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一)
下午的時候起了風,及至薄暮,豆大的雨點子啪嗒啪嗒砸落下來,窗外疾風驟雨,天色昏沉得厲害。
“這雨還真不小。”老張看着窗外踱來踱去,明顯有點坐不住了,“早上看天氣預報還說是個晴天,這也太不準了。”
楚毅懶懶地靠在椅子上轉着筆,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等着吧,估計一時半會停不了。”
老張踱過去,給他指指腕上的手表,叫他看時間:“你看看。”
楚毅投去一眼,手上的筆轉着沒停:“勞力士啊。”
“去,別打岔。”老張愁眉苦臉,倚着辦公桌說,“我奶奶慢阻肺發了,人在明慈醫院住着,我媽晚上有事去不了,讓我過去照應一下,老太太這會兒估計正嗷嗷待哺呢。”
楚毅淡淡一笑:“怎麽沒住到我們醫院啊?”
說起這事,老張實在是一言難盡:“哪有床位啊,呼吸科全住滿了,我過會兒去食堂打點飯給老太太送過去。”說着,他又想起了一件事,神色緩了緩,“你知不知道,呼吸科剛招了一美女,美國回來的。”
楚毅微仰着頭看他,神色間全是男人之間的那種惡趣味:“有多美?”
老張摸摸下巴,還挺腼腆:“像年輕時候的張柏芝。”
楚毅忽的停下轉筆的動作,丢了筆,口氣像是在開玩笑,又顯得有那麽幾分正經:“怪不得,我說孫志強最近怎麽老往呼吸科跑。”
“那小子,油膩。”老張冷哼,“哄女人一套一套的,私生活實在不敢恭維,前陣子不是還有女的鬧到醫院裏來了嘛。”
楚毅對八卦不感興趣,拉開抽屜翻了翻裏頭的東西,想找份前幾天剛打印好的指南,“看不出來。”
“他個老狐貍,藏得深。”
正說着,一陣鈴聲傳來,楚毅摸到桌上的手機看了眼,做了個打住的手勢。
他按下接聽,神色跟平常大差不差,以至于老張以為是他哪個病人家屬打來的,隔了會兒,男人說:“外面下雨,改天吧……後天我輪休……嗯,到時候再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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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挂斷,楚毅繼續翻他抽屜裏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好不容易找了出來,翻開掃幾眼,随即又給塞了回去。
老張問他剛才的電話誰打來的。
楚毅起身去飲水機前接了點水,喝了幾口,潤完嗓子才不緊不慢地回他:“朋友約我吃飯。”
“男的女的?”
楚毅擰好茶杯蓋,随便将杯子往桌上一擱:“男的,長得像年輕時候的古天樂。”又看看老張,“還不走?”
老張說:“這就走。”提上飯盒,離開了辦公室。
等雨停的當兒,楚毅閑着無聊,給辦公室的花花草草澆了水,無意間發現窗戶沒關嚴,留了條洇水的細縫,他伸手把窗玻璃往裏拉了拉。
身後傳來濕噠噠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楚老師,還沒走啊。”是值夜班的醫生來接崗了。
楚毅回頭看了那人一眼:“等雨停了。”
“這雨來的太不是時候了,緊趕慢趕,喏,還遲了七分鐘。”值班小大夫抖落掉身上沒化形的雨水,抽了幾張紙巾擦了擦頭發。
等着雨漸漸小了,楚毅打算回去,恰逢電話響起,他沒看來電人是誰就直接接了:“喂。”
電話裏是陳嘉澤的聲音,語氣略有點俏皮:“楚醫生,你們神外在幾樓啊?”
“嗯?”楚毅疑惑,下一秒随即反應了過來,“你在哪兒?”
“我反正在家也閑着,還不如到你們醫院來找你。”陳嘉澤像個初嘗愛戀的小年輕,無時無刻不想着與情人膩歪,他在電話裏笑了兩聲,“電梯來了,幾樓啊?”
楚毅看着外面的天色說:“十二樓。”
很快,電話再次響起,楚毅舉着手機往外走:“出了電梯直接右拐……我看見你了。”楚毅揮一揮手,“這邊。”
陳嘉澤放下手機,笑着走過去,神色狡黠:“千萬別告訴我,你已經在單位吃過了。”
他的發梢上沾了些許水跡,一雙眼睛濕漉漉的,楚楚可憐而又明媚照彩,有點像以前的松松,不過,眼前的陳嘉澤要比松松看着機靈許多。
男人稍有愣神。
“還沒吃。”楚毅挪開眼,轉身往回走,“我去換下衣服。”
他一邊解白大褂扣子,一邊扯領帶,腰背挺直,走起路來從容潇灑,步态穩健。
這副樣子叫身後的人看迷了眼。
陳嘉澤親昵地跟在後面,一路有同事朝他們打量過來,有人好奇便問:“老大,這是你朋友啊?”
