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君神
淨霖眼前之景驟然渺小,他身陷飛轉的草木環繞間,見得枯枝浮苞,綻開春色。待草木停駐,眼前清晰時,他已然立在簇花的池邊。淨霖目光下放,見池面澄澈,倒映着他。
那是臨松君的臉。
“東君。”淨霖轉目池心亭,他說,“一點生機,成此世界①。為探究竟,大動幹戈,怕不值得。”
“那須看你是個什麽人。”東君坐在池心亭,斟酒側觀,“若是黎嵘、淨霖那般人物,休說成此世界,就是做個千萬疊境我也心甘情願。”
“那依你之見。”淨霖說,“我是誰。”
“此池乃心鏡,你是誰你最明白。只是可憐我苦望不得,至今沒有看破。”東君示意,“如不介意,來亭中小憩片刻。醉山僧要打起來,沒個把時辰是收不了場。你我聊一聊,權當交個朋友。”
淨霖知東君必已封了境,便落座于亭中。東君不急,他亦不急。東君難纏之處不在于手底下,而在于口齒間,此人最厲害的地方是洞察。
東君勸酒:“正所謂酒入愁腸,我愁着趕路,你愁着擺脫那呆子,你我喝上幾杯方好深交嘛。”
淨霖來者不拒,東君搭着折扇,說:“我一見你,便覺親近。想來是緣分了,既然是緣分,就更要結識。不過奇怪得緊,醉山僧卻是與你二人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你怎麽會被他攆在屁股後邊?”
“說來話長。”淨霖晃杯時瞥見杯身刻着幾字,這是九天君的喜好。君父收東君為義子,想必在偏好這方面也曾悉以引導,簡直如出一轍,然而這便更值得淨霖讨厭,他待君父已憎到見到相似亦會抵觸,
“我最不怕人話長。”東君說,“我只怕人命長。可惜我老爹也是個短命鬼,連帶着兄弟們各個都命途多舛。我的兄弟你可曾聽聞過?你這般熟悉九天諸神,連醉山僧的痛處都摸得一清二楚,必然是聽過的嘛。”
“誰人不知。”淨霖指尖劃過杯上字,“醉山僧的有何痛處?他皈依不得三界盡知,算不得什麽隐秘。”
“我指的可不是皈依。”東君俯身,微掠桌面,道,“我說的是為‘情’所瘋。他今日瘋癫至此,是因為他病了,是相思病,也是情癡病。此事即便九天皆知,中渡可不曾透露過一分一毫,你從何處知曉?”
“諸神亦曾為人。”淨霖不以為意,“但凡是人必有破綻,可不是人人都如你這般守口如瓶。”
“也是。”東君了然于胸,接着道,“再來幾杯。”
淨霖指蓋杯口,道:“所謂吃人嘴短。”
Advertisement
“你家小魚吞了醉山僧的半生靈氣,嘴巴怎沒凹回娘胎裏。”東君不容置疑地倒了酒,“說來不喝酒的,我兄弟中倒有一位,你猜是誰。”
淨霖說:“我跟你非親非故,不知曉。”
“那我告訴你。我兄弟中有個特別的,叫做淨霖,人稱臨松君。此人怪哉,衆位兄弟間,獨他最不讨喜,也偏他最得君父歡心。可惜慈父溺愛,将他養成了天地間最了不得的邪祟。”東君斟酒時側容冷靜,他稍擡眸,“你知曉他為何叫做臨松君嗎。”
淨霖覺得掌中杯似帶着匕首,淬了毒一般的從掌心刺進空蕩蕩的胸口。他看着東君,對東君這個眼神最熟悉不過。他們皆是這樣望着他,早在殺父那一日之前,他們便這樣望着他。
