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獨占

郡府要重建布市, 一早莊秉, 和一衆商賈前往郡府商議,接待他們的是霍與期。

莊秉與衆人聚集在郡府, 正見劉弘出府, 許多商賈都是城破後由劉弘親自釋放, 受劉弘恩情,對這位年輕有為的漢王之子贊不絕口。

劉弘跨馬欲離去, 商賈們成列行禮, 劉弘威嚴颔首,目光掃視過衆人, 落在莊秉身上一小會, 他認得莊秉。

在莊秉記憶裏的劉弘, 是少年時貧困的模樣,那時他總是穿莊揚的舊衣,跟随在莊揚身邊。對于一位十四五歲的孩子而言,他個頭很高, 武藝高強, 身上也有一股與尋常孩子不同的沉穩氣質。

而今, 身為貴胄的劉弘,英俊莊穆,器宇軒昂,仗劍冠玉,騎着高頭駿馬,身後跟随一群威風凜凜的錦衣侍從, 任誰看到他,都會避讓注目。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一年多前,還曾經親自上莊家拜訪,毫無派頭。不過莊秉知曉,那是因為劉弘和弟弟莊揚有深厚的交情。

莊秉有時會有奇怪的念頭,但又将之否決。這人的身份,已非同一般,再不可能像年少時那般依戀阿揚。

商家們恭敬目送劉弘離去,而後魚貫進入郡府,看起來歡歡喜喜。

以往在蜀王的統治下,若是郡府召他們前來,無不是哭喪着臉,那不只意味着要被索取財物,并且可能失去自由,甚至有性命之憂。

莊秉在衆商人中,發現了穆征的身影。穆征不像他們步行,而是由人擡着進來。

穆征可算是錦官城數一數二的巨富,由此他早先在牢獄裏關押着,可憐這個胖子,在羁押期間瘦脫了相,還留下一身傷痕。

莊秉待人親和,上前與穆征打招呼,穆征見到莊秉,反倒一臉愧疚,只恨沒地兒躲。

就是他受不住折磨,将公子弘與莊揚是摯交之事告知了魏川。

莊秉本不知曉,見穆征無地自容的樣子,才覺得不對。身為一位聰明的商人,莊秉自然猜測到了其中的原由。但是莊家人寬厚,知他是受了酷刑才不得不招供,也不會去跟他索命。

此時的莊宅,女眷們聚集在房中做針線活,莊揚和莊平在樓下整理院子、除草、掃落葉燒焚。

劉弘午後前來莊宅,他從漢王那邊過來,随行六人,除去四位侍衛外,一位是大春,一位是無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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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阿易在院門口大聲叫喊,莊揚和莊平趕過去,兩人齊齊對劉弘和無疾行禮。

莊揚直覺劉弘消瘦了許多,臉龐上的線條更為剛毅,劍眉淩厲。從漢軍進入錦官城至今日,已有三日,這三日想來他沒能好好休息,恐怕飲食也不周。

院子裏的聲響,早将房間內的女眷引出,她們站在二樓杆欄,偷偷探看。莊蘭一見是劉弘,因高興而脫口而出:“是阿弘兄。”

院中的劉弘和無疾聽到聲音都擡起頭,看向莊蘭。

莊蘭的頭發太短,辮不出女子的發式,而像男子那般紮髻,無疾疑惑的目光落在莊蘭身上,想着這人是男是女?

莊揚和莊平将兩位公子請入廳堂,落席交談。侍衛留守在院中,大春自顧去找妻女。他這趟過來,順便将妻女帶走。

劉弘先是問莊揚腳傷好了嗎?又問莊平現在在哪裏求學。

三人交談時,無疾正襟危坐,認真傾聽,他顯示出很好的教養。

莊蘭很喜歡她的阿弘兄——就像喜歡兄長那般,也對無疾好奇,她撚手撚腳摸下樓,躲在一旁探頭探腦。

“阿蘭嗎?”

