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番外二

冬日的清早, 莊揚從自宅中前往宮城, 雖然帶上避風的氅衣,可這日特別寒冷, 不慎着了涼。當日發熱發燒, 渾身酸疼, 回到家便卧榻不起。

劉弘為莊揚請去醫師醫治,夜晚, 劉弘親自前往莊揚的宅中。

缺乏鍛煉的莊揚, 身體不強壯,但也很少生病, 這一病, 便如山倒, 昏沉沉,疲乏得睜不開眼睛。

劉弘前來時,莊揚卧榻睡去,侍女青荷正在院中煎藥, 一股草藥的氣味, 彌漫在廳堂。莊揚宅中, 仆從稀少,除去劉弘安排來的四位侍衛,他竟能只有三個仆人。一個侍女,一個廚子,一個灑掃、挑水的粗漢。劉弘數次要給莊揚再派些人來,都被莊揚拒絕了。莊揚喜靜不說, 而且生活簡單,不愛有成群的仆從。

看着獨自一人躺在榻上昏睡的莊揚,劉弘心裏就別說有多心疼了,二郎身邊一個至親也沒有,為了他離開蜀地,來到吳國。

坐在榻旁,擡手撫摸莊揚的臉龐,想撫平他微微颦起的眉頭,他的二郎睡得并不舒适,受到病痛的折磨。若不是身邊還跟着個四歲的孩子,劉弘已低頭去親吻莊揚幹澀的唇。

本不想帶劉河過來,無奈這小子吵着要來看先生,想他也是一片赤誠,終日跟在二郎身後,很喜歡二郎,劉弘就也将他帶來。

劉河的個頭不高,仰頭也不大能看到榻上的先生,所以他踮腳跟,把着榻沿。小家夥愁眉不展,認真看着榻上生病的先生,一言不發。

聞到濃濃的藥味,劉弘回頭,看到青荷端着一碗藥湯進來。劉弘将莊揚抱起,讓莊揚靠在他肩膀上,再讓青荷把碗遞給他,他喂莊揚喝藥。

劉弘穿着輕便的衣服,而不是朝堂上的禮服,否則穿得一身隆重,也不便去服侍他人,光是那寬大的袖子,重重的袍擺,就已礙手礙腳。

青荷服從劉弘命令,将湯藥倒入長嘴的喂藥工具裏,遞給劉弘,她侍立一旁,低着頭,不敢直視劉弘。這人是吳王,一國之君,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相信,吳王有如此溫情的一面。

青荷本是舊吳國一位小官吏之女,父親舊吳王被流放,她也淪落成了奴婢,遭人轉賣。本以為就此凄慘一生,永不見天日,不想買她之人是莊先生。

先生溫雅可親,人世少見的男子,青荷很喜歡他,哪怕後來知道,先生和吳王是那種關系,她這份喜愛之情,也未曾更改分毫。

吳王靜穆英俊,先生儒雅清秀,兩人皆是出衆之人,卻相愛相守。就算不懂這樣一份情感,青荷也自覺去維護他們。

莊揚被劉弘抱起,人悠悠轉醒,他認出劉弘,虛弱說:“阿弘,你怎麽來了。”劉弘心疼道:“你病成這樣,我自然要過來。”莊揚頭靠着劉弘肩膀,留意到寝室裏有青荷,還有劉河。劉河正眼淚汪汪看着他,喚着:“先生。”莊揚病得虛軟無力,可也擡起手來,摸摸劉河的圓頭。

“二郎,把湯藥喝了。”

劉弘讓莊揚的頭微微擡起,他喂莊揚湯藥。他手裏執的喂藥工具,是木制的一樣器皿,有一個扁腹和長長的吻。這是王公貴族們吃藥的用具,由醫師帶來。

溫熱苦澀的湯汁緩緩入喉,一碗喂完,一滴未沾身。對于莊揚,劉弘溫柔極了,而且相當有耐心。

“二郎睡下,把汗捂出來便好。”

劉弘扶着莊揚躺下,為莊揚裹緊被子。寝室中,已燃起火盆,絲絲暖意。對于莊揚而言,這份溫暖他體會不到,他的身子酸疼,頭昏沉重,十分難受。

在劉弘的照顧下,莊揚逐漸睡去。劉弘沒有離開寝室,寸步不離守在莊揚榻旁,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莊揚病成這樣。來吳地後,莊揚有過兩次小病,都是咳嗽,吃了藥就也好了。

劉河也想留在寝室裏陪先生,但被青荷帶走。劉河之前來過莊揚宅中,他認識青荷,還有先生家的一條黃犬,喚細餅。

可憐的劉河,無趣地坐在房中玩着先生的棋子,好在身旁還有只蠢蠢的細餅陪伴。

玩了一會,身為小孩兒每天早睡早起的劉河犯困,自己爬上榻睡去。青荷為他遮蓋被子,把細餅喚出房,将房門關上。

青荷走到先生房外,輕叩房門低說:“大王,小公子睡下了。”

房中無聲,好會才幽幽傳出句:“你下去吧。”

