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還處于三伏,天氣沒有一點轉涼的跡象,林小松像條五彩斑斓的熱帶魚,整日在城市裏穿梭,去完菜市場,又帶女兒去了趟附近的眼科醫院。

驗光檢查做下來,樂樂有點輕度散光,好在不影響視力,那醫生說不用特別治療,以後少看點電視就行。

他這才放了心。

楚毅下午特地打電話過來問,什麽時候到。

那時林小松正在廚房裏給孩子做牛奶紅豆冰,歪着頭将手機夾在頸窩間,說他已經去過了。

“來了怎麽不說。”

“又不是光你們一家醫院,我去的別家。”

楚毅短促地一笑:“下回做檢查到我們這兒來,幫老公創點效益。”

林小松直接撂了電話。

悠長的夏日午後,林小松在蟬鳴中打了個盹,一覺醒來,天色将暗,樂樂還蜷在旁邊睡得呼嚕呼嚕。他怕丫頭睡多了,晚上鬧騰,于是伸手拍醒了她。

樂樂揉着眼睛混混沌沌,喊肚子餓。

林小松下了床,去廚房打算做兩碗涼拌面,現成的面條,下鍋煮開,再拌入黃瓜絲和調料即成。他以前有一陣就是幹這個營生的,除了早起晚睡苦了點,鈔票可是不少掙。

吃完晚飯,澡也洗過了,背心短褲穿上身,挺涼快,林小松抱着平板逐條浏覽招聘信息。

樂樂不知道從哪學來的敲背大法,擱她爸後邊敲敲打打,繡花拳頭沒點力氣,還老問:“舒不舒服呀?”

林小松方知什麽叫“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适時地應她一聲,給點鼓勵:“舒服,往左邊來點兒。”

門外響起敲門聲,樂樂第一時間捕捉到,開心壞了,收起小拳頭,跳下床就往外面奔,“肯定是叔叔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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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松不忘提醒:“先問是誰,再開門。”

小丫頭逞能:“我知道。”

不一會兒,樂樂“哐”地推開門,領着楚毅進來,手上拎着一袋男人買來的甜品,她每天就惦記着這個。

“叔叔又給我買東西了。”小丫頭舔着嘴樂呵。

她從袋子裏拿出小點心,擺在床上,數了數,有三個,自作主張分了一個給林小松,“爸爸,這個給你。”

林小松沒理她,擡頭問男人:“你怎麽來了?”

楚毅說:“我今天就睡你這兒,明天早上咱們直接去民政局。”

林小松放下平板,坐正了,“早上就去啊?”

楚毅反手帶上門,言簡意赅:“我只請了半天假,下午還要去外地開會。”

“我這邊就一個房間,你睡哪兒?”

“你跟丫頭睡房間,我睡客廳。”

“我家客廳沒裝空調。”

楚毅笑看他一眼:“那要不我跟你擠一擠?”

林小松撿起平板,繼續無聲無息地浏覽網頁。

楚毅由他默着,轉了話茬:“你家wifi多少,我要寫個東西。”

林小松想了想,說:“XXXXXXXX”

楚毅打開門走出去,整個空間大致掃了眼,雜物堆放得密集而緊湊,騰不出一點辦公的地方。

男人只能把茶幾往前推了點,大高個子直接坐到地板上,打開筆記本,又扔了包煙擺桌上,左右看看,發現桌上有個攔腰剪斷的可樂易拉罐,裏頭裝了些一元硬幣,上面還貼着便簽紙,上書“發財罐”三個工整的大字。

楚毅笑了笑,拿上罐子起身走到卧室門口,握着問林小松:“這個能不能借我當煙灰缸?”

林小松不冷不熱地說:“你把錢倒了放抽屜裏。”

“我真拿去用了。”

“拿去吧。”

楚毅沒怎麽跟他開玩笑,時間太緊,明天下午的飛機飛青州,那邊有個學術會議,他是主講人之一,PPT是先前做好的,有幾頁數據亟待更新,今晚估計要忙到半夜。

他坐下來,點了根煙咬嘴邊,提神醒腦。

十點鐘以後,林小松把孩子哄入睡,一個人去衛生間搓巴搓巴洗了衣服,鞋子都沒穿,抱着塑料盆就去了陽臺,餘光瞥清了楚毅,見這人打坐在地板上,叼着煙,吧嗒吧嗒對着鍵盤打字,神情專注。

易拉罐裏已經摞了十來根煙蒂,男人就這習慣,寫東西的時候喜歡抽煙,林小松老早就見識過了。

林小松放下塑料盆,仰頭望了望晾衣杆,又低了頭,彎身拿了件短袖出來,捏着兩肩抖擻幾下,準備套上衣架給挂上。

男人冷不防地出現在他身後,就差快貼上去,但是一開口,聲音倒很正經,沒別的意思,“夠得着嗎?”

