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Chapter.58

從漢斯福德出發時，伊麗莎白滿心都是凱瑟琳和達西的事。她本以為除了達西先生向凱瑟琳求婚又被拒絕，再不會有其他事令她驚訝，沒想到簡的感情也忽然走到兩難的境地。

在伊麗莎白的印象裏，簡還陷在賓利帶給她的失戀與痛苦中，誰想自己不過和姐妹們分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一位陌生的先生和簡已經走到可能要步入婚姻的地步，而賓利先生又回頭祈求簡的垂青。

伊麗莎白急于了解細節。可礙于瑪利亞在場，她艱難地忍到晚上衆人分開後，立刻敲開凱瑟琳卧室的門，讓凱瑟琳仔細跟她說發生了什麽事。凱瑟琳把簡與瓦爾克先生自相識以來的種種告訴姐姐。

伊麗莎白聽得一會微笑，一會皺眉，一會又點頭，最終評價道：“看來瓦爾克先生是一位不亞于賓利先生的伴侶。”

凱瑟琳道：“我倒是和你意見不同，我認為瓦爾克先生明顯要比賓利先生好。雖然他沒他有錢，也不如他英俊。但無論是性格還是能力都遠強于賓利。賓利實在令人失望。”

伊麗莎白也不太贊同賓利輕易被別人擺弄，尤其那人還是那樣一位先生：“你說的對。賓利先生确實太沒自信，交朋友的眼光也有問題。”

伊麗莎白意有所指。她說的時候望着凱瑟琳，後者明白她言中未盡之意，凱瑟琳無奈地道：“莉齊，我認為這不是達西先生的錯。”

“那難道是簡的錯？”

“更多是賓利的問題。”

“哈，反正怎樣都不會是達西先生的問題，”伊麗莎白語氣有些激動，“基蒂，你以前在他和威克姆之間選擇相信他，我沒什麽好說，事情真相如何我們都不知道。但他拆散簡和賓利這卻是事實，他自己都承認了的！更可惡的是，他居然不以為恥，還到處炫耀得意。難道在你心裏這還不能證明他的人品敗壞？”

“從他的角度，他阻攔朋友進入一段他認為不般配的婚姻，這有什麽問題？就像我覺得威克姆不好，不願你過于相信他一樣。”

伊麗莎白不可置信，她瞪着凱瑟琳：“你為什麽總從好的角度去思考達西做的事和說的話，無條件相信他？若不是你告訴我你拒絕了他的求婚，我都以為你要成為彭伯利莊園的女主人了。如果真有那樣一天，你放心，身為達西先生看不起的你的親人之一，我絕不會去做客，令你蒙羞。”

“莉齊……”凱瑟琳沒想到伊麗莎白這樣生氣，她眨眨眼，選擇安靜而不再火上澆油。她算是明白原著為什麽叫《傲慢與偏見》了，伊麗莎白對達西的有色眼鏡大概有五千度那麽厚。

凱瑟琳抿起嘴。其實她若和姐姐講了威克姆與喬治安娜的事情，姐姐一定會扭轉對達西先生及威克姆的印象，但她不能說。凱瑟琳思索再三，只能道：“前天達西先生來家裏了。”

“真是屈尊降貴。”伊麗莎白不屑地道，“來恩典堂街怕是他做過最冒險的事。他有沒有用棉布将自己緊緊裹起來，以防被污濁的空氣玷污？”

凱瑟琳莞爾而笑：“這個提議不錯。可惜他沒有我姐姐這樣的智慧，沒能想到。我前天應他妹妹喬治安娜的邀請去作客，正好遇見達西先生從洛辛斯趕回來。他送我回家，随後跟我解釋了簡與賓利的事情。他說了很多，我不再一一轉述，總結起來就是他承認他影響了賓利，但他做出這樣的判斷是因為他以為簡不愛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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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派胡言。”

“莉齊，你還記不記得，夏洛特和你說過類似的話，你還跟我講過？”

伊麗莎白沉默了片刻。她想起來夏洛特确實說過，夏洛特說簡的對誰都差不多溫柔，這種表現根本無法讓人看出她對賓利的心意。當時伊麗莎白還反駁說如果別人看不出那情有可原，但要是賓利看不出，只能說他是個笨蛋。現在看來，賓利先生還真是這樣的笨蛋。