淨霖唇角延出放松的笑,他道:“不知曉,這個人尚不如殺戈君黎嵘名震三界,我豈會知曉。”
“那可當真有番來歷。”東君微微睜目,像是遇人說什麽稀奇,他道,“據聞淨霖歸入君父門下那一日,萬頃松濤入雨響,他跪下去叩拜父親之時,松海無風偏掀浪。整個山間松聲覆雨,他叩了三個頭,靈海未築,心相卻已成。這世間從來沒有人無生靈海便生本相,況且他那本相還生得讨巧,讓君父威顏展笑,親扶而起。”
松濤似在耳邊,淨霖轉動着酒杯,略有興趣地問:“這人的本相是什麽。”
“一把劍。自誕時便鋒芒畢露,不讨人喜歡。卻又這般難得,本相化劍,便意味着他一生都該斬妖除魔匡衛正道,也意味着他心如鐵石難以撼動。若說人間有人生來便沒有心,便定是他了,一個心似利劍的人,誰也捂不熱。”東君說罷看向淨霖,道,“可君父将他視為天賜,視若己出。兄弟諸人,他位列第九,卻偏偏首封君神,這份尊榮,休說殺戈君黎嵘,就是今日的天地共主承天君也比不了。可偏偏是他成了邪祟,你說奇不奇怪?我百思不得其解。”
“既成邪祟,殺了便是。”淨霖說,“天底下沒有擊不斷的劍。”
“想不到你也是性情中人。”東君添酒,笑了笑,“說得不錯。既成邪祟,殺了便是。可我聽聞你那小魚口口聲聲說自己仰慕臨松君,這可如何了得,若來日他也成了邪祟,便也是挫骨揚灰的下場。”
“那他若是說自己仰慕東君,來日豈不是也會穩列君神,號令群芳。”淨霖傾杯,酒水滑瀉在地,他說,“仙家酒,果真不好喝。你言已至此,那我便先行告辭了。”
“來去随意。”東君倚桌攤手,頗顯無賴道,“若你出得去,便盡管去好了。我言已至此,你還不肯顯于原形嗎?”
“我身在咫尺。”淨霖輕抛開酒杯,終于能抽出帕來細細擦拭指尖,“你若看得破,盡管看好了。”
所謂試探,皆為疑惑。只要疑惑尚存,便有機可乘。
東君道:“淨霖,休要涮哥哥玩兒啊。”
淨霖從善如流:“哥哥。”
東君反倒驟然生疑,因淨霖坐得端正,與他對視不躲不閃,但他豈能相信,淨霖會叫他哥哥!休說哥哥,淨霖待承天君都是直呼其名。
“我初入此境。”淨霖盯着東君,“便覺得構建了得,無處不含有所指,待聽完故事,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認弟弟的麽?如何,我這個弟弟像不像?想來是像的——否則你怕什麽。”
“我疼愛不及,哪裏會怕。”東君說,“諸位兄弟都是在下的心肝兒肉。”
“我勸哥哥的心頭刺還是早日拔去為妙。”淨霖緩緩諷笑,“若不日成了心劫,瘋的就不止醉山僧了。”
“為了我心刺早去,便叫我看看真容,如真是淨霖,我巴不得早日團聚。”東君音落,便見亭下水注瘋漲而起。
“既然想團聚。”他一指向下,“便去陪他好了。”
水浪旋集成龍,群撲而入。小亭搖晃,淨霖穩身不動,他甚至疊了帕,連個眼風都欠奉。水龍未至,幻境先天崩地裂,只見花鳥瞬散,那晴空裂口,震得全境劇烈晃動。晴空裂口漸大,先是露出雙手,然後扒出蒼霁的臉。聽得“噼啪”地崩裂聲,蒼霁甚至毫無耐性,從晴空猛墜躍下,字句咬磨。
“還人!”
東君折扇擋芒,擡頭喊道:“不還不還!今日便将他煮來吃了!”