劉弘早覺察到她,朝莊蘭躲的那扇門看去。

莊蘭尴尬走出,過來向劉弘行禮,恭敬說:“拜見公子。”

她看向無疾,不解該怎麽稱呼,一時遲疑。

“阿蘭,這是我弟弟無疾。”

對于莊蘭,劉弘完全是将她當妹妹般看待,話語親切。

“拜見公子無疾。”

莊蘭老老實實行禮,并落落大方退到莊揚身邊。

無疾僅是颔首,他一臉稚氣,儀态老成。

莊蘭長相嬌美,言談舉止卻無一絲的妩媚,自然從容,何況還紮着男子的發髻,倒也是讓人記憶深刻。

這日劉弘在莊家,只是稍作停留,他對莊揚說:“府中有事,想請二郎商議。”這多半是借口,莊揚沒有拒絕,他應聲好,讓阿易備馬。

在家休息這些時日,莊揚的腿傷好了許多,能慢吞吞地行走,不影響出行。

阿易将馬牽來,莊揚踮腳要上馬,莊平還來不及協助,劉弘雙手已握住莊揚的細腰,輕松往上一提,莊揚身子穩穩落在了馬背上。

也就在這一提一放之間,莊蘭注意到劉弘腰間的帶鈎,那是一件鹄鳥造型的銅帶鈎,那是她兄長的帶鈎。

莊蘭愕然,不覺倒退了一步,被莊平扶住,低聲問她怎麽了,莊蘭搖頭。

無疑,莊蘭很快想起,莊揚總是藏于枕下的一件錯金龍型帶鈎,并且猜測到它的來歷。

兄長和阿弘兄互換了帶鈎?

莊蘭已到情窦初開的年紀,她懂得互換帶鈎的意思。

一時太過于震驚,以致當莊蘭回過神來,莊揚早已和劉弘離開,消失無蹤。

離開莊宅,無疾由兩位侍衛護回蜀王宮,劉弘和莊揚則前往郡府。

兩人并驅,偶爾交談兩句,都是尋常不過的話語,在外人面前,兩人不會有過于親昵的舉止。

來到郡府內院,劉弘把門一掩,突然抱住莊揚,親吻莊揚脖頸。

大白日,門外有侍從往來的聲響,莊揚以為劉弘要做什麽,雙手推開劉弘,撞到劉弘腹部,疼得劉弘險些跪在莊揚面前。

“阿弘?”

莊揚慌亂,拽住劉弘的衣服。

劉弘擡起身,疼得呲牙咧嘴,卻還是不死心一把将莊揚抱住,嗅着莊揚身上熟悉的氣息,顯得心滿意足。莊揚想查看劉弘的腹部,劉弘握住莊揚的手,若無其事說:“攻城時受了點小傷,沒事。”

莊揚抽出手,觸摸劉弘的臉龐,劉弘合目用臉頰蹭莊揚的掌心,他從未掩飾他的迷戀之情,莊揚縮回手,喃語:“阿弘,你瘦了。”

劉弘睜開眼睛,熙和般笑着,說道:“這些時日委實勞累,正想請二郎來幫我分憂。”

“好。”

莊揚同意,若是有他能幫到的地方,他不會推辭。

見莊揚首肯,劉弘立即從書案上取來一枚官印,遞給莊揚,笑語:“我府中正缺一位長史。”

他這一系列動作堪稱一氣呵成,想來預謀已久。

莊揚沒敢接,他走至書案前,查看其它官印,他發現有一枚屬于将軍掾屬這類的小官,莊揚說:“長史乃将軍佐官,又稱別駕,你将它賜予我,就不怕其他人議論?”

