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次日晚上,楚毅去火車站接的松松媽媽。
與他想象中似有不同,林母明顯要年輕很多,衣着中規中矩,就是街面上常見的中年婦女打扮,林小松提過,他母親十九歲生下他,算一算,今年還未莅天命之年。
同樣的,楚毅也跟林母心中的樣子不甚相符,原以為是個大肚禿頭的中年男人,畢竟她家兒子的條件擺在那兒,誰承想她這“女婿”模樣還挺俊,一點不輸給電影畫報上的明星。
兩人簡單打過招呼,楚毅開車将人載回了家。
進門前,林母再三提醒自己,城裏人愛幹淨,千萬別把人家裏整埋汰了。
此刻,她瞅着光潔地板,猶豫要不要換鞋,楚毅回身看她,“直接進吧。”
“哎。”林母将鞋底在門墊上蹭了蹭,提着大包進來,仔仔細細兜了一圈,“哎喲,你這家裝得真漂亮,我們家小松有福氣。”
楚毅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随後又恢複往日的漫不經心,“您喝水嗎?”
“不用不用,在車上喝飽了。”林母打開包,拿出從老家背來的特産,“這是他爸灌的豬肉腸,罐子裏是腌的酸菜,都是我跟他爸親自弄的,比外頭幹淨,小松以前最愛吃這倆兒,你也嘗嘗。”
楚毅聲色淡淡:“謝謝媽。”
“客氣啥,都是一家人。”林母稍有拘謹,四下裏看看,“小松呢?”
“孩子生病住院了,他這幾天都在醫院。”
“生病了啊,那我得去看看。”
楚毅嗯了聲。
“女婿”模樣俊,“丈母娘”越看越喜歡,林母坐在後座上,沒事就盯着楚毅的後腦勺瞅兩眼,跟松松爸爸微信上聊:「我見着小松他男人了,長得是真好看,一點不磕碜,就是不愛說話。」
林父:「見着你孫女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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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母:「孩子生病了,在醫院呢,我正要過去,先不跟你說了。」
林母看着窗外,霓虹和高樓千篇一律地從窗玻璃上掠過去,她心道這地方真是太大了,比他們省城不知繁華多少倍。
“我們家小松十幾歲就來北市了,這孩子能吃苦,一開始工資才兩千,他還能給家裏寄一千回去……”
楚毅突兀地打斷婦人:“他十幾歲就不上學了啊。”
“我們村好多孩子都是十幾歲出去打工的,反正不是學習的料兒,不如趁早出去掙錢。”林母說得理所當然,“他每個月寄回去的錢,我跟他爸都給他攢着,想着等他回老家了,給他在城裏買個房子,沒想到,他在這兒成家了。我們都高興的,替他高興。”
楚毅聽得心煩,等紅綠燈的間隙,從煙盒裏揀出一支煙,愣了一下,夾着煙,揚手問後座的婦人:“不介意吧?”
“沒事兒,他爸也老抽煙。”
那支煙被點燃,猩紅煙頭微微一閃,男人深吸一口,慢慢吐霧:“他弟弟不是讀到大學了嘛。”
“他弟比他成績好,以前還考過縣裏前十,就是高考沒發揮好。兩孩子我也不偏心誰,小峰确實要比小松聰明點,啥事一點就通。”
楚毅笑了笑,冷下聲:“是嗎?”
林母面有尬色,來之前,孩兒他爹就說,人是知識分子,還是大城市裏的人,能待見你這丈母娘嘛,你這不是自讨沒趣嘛。
果然,被他那張烏鴉嘴料中了。
餘下的時間裏,林母索性閉口不言,說得越多,越是露怯。
車子開進醫院,楚毅找了個空位停車。積雪未消,灌木叢上白雪累累,顯映在路燈下,像連成一片的花骨朵。
空氣凜冽,呼氣成霜。楚毅和他丈母娘下了車,婦人打量醫院的數幢大樓,感慨道:“這是你們醫院啊,真大。”
楚毅看了她一眼,極其平淡地說:“走吧。”
林小松沒料到他媽會突然出現在病房門口,若不是平平出事,他和她依然會維持着樸實的母子關系,每月定時寄錢回去,電話裏互相關懷,根本不會去計較母愛的偏差,也不會死心眼地糾結,為什麽我不能上大學?
那件事就像一個引爆器,把一切虛假平衡都給打亂了。
亂得離譜。
“小松,我來看看孩子。”林母尴尬一笑。大致場景,是人都會尴尬。
林小松的臉僵硬下來,拿了串葡萄和碗去了衛生間,打算給孩子洗點葡萄吃。至于六年未見的那個人,他并不在意。
林母走到樂樂床邊,放下随身帶的包,從裏頭掏出一個小金镯子,給她套上了,“我是老家那邊的奶奶,你叫什麽名字啊?”
孩子怕生,抿唇看着楚毅,男人坐到床邊,揉揉小丫頭的腦袋,嗓音溫柔:“告訴奶奶,你叫什麽名字?”