蒼霁落于池中,水花迸濺。東君便覺黑影瞬現眼前,他不急不忙地一扇搭在蒼霁的拳上,如同止住稚兒玩鬧。風自身側頓刮向後方,聽得池沿震飛,蒼霁氣息未定。
東君見自己扇隐約凹陷,便道:“聽聞你很厲害,便叫我也領教領教。”
蒼霁拳面一重,整個人不及回神,便已沉進池水。東君不過是扇面輕拍,便似如泰山壓頂。
蒼霁挺身而起,東君足下踢點,口中振振有詞:“不過爾爾,如何?吞了醉山僧多少靈氣,今日便給我吐多少。”
蒼霁被這下壓得幾欲翻吐酸水,聽東君笑道。
“我便是最不講道理的人。打吐多少算多少,吐不出來嘛,便只能往死裏打。”
東君每說一字,這地面便崩陷一寸。他甚至不必如醉山僧一般橫杖怒目,他只是這般風輕雲淡地立着,蒼霁便已領教了“君神”到底該是何等威懾。從水中仰視東君,那皮囊之下靈海似如廣袤無垠。淨霖是取之不竭,卻從未有過這般直面顯露的駭人之景。靈氣波濤之間,屹立着東君的本相。
東君的皮面生得有多美,那本相便有多猙獰。怒相形如惡神,張牙舞爪地靜立在靈海。
蒼霁胸口一滞,靈氣瘋轉,竟是本相畏懼,自行退了。他罵聲尚未出口,便覺得雙耳錐痛,陡墜深水。沉身不到片刻,又覺得背後貼上人。唇間覆貼,蒼霁口齒間登時血味橫蹿。發縷擋面,蒼霁反手摁住了淨霖的後腦,用力地橫掃着那點血,甚至反客為主,糾纏不休。
淨霖手腳冰涼,探手揪住蒼霁的發,可是蒼霁渾然不覺,他在方才的威壓中刺激頗深,更深更深的念頭噴湧而出。
吃了他。
現下便吃了他!
淨霖腰間緊箍,甚至難以喘息。蒼霁喉中吞咽,淨霖只覺得舌都要被他吮吞掉了!水滑在頰面,淨霖亦生出種要被吃掉的錯覺,他身陷蒼霁的臂囚,幾乎要被蒼霁揉碎吞咽下腹。
東君撣淨袍,見醉山僧拖杖而行,他随手從袖間摸出兩果,抛了一只給醉山僧。
醉山僧接了,道:“人呢?”
“這我怎好回答呢。”東君啃着果,“興許現在是活的,下一瞬便死了。”
“你已知他是誰?”
“原本猜到了一星半點,如今又覺得不像。”東君摩挲着下巴,“此人真真假假,滴水不漏。你若猜他是誰,他便學着像誰,倒讓我游疑不定了。不過那魚有點意思,你道這魚像誰?罷了,你未見過。”他“嘎嘣”地咬碎果核,嚼動在齒間,“喉生逆鱗,口吞百物——這不是蒼龍之能麽?”
不待醉山僧回答,他又道:“不過他如今尚為錦鯉,只道有化龍之資。何必着急?放他過幾日又何妨,即便來日真成禍患,區區一條龍,也翻不起風浪。當日蒼龍何等威懾,亦被黎嵘槍刮鱗片。他如無師父帶引,光憑吞食就想獨步天下,未免太過癡心妄想。”
“防患未然,你都看不破那人,我豈能放心容他養條禍亂之物。”醉山僧降魔杖一震,“我定要捉他二人。”
“誰說我看不破!”東君哼哼,“只待我再……”
他話音未落,便覺風聲一緊,面前水珠炸濺,蒼霁轉瞬掄起東君的衣襟,但聽“砰”地巨撞,東君竟被掼于地面。
蒼霁雙目被遮,淨霖喘息混亂,掩着蒼霁的雙目,貼在他耳邊道:“他非人非妖,以相惑人,只要不見,便也有破綻。”
東君輕笑出聲,躺在地上眨了眨眼。
“——我想明白了,乖弟弟。”
作者有話要說:
①:取自《子不語》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