兩人若是要安然度過這段可貴的相伴日子,便得謹慎行事。

“又能議論什麽,二郎有這樣的才能。”

想他年紀輕輕,便能将百官的官職和職務書寫成冊,劉弘知曉,他的二郎和子慕先生一樣,都不愛顯露才能,也都很有才能。

“掾屬之職便好。”

莊揚要一個小而不起眼的官職。

劉弘面有難色,他覺得委屈了莊揚,他覺得若不是因自己和莊揚有着這樣特殊的關系,莊揚處處顧忌,在父親發布求才令時,莊揚早已嶄露頭角。

“阿弘,我喜好清閑,能自在地過日子便好。”

莊揚取走那枚掾屬之印,他和劉弘間沒有什麽顧忌,否則哪有這樣自己要當什麽官,就擅自拿官印的事。

聽得莊揚的話語,劉弘心裏才好受些,确實二郎性情如此,與世無争。

成為劉弘幕僚,莊揚能待在劉弘身邊,再則官職低微,也不會引人注目。

拿了官印,莊揚換上官服,前往官署中辦事,他向來儒雅親和,能得同僚喜歡。

霍與期聽聞莊揚在府中,他獨自将莊揚喚出,來到僻靜之所,低聲問他:“莊生近來見過子慕先生嗎?”莊揚如實回答并未見過。霍與期貼上來,幾乎是咬着莊揚耳朵說:“有傳言魏嘉為子慕先生所救。”莊揚默然,他也聽過魏嘉未死的傳言,而霍與期這些日子攝郡守之職,錦官城中發生的事,他顯然都知道。

“公子似有意不追究,然而若是為漢王知曉,那便不妙。”

霍與期和周景有不錯的交情,由此他才會和莊揚通風報信。

不過現下霍與期有職務在身,他不能去打探周景,他只能當不知道。

“謝謝霍先生告知。”

莊揚行禮,他知曉霍生的用意。

霍與期示意不必,他和周景亦是友人。

離開前,霍與期不忘說一句:“以莊生之才,從事中郎也當得,怎就要了一個掾屬之職,大材小用。”

莊揚只是微笑,沒有去辯解什麽。這個官職,能讓他這段時間陪伴在劉弘身邊,而不引人注目,在他看來已很滿意。

這日黃昏,莊揚本要歸家,人剛踏出大門,就被劉弘的侍從喚到院內。劉弘此時才從公事中抽身,人在寝居裏。

莊揚跟随侍從來到劉弘寝室外,随從止步,莊揚上前。

推開門,步入偌大的居室,聽着女子清脆的聲音,莊揚撥開層層帷帳,見到正在更衣的劉弘。

兩位妙齡美姬服侍劉弘,一位站,一位蹲,兩人身姿優美,相貌妩媚。劉弘披着濕發,赤裸着健壯的上身,他身上只穿了一條白色的長褲,長褲上沾有水跡。一位美姬正用白皙的手臂,繞着劉弘的腰身,在為劉弘系腰帶,而另一位則是在幫劉弘擦發,她長得嬌小,為擦到頭發,她踮着腳,半個身子貼在劉弘背部。莊揚目光從女子們身上移開,他注意到劉弘腹部有一處傷口,包紮嚴實,沒有沾水的痕跡。劉弘的上身,應該只是用濕布擦拭過,至于是誰幫他擦拭身體,不言而喻。

這些女子,真是溫香軟玉般,就是此時的莊揚,亦覺得她們長得很美。

“都下去。”

劉弘遣走美姬,他取下一件輕薄的長袍,往身上一披,便連忙朝莊揚迎去。

兩位女子順從離去,雖然她們走前,也不忘偷偷看一眼莊揚。莊揚也在看她們,兩位女子的裝束引起莊揚注意,她們穿着奢華、滿頭珠玉。

這兩人不是侍女,身份要高上許多。

“她們原是蜀王宮的宮女,後來做為犒勞賞賜給将領。”

見莊揚目光随着美姬移動,劉弘老實告知,其實也是不想讓莊揚以為,這是他自己買來的美妾。

“嗯。”

莊揚漠然,他沒有質問的意思。

以劉弘的身份,他身邊沒幾位舞姬、美妾才是奇怪之事。以劉弘的身份,也會不停有貌美的女子投懷送抱。然而莊揚不會去在意這些,或者說他不能夠去在意。

劉弘長袍未系,長發披散,他此時這副模樣,倒是很吸引人,莊揚目光盡量避開。劉弘笑語:“想留二郎一起用餐,我讓人在閣樓上設宴了。”

