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吳地相聚(完結)

劉弘就國, 忙于政事, 晚睡早起,不是在問政官員, 便是到闾裏尋訪人才。劉弘年輕有為, 禮賢下士, 頗得吳人愛戴。

吳國平定不久,百廢俱興, 由此劉弘才需如此辛苦, 待這一波忙過,來吳地已有一月之久。

清早, 劉弘在書房中讀閱文書, 聽得院外有孩子的笑聲, 他擱下書帛,起身外出。

到院外,見到一位三歲光景的孩子,手裏拿着一輛彩漆的木車, 他邁着小短腿, 晃着小胳膊奔跑, 邊跑邊笑,就在這孩子的後頭,還追着一位樸素的婦人。

“小公子,快停下,不要撞上國君。”

婦人驚慌喊着,不想這頑皮的孩子, 沒留意聽,直到頭撞上一堵肉牆,才停下來,他忍着疼,擡頭打量劉弘。

他的個頭矮小,正好撞在劉弘腿上,照着骨頭撞,可疼了,小家夥眼裏噙淚,但沒有哭聲。他看向劉弘時,一點也不害怕,一雙黑亮的眼睛轉動似在思考着什麽。

“跑這麽快,木車可摔壞了吧。”

劉弘蹲下身,拾起摔成兩截的木車,遞給小男孩。他還以為這孩子,看到車壞了要哭,不想他從劉弘大手裏抓走木車,轉身就朝婦人跑去,小聲和她小談着,不時還偷瞥劉弘。

“小公子,喚阿父。”

陳妻見劉弘過來,教小男孩稱呼,先前也教過幾次,可是他顯然喚不習慣。

小男孩挑着一對英氣的眉頭,看着劉弘,又似腼腆把頭低下,小聲喚句:“阿父。”

劉弘摸摸他的頭,問他:“阿父給你做件新的木車好不好?”

小男孩露出笑容,說道:“好!”

“來,随阿父出宮,阿父帶你去找工匠。”

劉弘哄着,他牽住小男孩的手,小男孩用另一只手摟着木車,跟随劉弘離開。兩人步出宮殿,身後的侍從緊緊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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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妻擔心要跟上,劉弘示意不必。

當初在隴右撿到劉河後,便托付軍中陳夥夫及其妻子撫養。兩年過去,劉河三歲,因為還年幼,就連同陳氏夫婦一起前來吳地。

陳氏夫婦都不識字,也不懂禮儀,能教劉河的東西不多,劉河需要一位先生。

劉弘希望由莊揚來他讀書識字,莊揚溫柔而有耐心,最是适合。況且,他也需要找個理由,将莊揚請來吳地。劉弘不會有自己的子嗣,所以他會将劉河當親兒子撫養,也希望劉河能親近莊揚。

劉弘帶着劉河乘坐馬車,前往集市,父子倆游賞廣陵城的繁華。劉河由夥夫撫養長大,雖然衣食無憂,可也不曾坐車到熱鬧的集市裏游逛。這一路許多新奇有趣的事物,劉河靠在劉弘懷裏,樂呵呵笑着。

吳王出巡,街上行人紛紛避讓,劉弘讓侍從不要驅趕路人。他不是個跋扈之人,也不愛擾民。就像一位有豪華馬車的巨商那樣,讓集市的商人看到他不是恐慌,而是喜悅。

父子兩逛了一圈,自然沒有制作孩童玩戲之物的作坊,這樣的物品,尋常百姓人家購買不起,都是專門為王公貴族家的孩子專門定制。

“阿父,可以粘好它。”

劉河趴在劉弘大腿上,用兩只小肥手拼着斷裂的木車。

“阿河想要用什麽粘?”

劉弘覺得有趣,買不到心愛之物,這孩子不哭不鬧,反倒在想辦法。

“用樹上刮下來黑色的……摸它會粘手那種。”

劉河不知道那種叫什麽,但是他見過別人用它粘破裂的碗。

“君王之子,哪需用修補過的器物,會有一輛新車,比這輛更漂亮。”

劉弘笑語,他将孩子提起,放在大腿上,免得馬車颠簸,把撞傷他。

“那阿父我什麽時候才有新車?”

“過些天。”

幾天後,劉河拿着一輛更大更奢華的彩車,在劉弘書房裏玩戲,劉弘則伏案批審文書,他不時會擡頭看看一旁的兒子。

這幾日的朝夕相處下,劉河夜裏還會鬧着要找劉弘,于是父子倆挨在一起睡覺。小小的劉河被劉弘手臂攬在身側,睡得四仰八叉。

劉河推着彩車,獨自一人玩耍得很投入,劉弘數次看他,他都沒察覺,直到官員進來禀報劉弘臨邛莊生抵達,劉弘驚喜站起,險些把木案掀翻,劉河這才不解地擡起頭來,看向他阿父。

