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三)
隔天上班,照例先交班再查房,各組彙報完自己組病人的基本情況,簡單說幾句,然後就是大部隊下病房。
外科查房向來速戰速決,“胃口還好吧”、“傷口疼不疼”、“恢複不錯”……兩三句話,好,下一個。
一圈走完,基本二十分鐘以內搞定。
楚毅查完房,直接拿了水杯去門診。他是去年剛評上的副教授,現在每周三上午坐專家門診,來他們醫院看病的,全國各地的都有,南北方言大雜燴,要是再遇上幾個情緒激動的病患,一上午坐下來,感覺腦子分分鐘要炸。
家裏親戚有個頭疼腦熱的,也喜歡找他,家庭群裏艾特一下,“小毅啊,明天姨去你那兒看看,最近肩膀老疼。”他媽退休在家閑得慌,捧着手機不離手,一看群裏跳出條消息來,還跟自己兒子有關,那給她嘚瑟的,手寫輸入法一個字一個字地往裏輸,“找小毅就對了,他們那種大醫院啊,挂號最麻煩了。”
成年人的世界多不容易,楚毅對此深有感觸,不過一碼歸一碼,天王老子來了他也得挂號。
病人進病人出,一趟接着一趟,忙到快十點鐘,楚毅終于舒了口氣,好歹大半天過去了。
下一個病人進來,他頭還沒擡,那人先把他認了出來,“楚毅……楚醫生。”
聲音轉了一道彎,變得謙卑恭順。
楚毅擡眼,想了想,是以前餐廳裏的許胖子,跟林小松關系不錯。
許胖子弓着腰攙了位老人走進來,頭發花白,眼睛渾濁,衣着樸素,大概七十歲上下。
楚毅點了下頭,示意老人家坐下。
許胖子扶着他爸坐好,“前天帶我爸去我們縣醫院體檢,那邊醫生說我爸腦子裏長了個腫瘤,讓我趕緊帶他到大醫院看看。”說着遞過去CT片子,“這是在他們那兒拍的。”
楚毅接過來,拿到閱片燈下凝神看了看,大致了然,指着片子裏的一小塊區域問旁邊坐着的實習生,“看這兒,你覺得是什麽?
實習生湊近一看:“低密度影,邊緣光滑沒有毛刺……”
楚毅點頭:“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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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生瞅瞅自己的帶教老師,不确定地說:“楚老師,這應該就是個垂體瘤吧,看着也不大。”
許胖子聽得憂心忡忡,插了句話:“那什麽垂體瘤要動手術嗎?”
“這麽大歲數了,如果不影響生活,沒必要動。”楚毅收了片子,低頭刷刷寫病歷,幾行字龍飛鳳舞,“你先去做個核磁共振,那個看得更清楚點。”
然後交代實習生敲醫囑,“給他開個核磁共振。”
許胖子裝好CT片子和一大堆挂號單檢查單,包袱卸下,一身輕松,“謝謝啊,還是來大醫院放心,在家瞎尋思,心裏沒底。”
高興之餘,拍拍他爸的肩,揚着聲說:“聽見沒有,大夫說你沒事兒,不要動手術。”
許父耳朵不靈,聽不太清,“啊?”
許胖子也不搭理他爸,看着楚毅憨笑了兩聲,“這老頭子,裝呢。”
他想起林小松來,順嘴便說:“松松現在也在北市,你們見過沒?那小子忙得快,孩子都生了呢。”
楚毅寫字的手稍一頓,“你們經常見面?”
“都得上班呢,哪有那功夫經常見,就一起吃過幾回飯。”
楚毅沒擡頭,不着痕跡地問:“他現在住哪兒?”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沒跟我說。”
楚毅沒問別的,寫好病歷,遞還給他:“從門診出去,旁邊那個大樓就是做核磁共振的,你先去預約,今天估計做不了。”
許胖子客客氣氣地接過來:“那我爸做完了核磁共振,下回什麽時候過來啊?”
“下周一我還在門診,你直接過來找我。”
“行,謝謝啊。”
實習生打算喊下一個病號進來,楚毅擡手止住了他,看着許胖子問:“你見過他老婆嗎?”