“夠得着。”林小松沒回頭。

“放這兒吧,我來。”

林小松聞見了淡淡煙草味,以及男人身上若有似無的汗味,想是客廳太熱的緣故,他感覺上有些別扭,說:“不用了,我自己來。”

楚毅推他到一邊,直接從他手上拿過短袖,“去房間呆着吧,你老在這兒蹦跶,我靜不下心。”

林小松覺得自己後背上負了一只火盆,深沉的熱意,炙烤得無處遁形,他慢慢轉了腳尖,跑了開去。

男人這才注意到小東西的腳,光丫丫的一對,在地板上踩出一串腳印子。

屋子裏再度安靜下來,林小松回卧室翻出了一臺小風扇,之前搬家帶過來的,插上電試了試,除了風聲有點大,基本能用。

他一手托着底座,一手提着風扇腦袋,去客廳裏找了一圈能放的位置,最後還是擺在筆記本電腦旁邊,拉了個插電板插上電,涼風搜搜地旋起來。

楚毅晾完衣服進來,看了眼嘎吱嘎吱轉悠的風扇,問他:“那盆給你放哪兒?”

林小松卻不看他:“就放陽臺吧。”

楚毅沒說什麽,走到沙發邊上繼續坐着,敲了幾個字,再擡頭:“閑着沒事的話,就去翻翻黃歷,挑個日子咱們把婚禮給辦了。”

林小松本能地抵觸:“領證就行了,婚禮就別辦了吧。”

“又不是二婚,幹嘛偷偷摸摸的。”楚毅說完就後悔了,薄唇抿了抿,想張口解釋,不想林小松先張了口:“我也不是二婚。”

不及反應這句話的意思,楚毅起身一把将人拉了過來,按到沙發上坐着,自上而下看着林小松,眼神肅穆,一點不輕薄,“我沒聽明白。”

林小松目光低垂:“我也是頭一次結婚。”

楚毅俯身,狠狠在他唇上嘗了一口,扯了扯嘴角:“那更要好好辦了。”

“随便你,只要別讓我掏錢就行。”

楚毅笑,伸手點了點林小松的額頭,“小財迷,還沒嫁進來,這就算計上了?”

林小松別開眼睛,不大高興的樣子,他這腦袋有時候分不清哪些是正經話哪些是玩笑,常常會錯意思,把壞人當好人,把好人往壞了想。

“我沒算計你,以前也沒算計過。”林小松別有深意地說。

楚毅收了收手上的力氣,慢慢直起身子,把林小松也拉了站起來,“回房間吹空調去,外邊太熱了。”

林小松不聲不響,拂開男人的手,正準備走,又被身後的人拉住了。

楚毅打量他一會,點點他鼻尖上的小痣,“以後家裏的財政大權都交給我老婆,每個月給我一千塊零花就夠了。”

“你的錢你自己管,我不要。”林小松一口拒絕,“你忙吧,我去睡覺了。”

楚毅嘆了聲氣,松開了手。

林小松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事情,他就是不服氣,怎麽自己越活越賤,賤骨頭,賤胚子,渾身上下沒一處硬氣的。

呸,活該!

他點開微信,一直往下拉,最後停在一個男人的自拍頭像上,戳進去。

對話依然停留在五年前,「在深圳過得還好吧,最近生意咋樣?」

林小松默默無言地退出去,長按一秒,選擇“删除該聊天”。

他的人生就是這樣,出生不由己,也從來沒人把他當回事,等再過二十年,樂樂出嫁的時候,他要攢夠一箱子“金銀珠寶”,随她挑選丈夫去,首先要挑個對他女兒好的,其次再考慮喜不喜歡人家。

有了這層念頭,林小松瞬間重新活了過來——打不死的小強,專門來惡心人的。

他插上耳機,打開一集手機上緩存好的搞笑綜藝,黑暗中嘻嘻地笑,天真無害。

零點之後,林小松下床上廁所,客廳的燈還亮着,他繞過去,楚毅夾着煙坐在沙發上看他。

“你東西弄好了嗎?”林小松問。

“還差點,快了。”楚毅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過來坐。”

林小松走過去,屁股還沒沾上沙發,就被人摟着抱坐到了腿上。

深夜裏,外頭起了風,稍微涼快一點。楚毅斜出一只胳膊,傾身撚滅了手上的半截煙,嗅着懷裏的軟香溫玉,啞着聲說:“抽空跟我回家吃個飯吧,我媽還沒正式見過你。”

林小松沉默着,半晌沒說話。

楚毅盯着他的眼睛看,即将看出點名堂之前,忽地推翻掉自己先前的所有打算,“算了,不去見了,她挺能唠叨,我有時候也煩她。”

林小松絞着短褲邊兒,還是一句話沒說,眼睛裏像脫了水,幹巴巴的。他想起周玥的話來,這是這個男人欠他的。

林小松難以啓齒,醞釀片刻,才開口:“你之前說要給我買房子,咱們什麽時候去看啊?”

楚毅巴不得小東西能多多索要,只要他給得起,“這周天怎麽樣,我周六晚上趕回來。”

“好啊。”

楚毅替他撥了撥劉海,抹去一層薄汗,“怎麽這麽怕熱啊?”

林小松往旁邊躲了躲,“咱倆結婚以後,住哪兒?”

楚毅說:“就住我那邊吧,我那邊兩個房間,等孩子大一點再說。”

林小松輕輕嗯了聲。

楚毅摸到手機看了眼,快十二點半了,“不早了,去睡吧,明天我下樓買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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