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亵玩
淨霖心間似掉下顆石子,砸得他思緒渾渾,如浪撲打。他心有餘悸地說:“你這讨債鬼。”
蒼霁一頭霧水:“我還沒讨啊。”
淨霖攥了銀珠,說:“千钰要如何,我一概不管。”
“欸,”蒼霁坐正,說,“方才可不是這麽說的了。”
“我只聽得了這句。”淨霖起身,“走罷。”
蒼霁長腿一邁,就擋在淨霖身側,兩人一起往外去。蒼霁站在棚下撐開傘,嘆一聲,蕭瑟道:“我就知道你這人非常狡猾。”
“你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兩人并肩入雨,蒼霁說:“此去三條街,有個煙柳地。經香曾出沒在那裏,千钰多半也在。”
“他在想方設法接近劉承德。”淨霖說,“既不能露了原形,也不能大張旗鼓。”
“千钰既然已經拿到了左清晝的信匣,那麽必然知道楚綸曾對這個劉大人推崇備至,他如想了解劉承德,直接找楚綸不就是了?”蒼霁問道。
“不錯。”淨霖說,“可他寧可舍近求遠,也不願找楚綸。”
蒼霁恍然:“莫非他已知道了筆妖修改命譜一事?”
“不僅如此。”淨霖擰幹袍角,“他不信任楚綸,他興許得知了什麽,将楚綸也視為對方的人。”
“待我理一理。”蒼霁說,“十年時,楚綸最後一封信中将劉承德推薦給左清晝,叫左清晝好好考慮此人,因為以他二人之力無法推動這些案子進行下去。所謂朝中有人好辦事,于是左清晝拜了劉承德為老師,借着師生之名,讓劉承德也參與他二人的查案行動中。但後來形勢危急,左清晝與楚綸斷了音訊,劉承德卻能照舊出入左清晝家中。左清晝為何會輕信這個劉承德?”
“大約是劉承德帶給了他難得的消息。”淨霖說,“想要取信于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證明自己已與他同路。這案子不敢查,地方遞不進來,京中有人專程替換隐瞞。劉承德若以督察院的身份提供左清晝得不到的消息,便已明示自己也願冒掉腦袋的風險參與其中,又有楚綸推波助瀾,左清晝信他不奇怪。”
“難道楚綸真的是對方的人?”蒼霁細思,“筆妖始終不肯如實相告楚綸原命譜上的死因,其中還有什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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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不像……”淨霖遲疑,“樂言身為頤寧的筆,必不願與污垢同流。他看中楚綸,多半也是因為楚綸有正氣。只是左清晝一案中楚綸破綻百出,單是他如此推崇劉承德一事便叫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的意思是。”蒼霁說,“楚綸不該推他?不過确實有疑,楚綸遠在東鄉,布衣平民,怎麽會認識京中身兼高位的劉承德。”
淨霖跨過水泊,說:“凡人朝中事你尚不清楚,劉承德雖已位至三品,但他的職位是督察院左副都禦史。他既有巡查地方的機會,也有督察京中百官的責任。他若是表現的剛正不阿,不就正是應了左清晝和楚綸的當時所求。”
“那你何處不解?”
“我不解的是。”淨霖皺眉,說,“劉承德出現的太合适宜,簡直像是專程送來的天助。所謂物極必反,楚綸竟不覺得有異嗎?”
“若楚綸是對方的人。”蒼霁說,“此行就是順水推舟,送了左清晝一程。”
“也不對。”淨霖說,“他如是對方的人,不至于兩次科試不中。對方既然已經只手遮天,提他一個榜上有名綽綽有餘。”
“亂七八糟。”蒼霁隐約混亂,“這案子怎麽越查越是死結。”
兩人已過了街,淨霖探手接雨,見雨滴已疏,便說:“但我已清楚一事。”
“嗯?”
“劉承德身為三品禦史,能操控他驅于麾下的人,京中可不多。往上推一推,只剩下那麽幾個人而已。”淨霖垂指由雨珠滑下去,他似是回憶,“說起來,這般的案子,我從前也查過。”
“從前是多久以前。”蒼霁停步,看他側顏。
淨霖說:“五百年前,或許更早。”
“臨松君斬妖除魔,還管案子?”蒼霁饒有興趣。
淨霖擡眸望天,說:“因那案子牽連甚廣,我所認識的人,無一不參與其中。”
“你呢。”蒼霁問。
淨霖将指縮回袖中,對蒼霁說:“我不重要。”
蒼霁覺得他似有不同,便拉長聲音,似懂非懂:“最終查清楚了嗎?”
淨霖跨出傘下,并不回答。蒼霁撐傘看他,莫名覺得他講的案子與那什麽君父分不開幹系。淨霖肩背線條流暢,蒼霁又憶起他的少年時。銀冠白袍的少年郎回首時仍能微做一笑,像個真正的人。
淨霖不得腳步聲,便回首看他。
“你如果對我笑一笑。”蒼霁收傘,對淨霖說,“便什麽承諾都不必做,我自會來讨債的。”
雨水已霁,雲層漸開,日光揮灑淨霖滿肩。他像是承不住這樣濃烈的溫度,稍退一步,欲要避開。豈料蒼霁擡臂撈了他的肩頭,帶着他錯步向前。
“走罷。”蒼霁說,“我嗅見了經香。”
經香層疊在脂香之間,蒼霁一路噴嚏不斷。他拽着淨霖的衣袖捂住口鼻,被脂粉味嗆得雙目通紅,消受不起。淨霖與老鸨交談時,他就立在後邊用雙眼盯着別人,吓得老鸨心肝亂跳。
“我們要去哪兒?”蒼霁見淨霖要跨步上樓,趕忙拖着袖,悶聲問。
“進去啊。”淨霖回身看他,“今夜宴請各方,劉承德或許也會來,千钰恐怕就隐藏其中,欲借此接近……”
蒼霁胡亂将他揉進懷中,擡着肩臂抵開熱情似火的姑娘們,悶頭說:“你換張臉來。”
淨霖頂着桃眼撩他一眼,說:“東君這種在女人間只照嫉不照愛。”
蒼霁正欲争辯,便覺得後腰上不知被哪只纖纖玉手擰了一把,掐得他毛骨悚然,當即連推帶抱的擠着淨霖往樓上走。兩人擠出脂粉堆,又陷男人浪。
樓裏的男孩兒都生得紅唇齒白,水嫩嫩的像把蔥。蒼霁登樓陷進去,又覺得背上被人摸來摸去,聽得人笑聲道:“好結實的爺!”