想到這裏，伊麗莎白沒那麽生氣了。她看向自己的妹妹。十八歲的凱瑟琳穿着一條鵝黃色長裙，明亮的顏色襯托出她少女的嬌美柔和，渾身散發出的沉靜恬美的氣質，她的成熟和睿智遠超同齡人，奪目又獨特。

伊麗莎白記起在柯林斯先生家做客時，他為發現仆人偷偷讀《血還》一書大發雷霆，絮叨很久這是不入流的事。伊麗莎白當時很想譴責他虛僞的行為，但又忍了下來。她想到，仆人明知道主人柯林斯先生的性格，仍要偷偷看妹妹的書，這不恰恰說明凱瑟琳的成功？伊麗莎白心中的驕傲和自豪自不必多說。她恨不能告訴所有人她的妹妹是一個優秀的作家，宣揚妹妹的成就。

伊麗莎白又想起以往姐妹間意見不同時，好像凱瑟琳正确的時候多。雖然她過于偏袒達西，但話也不無道理。

伊麗莎白道：“達西的判斷是什麽我不在乎，但他不該拆散簡和賓利，更不應洋洋得意到處宣揚。”

“他好像告訴的是菲茲威廉上校。我們姑且不論告訴親密的家人算不算‘到處宣揚’，就說拆散一詞，莉齊，無論達西先生跟賓利說了什麽，只要最後不是達西用繩子把賓利栓走的，那最終下決定的人都是賓利自己。我一直在和你說威克姆的壞話，可你是否和他斷絕來往？”

伊麗莎白沒有出言反對。凱瑟琳明白她聽進去了。

“問題在賓利身上。雖然達西先生也有錯誤，但我以為，如果賓利一直是這樣的性格，我無法信任他能帶給簡一輩子的幸福。達西先生生性正直可靠，被他影響還只能說是遺憾。一旦哪天賓利遇到一個陰險狡詐又騙得他信任的人，慫恿他為非作歹，到時要如何？”

伊麗莎白是個聰明智慧的姑娘。抛開對達西的偏見，她在別的事情上大多正确而明智：“好吧，聽你這樣講，我也認同賓利并非良配，但是……”

伊麗莎白臉上浮現欲言又止的表情。這幾乎是伊麗莎白想和凱瑟琳聊達西的心意時的固定表情了。

凱瑟琳感到好笑：“莉齊，我們之間還有什麽不能說的事情嗎？”

伊麗莎白沒好氣地道：“我想除了達西先生，別的話題都可以随便聊。但容我沒眼色一次，再與你聊一聊他吧。說真的，我昨天才收到你的回信，我當時驚呆了，一點不誇張地講，我整整一天都如在夢游，連行李都是晚上睡覺前才慌張地收拾好。”

伊麗莎白無法向凱瑟琳準确形容出她看到信的心情。她一度懷疑信是假的，拿着和以前凱瑟琳來信的字跡對比許久。

“那我跟你分享一個值得安慰的消息，舅媽和簡大概說了八百遍不可能。我以為你不會這麽驚訝。”凱瑟琳說道。

伊麗莎白被凱瑟琳誇張的用詞逗得嘴角揚起：“噢那我還好，我只是在心裏喊了七百九十九遍而已。我确實早發現達西先生對你有好感，但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出達西先生居然會向你求婚。這樣看來，盡管他傲慢自大，裝模作樣又不顧他人感受，但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他的眼光很好。”

凱瑟琳忍不住笑起來，她的姐姐實在太可愛了：“莉齊，我想你又一次要和大家的意見不同。除了你，任誰聽到後都會覺得他眼光很差。”

“那是他們沒欣賞水平。達西除了有錢，性格那麽差，哪裏配得上你？他不過是承蒙祖上恩惠罷了。基蒂，他知道你寫的事情嗎？”

凱瑟琳搖搖頭：“不知道，我沒有告訴他。”

伊麗莎白倍感意外：“什麽？我以為是你說了你寫，他不能接受，你才拒絕他的。”

凱瑟琳也很意外：“我們沒說到那些。怎麽你也和舅媽一樣，覺得我會答應他的求婚？”

“當然不是。我不想再評價他，畢竟那每一句聽起來都是壞話。但我實話實說，我想不出來你拒絕的理由。如果你像我一樣憎惡他，認定他品德敗壞，那毫不意外。但在你眼裏，他是個品德優秀的紳士，你對他信任又欣賞，我有些想不明白。”

類似的話加德納舅媽也說過。

凱瑟琳皺眉道：“他不了解我，我不确定他喜歡的是不是真實的我。”