許胖子攙着老父親正準備走,聽聞這話,怔了會兒,随即反應過來,“你說松松啊,沒有,沒見過。”
男人索然地笑笑,沒說什麽。
忙活一上午,就跟剛從前線打完勝仗凱旋一樣,楚毅去食堂随便打了份飯,吃完直接躺倒在值班室的小床上,工作服都沒脫,稍微閉了會眼養養神。
他下午還有兩臺手術。
術前洗手的時候,有同事眼尖,問他手怎麽呢。
楚毅擡手瞄了眼,想起昨晚的林小松,那滿臉的大鼻涕泡,一點形象不顧,怎麽能哭得這麽難看。
“小狗咬的。”他扯扯嘴角說。
同事笑一笑,話裏有話:“這小狗夠厲害的,成精了。”
晚上回到家,楚母已經等候多時,一見了他,先噓寒問暖幾句,然後就開始扯她那一堆雞毛蒜皮。
楚毅不勝其煩,打開電視,一連換了好幾個臺,最後坐沙發上無聊地看新聞聯播。
楚母給自己削了個蘋果,呱吱呱吱坐兒子旁邊吃起來,“你跟小陳商量個時間兩家見個面,處了這麽久,雙方家長都沒見過像什麽話,萬一以後買菜碰到,我都不知道那是親家母。”
楚毅盯着屏幕,側顏冷峻:“他們家都是保姆買菜,你上哪兒跟人碰面去。”
楚母翻了個白眼:“我說什麽你都要怼,跟你爸一個毛病。”
說起這麽多年不曾露面的前夫,楚母心裏始終意難平,本來夫妻吵架男人就該哄着女人的,她當年氣急之下來了句“好,那就離婚啊”,她前夫第二天就領着她去了民政局,紅本換綠本。
兩人的故事也很簡單,大城市裏小康之家的女孩愛上了貧窮的男大學生,跟家裏作啊鬧啊,勉強如了願,婚後一年,楚毅出生了。
大概是産後激素紊亂,或者因了那句俗語,“貧賤夫妻百事哀”,楚母生完孩子以後事事覺得不順,嬌小姐脾氣上來了,逮着一點小事就喜歡找老公挑刺,沒完沒了,挑了八年的刺,最後離婚收場。
“你跟你爸有聯系嗎?”楚母問兒子。
楚毅猜不透她想幹嘛,敷衍地“嗯”了聲。
楚母捏着蘋果,坐近了,“兩家人見面,把你爸也喊過來。”
楚毅頭疼,上了歲數的女人就是麻煩,想一出是一出,“喊過來幹嘛,你倆再吵一架?”
“你媽我是那麽沒眼力見的人嘛,你大喜的事,我還能給你招晦氣?喊過來給小陳見見,好歹也是他未來公公。”
楚毅關了電視,拿起茶幾上的一本醫學雜志翻了翻,“随便你。”
楚母知道兒子嫌她啰嗦,忍了忍,沒跟他再提他姥爺家房子要拆遷的事,去廚房抓了把小蝦米出來,饒有興趣地給烏龜喂食。
楚毅見她興致上來了,提醒道:“別喂太多。”
楚母滿不在乎,自有一套經典理論:“它吃飽了,自然就不吃了,還能撐死啊,千年王八萬年龜,我就沒聽過,養個烏龜還能給養死,除非它是個笨蛋。”
說着又扔了一粒下去,逗小孩似的口吻:“是吧,小笨蛋。”
楚毅阖上雜志,随便一扔,揉捏幾下太陽穴,“你別喂了,它就是個笨蛋。”
外面華燈初上,樓下燒烤店正是生意紅火的時候,“免費啤酒暢飲”,“今日八八折”……喇叭聲高亢嘹亮。
巨大的噱頭之下,顧客跟割韭菜似的,來來往往,一茬又一茬。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靜水、鄧鄧、沾滿邪惡之血的騎士的地雷!
今天還有一更,棒
不棒!你們這幫要掏空我存稿的小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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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