莊揚沒有回複,他将劉弘打量,好會才說:“阿弘,過來。”

劉弘乖乖跟随莊揚來到鏡臺,莊揚為劉弘梳發,綁好發髻,又幫劉弘穿上外袍,纏綁腰帶時,莊揚手被劉弘抓住。

莊揚從步入房中到此時,神色清冷,沒有一絲笑意,劉弘那麽在意他,又怎會沒發覺。

劉弘執住莊揚的手,擡起親吻手指的關節,莊揚縮回手,跪坐在一旁,默然而憂郁。

“二郎。”

劉弘觸摸莊揚的臉龐,眼裏滿是迷戀之情。劉弘扳住莊揚下巴,想親莊揚,莊揚起身拒絕,他動作幅度很大,看他神情平靜,內心或許已翻江倒海。

這是不許他親的意思,劉弘沒敢親下去。

夕陽照在窗外,天色未黑,晚風将帷帳拂動。

這夜,劉弘摒去左右,和莊揚獨自相伴。門窗緊閉,燭火昏暗,帷帳重重。暗色的榻上有兩個身影。

莊揚頭靠在劉弘肩上,發絲濕淋滴汗。劉弘抱着他欲往榻內移動,莊揚卻用雙手壓制劉弘肩膀,不讓他動彈。

“二郎?”

“不去。”

莊揚的嗓音沙啞,難得從他話語裏聽到倔意。

“這邊冷。”

夜風吹開一扇窗,冷風直灌,涼飕飕。院內空寂無人,劉弘寝室又位于二樓,倒是不必怕被人瞧見。

劉弘溫存數語,還是将莊揚抱起,放在了背風的位置。他拉被蓋住莊揚,莊揚像似放棄了掙紮那般,将疲憊的眼睛合上。

劉弘梳理莊揚濕潤的頭發,他在莊揚唇邊印了一個吻。今夜二郎沒有吻他,這讓他很在意。

劉弘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他感到心慌。他摟抱莊揚,唯有将莊揚溫熱的身體圈在懷裏,這份心慌才能減少些許。

“二郎,不肯吻我,是因為那兩位女子嗎?”

劉弘問得委屈。他自回長安,身邊便有女子服侍他沐浴更衣,他習以為常,卻沒意識到,這在尋常人看到,難以不往那方面想。

“我沒有碰過她們。”

他們的信物是身心相許不是嗎?劉弘不會違背承諾,況且人世再美的女子,他最多也只是欣賞,而不會對她們有那方面的念想。

莊揚知道自己不該去在意,但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此時聽到劉弘口中提及那兩位女子,莊揚內心複雜,他得去面對自己內心自私的一面。

“阿弘,我……。”

莊揚深深吸口氣,不只是看到,哪怕去想都是極痛苦的事。然而自己還是會逐漸習慣,只要兩人不在一起,分離永不相見。等劉阿弘回去長安便好,再深刻的情感,也會被時光和距離阻斷。

“二郎不想我為他人所有對嗎?”

劉弘能明白,他也不希望二郎為他人所有。

“二郎,若是我該有個妻子,那人也必是二郎。”

劉弘用力摟住莊揚的腰身,能聽到莊揚這樣的話語,劉弘很高興,哪怕莊揚沒有明說。

“休得胡言。”

莊揚輕斥,他着急下拿手肘去推劉弘,劉弘吃疼,身子縮倦。

“阿弘。”

莊揚慌亂,翻身察看劉弘腹部,果然腹部殷紅一片。莊揚急得拆包紮的布條,想檢查傷口,他的手指一直在顫抖,不停問:“阿弘,疼嗎?”劉弘抓住莊揚的手,在莊揚耳邊用低啞的聲音說:“不疼,相當歡愉。”

莊揚動作一頓,臉頰發熱,他難得臉紅。他這才意識到是先前造成,而非自己這一肘打傷。

劉弘在莊揚唇角印了個吻,他貼莊揚耳朵又想說些什麽話語,莊揚不想聽,攔阻:“不許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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