不過阿父沒留意到他,像風一般奔出大殿。劉河托腮一副思考狀,但他并沒有在想什麽,随即又去擺弄他的彩車。

得知莊揚願意過來,劉弘早早為莊揚準備了居所和仆從,同時,劉弘也在自己居住的宮殿裏做了許多布置。苑中種上花花草草,将原吳王寝中那些庸俗的裝飾撤去,換上清雅的風格。

無它,二郎喜歡。

劉弘為莊揚準備的私家宅院在宮城外,一處清幽之所,莊揚即可以到宮城內居住,亦可以在宮城外居住。或者這邊睡幾天,那邊睡幾天,當然劉弘自然希望莊揚夜夜睡在他身邊。

劉弘在大殿外,見到緩緩前來的莊揚。這日禦苑的陽光明媚,風荷搖曳,蜀地前來的那位秀美男子,一身素袍,飄逸而至,一年未見,不改分毫。年輕而俊美的君王,頭上的九旒珠在風中蕩動,黑色的衮服張揚,他凝視着眼前之人,眉眼含笑,深情喚他:“二郎。”

莊揚第一次見到衮冕君王裝束的劉弘,他為這位像廟宇般莊穆,似璧玉般尊貴的男子而露出小小的驚詫。一時,他幾乎要認不出這是他的阿弘,直到他英俊的臉龐綻出熟悉的笑容,用着親昵深切的聲音喚他。

禦苑中,随從們被劉弘摒去,白荷綠竹之間,唯有他們兩人,一黑一白擁抱在一起。劉弘死死抱住莊揚,眼中噙淚,随後為風吹去。莊揚貼着劉弘胸口,聽着胸腔裏跳動的聲音,他沉吟般喚出兩字:“阿弘……”。

劉河無趣得待在書房裏,他的彩車丢在地上,他身子趴在書案,伸出手臂去抓書案上的文書,一不小心,把幾束帛書推落在地。劉河偷偷瞥向門口,沒看到阿父那高大威嚴的身影,他張開五爪拍了拍胸口。他的小腦袋裏想着要撿起來,阿父說過不可以動這些書帛。劉河蹲下身,想鑽木案下撿東西,忽然聽得一陣腳步聲,他慌亂下,将頭猛擡,撞在了木案并不圓滑的案角上,他憋紅一張臉,只差沒哭出聲來,實在太疼了。

“阿河,你過來拜見先生。”

劉弘進來只見他跪在地上,還以為貪玩,再見他臉上的表情,竟是要哭。

“怎麽了?”

劉弘過去問他,劉河摸摸頭,哽咽:“阿父,好疼。”他從地上爬起來,撲入劉弘懷裏。

劉弘摟着他,安撫着。

莊揚站在一旁看着,他看到淩亂的書案,還有掉落在地上的帛書,還有這孩子适才趴在木案下,他一下子清楚是怎麽回事,這小孩子還挺調皮。

再看劉弘待他,那真是像親生般疼愛,看他們父子如此親昵,莊揚輕輕笑着,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劉弘父愛的一面。

不多時,劉河破涕為笑,劉弘拉劉河走到莊揚跟前。劉河瞪圓黑亮的眼睛打量莊揚,他顯得生疏,但又好奇。

“來,阿河,拜見先生。”

“拜見先生。”

劉河聽話地伏拜,他的拜禮還蠻規範,顯然有人教過他。

其實教學之人,正是劉弘。

“小公子起來。”

莊揚将他攙起,發現他果然是小小一個人,看着應該只有三歲大。這孩子五官端正,不生怯,直視莊揚,一雙眼睛充滿好奇。莊揚想,他即是如此親近阿弘,想來和自己也能相處得來。

三歲還小,但也可以蒙學了,教他執筆書寫,吟誦詩文。

對于劉河而言,他還不清為什麽突然多了位先生,不過他仍開開心心玩耍,雖然每天總有些時候,得乖乖坐在木案前書寫,還要吟誦些不知道什麽意思的詩句。

然而先生好溫柔,他樂意跟着先生讀書識字。

對于劉河而言,他不清楚,為什麽自己突然不能和阿父一起睡了,照顧他的養母說因為他長大了,得自己一人入睡了。可是劉河覺得自己還小。

每個深夜,莊揚必被劉弘留在寝室中,今夜依舊。莊揚枕在劉弘肩上,望着風中鼓動的重重帷帳,黑暗中一只螢火蟲誤入屋內,閃着小小的亮光,飛來飛去。

帷帳帶來徐徐的涼風,拂走莊揚背上的汗水,在光滑的背上留下絲絲涼意。兩人貼在一起,身上汗水淋漓,卻也不想去分開。莊揚用手指觸摸劉弘耳邊的發絲,劉弘劍眉擡起,黑黝的眼睛看着莊揚,沉淪迷戀,他好看的唇揚起、翕動,在莊揚耳邊訴說着什麽,莊揚溫柔低頭,輕輕吻他。

大風忽起,将帷帳拍打,夜風徘徊入帳,把兩人潮濕的發吹幹,攜帶走他們額上的汗滴。它是如此舒适、惬意,以致兩人摟抱在一起,沉沉睡去,嘴角都帶着笑意。

這一夢溪水潺潺,紅葉飛舞;這一夢,竹葉蕭蕭,山茶豔豔。

晨曦下,河畔的風撫弄着柔軟的蘆葦,西岸上那位弓射的少年,将弓收起,似有所覺察,他英氣的臉龐擡起,望向對岸一棟木屋,那木屋上之人,白袍飄舞,站立在一簇藍色的鳶尾花後,兩人深情凝視着對方。

(完)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嗯,會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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