青荷應聲是,如來時那般悄無聲息離去。看吳王的意思,不用青荷來照顧先生,他自己要照顧。不過青荷也不敢回屋睡下,怕夜裏有什麽差遣。

寝室中燭火即将燃盡,照明有限,火盆的炭木用細微的聲響彈出星火,像漆黑夜中的小星。劉弘脫去衣物,用身子捂緊莊揚,劉弘體質好,氣血旺盛,就像是一個人形的火爐。劉弘知道着風寒的感受,畏風畏冷,身子疼痛,他早些年在征途中,曾因風寒而卧席,那是他唯一一次非受傷而躺下。

劉弘這夜,沒有合過眼,莊揚在他懷裏輾轉反側,劉弘幫他拉好被子,低聲安撫着。劉弘看不得莊揚受一丁點苦,他自然希望連這場病也代莊揚受過,然而這是無能為力的事情。

淩晨時分,莊揚終于平靜睡去,他偎依在劉弘胸口,睡至天明。

清早,當莊揚醒來,他身體的酸疼感消失,頭略有些沉,還是會流鼻涕,不過整個人舒适多了。

劉弘昨夜,不光只是照顧莊揚,還到兒子劉河房裏去過一次。劉河半夜醒來,哭着要找他,青荷安撫不來,只得禀報劉弘。

天将亮時,劉弘才又回到莊揚寝室中睡去,所以莊揚清早醒來,看到的是一臉倦意的劉弘。

莊揚昨夜意識模糊,但清楚是劉弘在照顧他。莊揚披衣下榻,把帷帳拉好,遮擋光芒,好讓劉弘安穩睡個覺。

“先生,怎麽起來了!”

青荷端着湯藥進來,看到莊揚下榻,吓得手忙腳亂。

“我病好了,青荷,小公子呢?”

莊揚微笑,他的笑容總是讓人放心。

“小公子在房中和細餅玩戲。”

青荷扶莊揚坐下,按莊揚要求,遞給他湯藥,莊揚自己喝下。

喝過藥,莊揚更換衣物,他的衣服上有比較重的汗味,當然也有劉弘的氣息。

想想,在家躺了半日一夜,莊揚可不想再卧榻,他步出寝室,到廳堂裏。青荷追了出來,趕緊拿來一件厚實的裘衣幫莊揚披上。

這是件白狐裘,在吳地一年到頭也穿不上幾天,吳地氣候不似北方那般寒冷。這樣的衣物,沒有什麽實用,莊揚自然不會添置,這是劉弘贈物。

白狐裘貴重,有千金之稱,莊揚不愛穿它,不想今日正好用上。

院中雪花飄零,薄薄的雪,落地即化。廳堂窗門遮掩,并不太冷,何況莊揚有狐裘保暖,捂得暖和和。

自莊揚醒來,青荷便吩咐夥廚子準備清淡好入口的食物,別看莊宅只有一個廚子,這廚子也是從王宮分派來的,做的食物相當美味。

青荷端來食盒,擺上食案,莊揚進餐。一早喝的是熬得軟軟的米粥,還有清淡的小菜,很對莊揚胃口。

不會,阿河帶着細餅跑出來,他身後還背着弓箭,是莊揚讓青荷将他從房中喚出。

“先生,病好了嗎?”

阿河行禮、問候,相當懂事。

“好多了,阿河,過來用餐。”

莊揚招呼他,在莊揚身邊,還有一張空置的食案,也擺上了食物。

劉河聽話過去,坐在食案前,莊揚看顧他吃飯。劉河不像其他權貴家的孩子,四歲還要人喂飯,他會自己吃,并且不挑食。

一餐飯剛吃完,院外的陽光照射,天氣明麗,氣溫逐漸回暖。青荷拉開廳堂通往院子的大門,劉河執着弓箭跑到院外玩耍,細餅跟在它身後。

“青荷,你看着他。”

後院不大,可莊揚還是擔心劉河給摔跤,或者是磕傷,他疼愛這孩子。

青荷出院,跟上劉河。

莊揚看着院中開得清麗的臘梅,他脫去狐裘欲起身,突然被人從身後按住,那件狐裘又披回他身上,莊揚回頭,看到劉弘。劉弘從身後摟着莊揚,纏綿溫存,兩人耳鬓厮磨。劉弘呢喃着什麽,莊揚微微笑着,輕語:好了,好了。

說是如此,可一吹風頭還是疼。在廳堂待了會,莊揚被劉弘扶回房中卧下。莊揚實在睡不着了,躺在榻上和劉弘說話。

起先莊揚躺着,劉弘坐榻旁,等青荷帶着劉河回來,變成莊揚躺着,劉弘坐榻上,兩人仍談着什麽,笑容滿面。

“阿父,我可以上榻嗎?”

劉河也想上去,他覺得自從先生生病後,自己就和細餅一樣孤零零的。

“你也想上來。”

劉弘笑語,提起劉河,穩穩将他放在自己和莊揚之間。劉河很開心,躺靠在兩位大人中間,歡喜說起他在院中看到兩只喳喳叫、還會跳舞的鳥兒。

細餅在榻下汪汪叫着,搖動尾巴,它兩只爪子想搭木榻奈何太短。

唯有青荷安靜依舊,她悠然推開宅中的門窗,望着院外忙碌的行人,追逐的孩子,她露出笑容。冬日的午時,太陽最是溫熱。

作者有話要說: 《錦城花時》到此完結了,謝謝大家厚愛,我們下本《仙茶觀記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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