蒼霁毛都要炸起來了,可嘆他沒有毛,鱗都要炸起來了。好不容易帶人擠進隔間,眼看外邊要跟進來幾個,他當機立斷,拽了簾,明晃晃地以示勿擾。
“這怎麽。”蒼霁倒茶清喉,“逛青樓的男人一水的細腰!”
淨霖見二樓已被垂簾環了一周,堂間空出半人的描花高臺,晚上是要大做文章的意思。隔間掐得細密,除了薄薄的兩側屏風和垂簾,基本擋不上什麽東西。他依桌邊坐了,說:“那是樓裏的。”
“樓裏的?”蒼霁也坐淨霖邊上,正挨着花卷瓶。他後仰着晃倚,捏了捏自己通氣不暢的鼻子,說,“怎麽,男人還找男人啊。”
旁間傳出笑聲,幾個倌兒約是還沒有等到貴主,大着膽子地回了一聲:“爺們找爺們樂趣可多着呢,您要不點一個試試?”
蒼霁架着腿,說:“到底有什麽樂趣,講來聽聽。”
倌兒們隔着屏風笑作一團,指在屏影劃出一個賽一個的撩人影,說:“說能得什麽樂趣呀,您幹脆點一個,我們挨個伺候,保準兒讓您下樓都是飄着走。”
蒼霁笑:“誰讓誰飄啊,沒見真招這可說不定。”
“那您就讓人嘗嘗飄的滋味。”倌兒貼着屏風,對蒼霁的位置輕擺指,跟牽魂兒似的。
蒼霁挑挑眉,瞟向淨霖。淨霖正攪着酸湯,頭都沒擡。蒼霁俯身靠過去,臂壓在淨霖背上,咬耳朵似的問:“點一個麽?”
淨霖冷睨他,說:“行啊。”
蒼霁手指絆了淨霖的指,從他指間掠走了勺,擡手将他的酸梅湯一飲而盡,亮聲說:“今日不巧,爺我已經包了一個冷面擺譜的主兒。”
屏風後邊噓聲,淨霖拿回勺,抵開他的手臂。蒼霁順勢靠回椅中,不再鬧了,滿嘴酸味。他輕絲了絲氣,說:“酸得很。”
淨霖看那空空如也的碗,将勺擱了。
蒼霁撐首問:“千钰同左清晝算什麽?也是這般嗎?”
“不同的。”淨霖說,“心愛與亵玩有點區別。”
蒼霁反而問:“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淨霖還真轉着碗想了想,說:“皆無感覺。”
蒼霁無端地想起虛境裏淨霖的喘息,他摸到茶,又飲盡了。想問咱倆做千钰和左清晝的時候,你是不是不讨厭。但他至今沒明白左清晝和千钰要做什麽,扒開了衣服能做什麽?
過過水煮來吃?
堂中的燈火頓息,臺上現了人。淨霖這會兒才弄明白今夜是做什麽的,原是這樓素來的規矩,新雛兒的賣場。可是千钰來這兒就能遇見劉承德嗎?
淨霖指尖擦了汗,耐着性等下去。
蒼霁陷在昏暗中,無聊間踢得花卷瓶。他随手抽了幾卷出來,拉開看時還不大清楚,便擡手迎光看。
淨霖沒留神蒼霁在做什麽,摸到了茶欲給自己添一杯,卻見蒼霁忽地坐直,面向他。
淨霖警惕地問:“嗯?”
蒼霁“唰”的張開手臂,拉出一卷畫來,大刺刺地呈給淨霖看,說:“他們那日要做的事,便是這種事嗎?”
淨霖微側頭,定目一看,登時連帶着茶都要嗆出來了。他耳燒赤紅,擡手掩着唇一陣咳嗽,咳得臉也紅了。
蒼霁看不真切,便呈近了些,說:“能瞧清嗎?”
石頭突然跳上桌,捂着臉轉圈圈,一頭撞在蒼霁臂間,将畫塞回去。蒼霁不肯,擡臂提高,晃着椅說:“我便說你沒有同人做過。”他琢磨道,“你哪肯叫人這樣……”
淨霖一手糕點堵住他口,蒼霁仰首就着手吃了,反倒拉了他的腕。蒼霁手指拿着淨霖的手腕,雙膝卡住淨霖被拉來的腰,盯着他說,“那上回在水裏,你親我也是這個意思——想扒我衣服的意思咯?”
淨霖翻腕拍開蒼霁的手指,蒼霁膝間一緊,與他鼻息可聞。
“你告訴我。”蒼霁熱氣噴灑,“你想不想?”
作者有話要說:
淨霖→蒼霁,我(霖)一見你就笑(霁),雨過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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