楚毅“嗯”了聲,腳步頓住,想着正好是個介紹的機會,便把陳嘉澤拉到了自己身側,指着他對那人說:“叫嫂子。”
那人愣了下,緊接着笑嘻嘻道:“嫂子好。”
陳嘉澤有些羞赧,低了頭沒應那人。
楚毅把人領到辦公室,拿了包紙抽扔給他:“把頭發擦擦,坐這兒等我。”
陳嘉澤望着男人的身影,又想起了剛才的“嫂子”二字,一時心頭微熱無所适從,只顧着傻愣愣地瞅着面前的辦公桌。
桌上有臺臺式電腦,旁邊淩亂地疊了幾份病歷,還有幾支筆——典型的散漫做派,不知他家裏是個什麽樣兒。
“等楚醫生啊。”有人走過接了杯水,“他去換衣服了,馬上就來。”
很快又有人過來搭腔:“楚醫生可是我們科的頭牌,但凡科裏需要采集什麽工作照,全拿他的。人帥就這點好,上鏡率高。”
一個,兩個……後來是七八個,有男有女,醫生護士也皆有。
陳嘉澤還算臉皮厚,不免也有點尴尬,這種尴尬一直持續到坐上了車,他嘆了口氣,感概道:“早知道我今天不過來找你了,招架不住啊,都賴你。”
楚毅俯身系安全帶,很随意道:“我又怎麽着你呢?”
陳嘉澤指出批評:“你害我像個猴子似的被你們科裏人看。”
楚毅系好安全帶,點火發動:“誰讓你非要過來。”
他說這話時,臉上沒笑,陳嘉澤拿不準他是生氣了還就單純是句揶揄的話。
這個男人就是這樣,對什麽都漫不經心,交往快一個月了,除了自己偶爾有意為之的肢體接觸再無別的進展,他有一種被人當槍使的窘迫,也許自己只是男人為了應付長輩催婚還迫不得已的選擇。即便真是如此,他也壓不下那份心動。
是不是人骨子裏都有犯賤的基因,就喜歡這種不解風情的壞男人?
車內安靜,楚毅不着痕跡地撩了他一眼:“想什麽?”
陳嘉澤搖搖頭,心不在焉道:“沒什麽。”他側頭看着楚毅,“為什麽人永遠不知道滿足,總想得到更多?”
楚毅輕打方向盤朝右拐,沉聲說:“适當的降低期待值,就沒這麽多糾結了。”
這話猶如碎石投河,河面漣漪陣陣,陳嘉澤沒說話,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有什麽特別想吃的嗎?”楚毅停了車問。
陳嘉澤還沒能從方才的情緒中抽身,随便指着對過的一家火鍋店,說:“就那家吧。”
楚毅順着看過去,一句話沒說,直接将車開到了附近的地下停車場。
從淫雨之下進入無聲昏暗的地段,陳嘉澤的心也跟着忽明忽暗,他依着不甚分明的光線偷偷打量了男人幾眼——
無論何種角度,那永遠是一張好看到叫人忽略掉所有薄情寡義的臉,只是好看背後往往都有一筆風流債。
三十多的男人,總會有點故事,那是他不曾有機會參與的過去。
火鍋店裏,王平川一家和林小松也在,兩孩子坐在沙發上邊吃邊玩。
周玥瞅着樂樂就說:“孩子啊,還是得多帶到外面來轉轉,老悶在家裏,她肯定見誰都怕生。”
林小松笑,給樂樂喂了一小塊豆腐。
王平川一吃火鍋就愛出汗,這邊又正對着空調出風口,他覺得冷熱夾擊感覺起來挺爽,吃得十分帶勁兒。
“趕緊擦擦你這汗。”周玥把紙抽推給他,又側過頭問兩孩子:“你們倆兒冷不冷啊?”
柚柚搖頭說:“不冷。”
樂樂沒說話,朝林小松那邊蹭了蹭,低頭看着小碗碟裏的調味醬。
林小松輕聲對孩子說:“阿姨問你話呢,你冷不冷啊?”
樂樂擡頭看着周玥,點點頭。
周玥鼻子一酸,陡然間心疼起這個膽怯自卑的孩子,她拍拍吃正香的丈夫:“你去車上把柚柚的那件薄外套拿過來。”
王平川很聽他媳婦的話,一聲令下立馬去辦。回來的時候跑得急,不小心撞到了門口一人,他趕忙跟人說“對不起”,卻在擡頭的瞬間愣住了。
陳嘉澤沒注意到此刻的劍拔弩張,堪堪穩住了後,說:“不要緊,沒事兒。”
王平川突然冷下臉色,目光從面前的兩個男人身上依次掠過,看明白關系後露出了點微不可察的諷意,然後大步流星地繞了開去。
陳嘉澤暗忖這人真奇怪,擡頭見楚毅一直盯着那人離去的方向看,心中狐疑:“你認識剛才那人啊?”
楚毅像是沒聽見,此刻眼裏只有那對父女的影子——王平川坐回去說了句什麽,林小松和一個陌生女人同時朝這邊看了過來,那女人的手還維持着幫孩子穿衣服的動作。
他孩子的媽?
這是楚毅當下僅有的意識。他收回目光,淡聲道:“以前的一個同事。”
陳嘉澤倒是很好奇,覺得那人不像是當醫生的:“是你之前待的那家醫院嗎?”
楚毅言簡意赅:“不是,我以前在飯店後廚幹過。”
陳嘉澤聽笑了:“開什麽玩笑。”他亦步亦趨地跟着男人,話唠似的繼續問,“那你說說看,你一個學醫的怎麽會去當廚子?”
服務員領着他們來到一張四人桌,拿出平板劃拉了幾下,讓他們先點鍋底。
“鴛鴦鍋吧。”陳嘉澤點了下單,挨着楚毅繼續剛才的話題,“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麽去當廚子了。”
楚毅拿着平板在看菜單,很敷衍地回了句:“練刀工。”
陳嘉澤聞言噗嗤笑出了聲來:“敢情手術刀和菜刀是一樣的啊。”他還算懂得察言觀色,不會刨根究底揪着不放,笑一笑便算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十四的膠卷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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