揚平息情緒,關上木箱,到院中照顧花草。
經過這次不快,虞督盜鮮少出現在莊揚面前,雖然他看莊揚的目光仍很怪異,莊揚對他僅以同僚相待。
不覺已是秋日,在蜀地數縣遭遇盜寇襲擊的情況下,錦官城的繁榮依舊。得益于錦官城興盛的商業,莊秉的生意很好,莊家人的吃用,要比在竹裏好上許多。
莊平拜錦官城的一位名儒為師。那名儒幾乎只收官宦子弟,莊揚帶莊平去谒見時,想必給他留下極好印象,由此破格收莊平為門生。
即為門生,莊平時常住于城郊,侍奉師父左右,和同門鑽研學問。
不覺莊平已十五歲,他更沉穩慎重、渴望有一番作為。
三個兄弟間,莊平的容貌最像莊父,性情也像。
來錦官城後,莊家孩子們的生活都有所改變,無論是莊秉莊揚,還是莊平和莊蘭。
在竹裏只會玩戲、無憂無慮的莊蘭,在錦官城得到成長,她逐漸像尋常的女孩那般,有幾位女伴,一起做做針線活,照顧侄子阿原。她的房中,弓箭懸壁,短刀收箱。莊揚不知她這樣的轉變是好是壞,但無疑她長大了。
莊揚的俸祿無需貼補家用,他除去買書買花草,大部分花費都是為弟妹添置物品。莊平的筆墨用具,莊蘭的珠飾、發帶。
在竹裏十年,莊母已不曉得外頭的事物,她對子女的照顧力不從心,幸在有莊揚。
冬日,莊家院子依舊花豔樹綠,莊揚休沐在家,于院中忙碌。臨近歲首,莊平也從城郊返回,準備在家中過年。
新年一過,莊平便十六歲了,而莊蘭也已十五歲,他們都将被視為成人。
莊揚自己拿竹掃帚、畚箕打掃院中枯葉,偶爾擡頭,看看在廳堂讀書的莊平及二樓朱欄的莊蘭及侄子阿原。
正想着錦官城的一年,平平靜靜中度過,突然聽到仆人長宜在院門那邊叫囔:“二郎,有個鄉下人說要見你。”
長宜是粗人,不懂什麽禮儀。
莊家在錦官城,并沒有什麽鄉下親友,莊秉的友人多是商賈;莊揚、莊平的友人,多是文人。
這是比較奇怪的事情,莊揚放下掃帚,整理衣服,便就朝院門趕去。他看到一個衣衫褴褛的瘦高漢子。第一眼,莊揚不敢認,然而第二眼已确認無誤。
“大春,你怎麽到錦官城來了。”
“快進來!”
莊揚拉着大春進院,大春顯得拘謹。
“二郎,我……”
大春欲言又止。莊揚看他樣子,也知曉,他這是遭遇了變故,若不是有什麽變故,大春家在竹裏,算是過得去的人家,不至于要衣衫褴褛,背井離鄉。
“你一路走來,天冷風大,快到屋內,有什麽事,稍後再說。”
莊揚帶大春進屋,又喚阿易去拿衣服給大春更換。
大春是莊家孩子熟悉的人,莊平出來接待,莊蘭偷偷探看。莊揚到廚房吩咐阿圓将飯菜熱一熱,趕緊端來。
待大春更換了保暖的衣物,飽食一頓,莊揚才問他竹裏的事。
自莊家離開竹裏不久,莊揚舅家便也随之搬去了臨邛縣內居住,這之後,也有不少竹裏居民搬離。原因無他,豐鄉已成為賊窩,竹裏的人們深受盜匪的騷擾,可謂民不聊生。
冬日,一群盜匪到竹裏洗劫,春爹因和盜匪打鬥,受傷而死,大春早年亡母,幸在他秋時已結婚,有一妻子,否則将是孤零零一人在這人世了。
“大春,你妻子在哪裏?”
莊揚覺得大春不可能将妻子獨自留在竹裏。
“她讓我賣她,我實不忍心,她病卧不起,在太一廟那兒。”
大春眼中噙淚,他面色饑黃,帶着病容,顯然她妻子也是挨冷受凍而生病。
“阿易,你載大春過去,務必将人帶來。”
莊揚聽得這話,再坐不下去,立即差遣阿易将馬車駕出。
“謝謝二郎。”
大春拜謝,被莊揚攙住。
想他實在走投無路,這才會到莊家來求救。大春在竹裏,也是衆多青壯中的拔尖人物,不想也淪落的這般境地,竹裏其他人的生活也是颠沛流離了。
很快,阿易将大春妻子帶來,已病得奄奄一息。莊揚請來醫師,為他們夫妻看病,因是饑寒交迫而得病,在莊家休養幾日,便都得恢複。大春和妻子阿顏都被莊家收留。大春去莊秉店中幫忙,阿顏則在莊宅幫忙,夫妻兩人都很勤快。
待到春日,關于豐鄉、羅鄉等地淪陷于盜寇之手的消息,已傳到錦官城。這些盜寇拉大旗造反,又都是當地人,熟悉山林,官兵來他們就多匿,極難剿滅。
莊揚珍惜錦官城平和的生活,也很慶幸當時離開了竹裏。以往的家園已不複存在,只怕竹裏的莊宅,也被戰火燒為灰燼了。
蜀地內憂外患,春時,便傳來蜀王要與漢王劉豫聯姻的消息。蜀地內憂外患,春時,便傳來蜀王要與漢王劉豫聯姻的消息。劉豫在去年冬時滅掉了信朝殘存的勢力,廢去信王,統一了中原,并建立漢國。這個消息,莊揚在魏将軍宅中聽聞,并且出自周景之口。
若是其他人說這事,莊揚恐怕還要疑惑,是否有幾成虛假?是否謠言?
周先生的話語,又怎會不實?
很快,漢國的迎親隊進入錦官城。
那是一個山茶花怒放的時節,莊揚騎着馬趕往城門,他再次打量漢王的使臣隊伍,這次,他不希望看到那張熟悉不過的臉龐,他不期許去看到。然而領頭的兩輛軒車中,其中一輛便就坐着劉弘。
劉弘變化許多許多,莊揚還是一眼認出。
他穿着黑色的錦袍,腰佩寶劍,頭戴武官鶡冠。黑色的大冠,左右插着鹖尾,有着長長的垂在耳後的綠色绲帶。這般打扮的劉弘俊美莊穆,英勇踔絕,有着不凡的氣概。
不只莊揚目光落在劉弘身上,許多人也在看他。人們興奮地談論,都說蜀王的女兒嫁予這樣的公子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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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