伊麗莎白沒聽懂：“不是真實的你？其中有什麽誤會？”

“不，我的意思是他不知道關于我的很多事情。喜歡的只是他看到的我，可他才能看到我的多少呢？一旦他知道我真實的模樣，卻不能接受，到時我……”

凱瑟琳的擔憂讓勇敢活潑的伊麗莎白完全不能理解：“就因為這個理由？因為你懷疑他可能不會接受真實的你，所以什麽沒和他說，就先拒絕了？”

大概是伊麗莎白的神色太不贊同，聽她這麽一說，凱瑟琳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好像很奇怪，可不然她要怎麽做：“難道要等他拒絕了我，我傷心難過才可以嗎？我這樣至少不會傷心。”

“可你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不能接受啊？”

“那你說我該怎麽做？”

伊麗莎白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未免太簡單：“你告訴他不就好了？告訴他你在寫書，讓他自己去買去看！能接受，你們皆大歡喜，不能接受，那也沒什麽損失，反正你本來就是要拒絕他的。”

就這樣？

凱瑟琳總覺得哪裏不對。她糾結思慮許久的事，難道處理起來就這麽簡單？可她又實在沒找出哪裏有問題。她愣愣地看着伊麗莎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伊麗莎白道：“如果他是前天回來的，在那之前我們剛起過争執，菲茲威廉上校與我告別時，說本來他們計劃多待幾天，達西忽然要走。我當時還以為他被我說破之後感到羞愧。但這會想想，他那種厚顏無恥的人，怎麽會感到羞愧？他只是着急趕回來和你解釋。我們的評價和看法他不在乎，但……”

凱瑟琳沉默着。

伊麗莎白皺起眉：“我的話怎麽聽起來好像都在顯示他的高大？這可真讓人煩躁。如果我是個不公正的人，那我大可以編造些事情說他不好。但從你講出的這些，我想來想去，都發現他對你實在無法用不好的詞來描述。想必他的妹妹和你往來一定也是因為他的緣故。我決定不再說這位先生了，不然每一句話都在為他争取你的好意。”

“我們換個話題。戈登先生怎麽樣？按你的想法，戈登先生是個好人選。他知道你的寫作和事業，還非常贊成。你不要說他對你沒有心思。我這回在洛辛斯遇到的凱瑟琳夫人遠沒有戈登先生地位尊貴，但做派十足。如果他不是對你上心，當時舞會完全可以讓仆人來送請帖。”

凱瑟琳搖搖頭：“不，我和他絕無可能。”

“為什麽？”

“這解釋起來很長，但終歸一句話可以概括。我們性格不合适。雖然我說不清楚我想要什麽，但我很清楚我不想要什麽。”

伊麗莎白聽後，安靜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所以，達西先生在你想不清楚的範圍裏。”

凱瑟琳微微張開嘴，啞口無言。

晚上躺在床上，凱瑟琳愁腸百轉，無法入眠。她輾轉反側，心裏如同一團亂麻，怎麽都不能解開。

她好像真的走進了一個怪圈。

她害怕受傷，就先把自己層層武裝起來，拒絕別人的試探和好意，假裝不在乎與無所謂。等別人真的走開了，她又仿佛早有預料，看，還好我聰明，不然此刻一定很難過。

可她真的完全不在乎嗎？她真如她以為的那樣堅強和果敢，不需要任何人的體貼和保護嗎？

那她為什麽會心生渴望，為什麽又滿心羨慕？她在渴望什麽，又在羨慕什麽？

她這樣的做法，到底是勇敢還是懦弱？

你真不知道答案嗎？凱瑟琳在心中默默地問。

不，你知道的。你騙得了別人，但無法欺騙自己。

達西向你求婚，你心裏為什麽泛起感動與柔情？

達西先生被拒絕後離開，你松了口氣，但更多的難道不是失落和難過？

喬治安娜突然出現拜訪，你除了驚訝外，是不是在為這背後可能是達西先生的示意而有絲絲竊喜？

你去他家中做客，雖然怕遇見他，但真當遇到後，你到底是在恐慌還是羞澀？

他提出送你，和你解釋簡的事，怕你誤會，向你道歉，你不曾有片刻的心動？

你總在逃避，假裝不知道這種渴求，這種惶恐，這種忐忑不安，這種心髒跳動背後的深意。

凱瑟琳的心裏有一團火在燃燒，又有一個聲音不停在回蕩。

現在，你知道了。那裏面盡是滿滿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