“奶奶,我叫林樂樂。”
“哎,樂樂,這名兒好記。”
林小松洗好葡萄出來,瞥見了那只黃燦燦的金手镯,沒說什麽,直接問他媽:“你怎麽來了?”
林母看着自己的大兒子,好像比以前瘦了,臉蛋還是煞白煞白的,就跟曬不黑似的,“快過年了,給你們帶點年貨,順便來看看孩子。”
林小松不鹹不淡“哦”了聲。
楚毅走去窗戶邊,開窗透了點清新空氣,再回身看着林小松,“明天早上給丫頭辦出院啊。”
“嗯。”林小松的眼皮子松松垮垮,拾不起精神,“今天複查了CT,夏醫生說沒啥事兒了。”
樂樂晃了幾圈腕部的小镯子,這其實不是獨她一份,當年平平回家時,林母也給那孩子去金飾店買過一只,款式大差不差。
“你說你是奶奶啊?”樂樂純粹是出于好奇,她不懂那些複雜的倫理關系。
林母說:“對啊。”
楚毅走回來,跟林小松說:“我定個飯店,明天晚上一家人一塊吃個飯。”
林母倏地擡起頭,沖着自己女婿:“去外面多費錢啊,在家吃就成。”
林小松也說:“就在家吃吧。”
林母陪孩子聊天,基本是雞同鴨講,一老一小對不上幾句。林小松端着盆進了衛生間,楚毅也跟了進去。
“你把她接來的?”林小松邊洗盆邊問,背對着男人。
“嗯。”
“家裏就兩個房間,她睡哪兒啊?”
楚毅的眼神彙聚在林小松的後頸上,修長一截,有種脫離世俗的性感,男人喉結微動:“我給你媽訂個酒店。”
林小松洗幹淨塑料盆,轉身使勁甩了甩,仔細想過之後,否決了男人的提議:“算了,還是住家裏吧,讓她睡樂樂房間,孩子跟咱倆擠一擠。”
楚毅摸上他的臉頰,低頭瞧他:“不開心了?”
“還好。”
楚毅一點點收攏指尖,輕輕一挑,擡起林小松的下巴,“咱倆認識的時候,你多大啊?”
林小松被問得一愣:“不記得了。”湊近嗅了嗅,眉頭一蹙,擡眼問:“你是不是抽煙了?”
楚毅笑,輕輕彈了下他的腦門,“狗鼻子。”
林母也在醫院守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楚毅給他們買了早飯,才進門,就聽見林母跟隔壁床的女人說話。
“剛才那是我兒子,昨天送我過來那個高高帥帥的男人,是我兒子他老公,就在這家醫院上班,是醫生呢。”
“你家兒子是做什麽的?肯定也很有出息吧。”
“具體做啥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啊,幹的是個好差事。”
楚毅隐隐不悅,他一貫聽不得這些淋漓瑣碎的閑言閑語,再想起昨天她說起松松十幾歲辍學打工的事。各種交織在一塊,總之很堵心。
擡腳欲走,林小松正好提了杯熱水回來,“咋不進去啊?”
楚毅遞給他早飯,伸手按了按他眼窩下的烏青,“科室還有事,我得回去了,看你這黑眼圈,今天回去早點睡。”
回到辦公室換好衣服,老張滿面春風地推門進來,見着他,第一句話就是:“你丈母娘來了啊。”
楚毅給自己沖了杯咖啡,攪拌幾下,倚着桌子,“從哪兒聽來的?”
“朱俊他老婆不就在兒科嘛,現在咱們科室都知道,你丈母娘來了,這老太太也奇怪啊,結婚的時候不出現,這會兒來了,來你家過年啊。”老張擺上一份工傷證明,指着簽名的地方,“楚主任,幫我簽了,蓋個章。”
楚毅掃了眼,簽上自己的名字,随後去抽屜裏翻公章。
“你家那小丫頭啥時候出院?”
“今天就出。”楚毅取出公章,在紙張右下角卡上一紅戳。
老張收好給病人開的工傷證明,一手撐着桌面,傾着身體,“天上掉下來一便宜閨女,感覺如何?”
楚毅扯了扯唇角:“像小棉襖,特貼心,我一回家我媳婦和那丫頭就搶着給我倒水,不喝還不行,小姑娘說了,叔叔上班可累了,要多喝熱水。”
老張疑惑地摸摸下巴,“聽着不科學啊,她那麽點高,能夠到桌子嗎?”
楚毅笑看他一眼:“瞎扯你也信。”
“去你的!走了!”
八點多,林小松給樂樂辦好出院手續,想去樓上告訴楚毅一聲,想想男人這會兒估計在手術室,跑上去也是白跑一趟。
思忖的當兒,迎面走來兩個穿白大褂的年輕女孩,其中一個在他臉上多停了幾秒。
“他就是楚主任的愛人啊。”問這話的正是徐澤靈。
她前陣子聽說楚毅結婚了,心裏難受了好一陣,後來那股失戀情緒逐漸被好奇取代,就想看看那人到底長什麽樣兒。
“對啊,他女兒生病了,最近一直住在我們科,楚主任經常……”
剩下的話,林小松聽不見了。
奇怪,怎麽是個小姑娘都認識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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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