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Chapter.70

凱瑟琳的話讓屋內一時陷入安靜。

伊麗莎白和喬治安娜各自懷着少女心事，沉默不語。又過了好一會，喬治安娜才仰起頭，說道：“我會遇到那樣的人嗎？”

“如果我說當然會，你也不會相信這樣的話。事實上，未來的緣分這種虛無缥缈的事情，我們确實無法掌控，但有一件事卻是自己可以決定的，”凱瑟琳走到喬治安娜身邊，輕輕揉了揉喬治安娜的頭，“那就是努力讓自己不斷變好，在那個人出現之前。”

你若盛開，清風自來。

“你會陪着我麽，凱瑟琳。”喬治安娜下意識地道，眼中滿是依賴之情。

凱瑟琳愣了一下，不知該怎麽回答。喬治安娜這時也反應過來她的問題似有令人誤會的深意，慌張解釋道：“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在說我們，想問我們會不會一直是朋友，請你千萬不要誤會。”

“我們當然是朋友，永遠是。”

伊麗莎白坐在一側的沙發上，對于眼前的畫面，一時深受感動，一時又頗感好笑。

她聰慧過人，且對妹妹足夠了解和信任，已經隐約猜到，凱瑟琳在今天這種家裏繁忙、本人心情不佳的情況下仍赴約，一直引導和勸說喬治安娜，不會僅僅只是書籍交流，背後可能還有別的故事。

盡管剛剛接觸，但伊麗莎白已經感覺出喬治安娜的性格與威克姆所說大不相同，甚至完全相反。她不明白其中的緣由，但她認為喬治安娜是一個可愛、羞澀又內斂的姑娘，沒人能夠讨厭她，特別是伊麗莎白這種略強勢又有主意的性格，更是對柔弱的女孩心存憐惜。

伊麗莎白認為這很有意思。凱瑟琳比喬治安娜恐怕也就大一兩歲，可這會她們兩人完全是長輩和小孩子的相處模樣。而這一切又溫馨感人極了，在場沒有任何人覺得凱瑟琳的話語是小孩子在故意學大人說話，又或者不合時宜。

如果不是達西先生太讨厭的話，妹妹嫁給他還真是一樁美事，至少他家庭關系足夠簡單，凱瑟琳和喬治安娜又相處融洽。

想到這，伊麗莎白臉上浮現狡黠的神情。她想達西先生此時對她肯定嫉妒極了，畢竟如果他現在能坐在她的位置，估計誰找他打盧牌，他都不會有空的。

凱瑟琳像在揉貓一般輕撫喬治安娜柔順的黑發，直到她慢慢平複心情，開始不好意思的紅着臉時，凱瑟琳才若無其事的退回到沙發旁。

喬治安娜臉紅紅地注視着凱瑟琳。她不明白，為什麽凱瑟琳可以這樣鎮定聰慧，什麽都懂的，說話又溫婉有度，每一個字如山間的輕風，吹到她耳朵中，印在她的心坎上。噢凱瑟琳還會寫書，《阿莉絲》實在太好看了！

喬治安娜又想起賈德夫人說的話，不禁對凱瑟琳更加崇拜，認為她十分有勇氣。若是自己遇到那樣的事情，恐怕只會害怕的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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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時候，她才能像凱瑟琳這樣又溫柔又強大呢？

喬治安娜感到心中對凱瑟琳的喜愛已經無法用言語描述了。她真的好喜歡她，比哥哥喜歡她還要喜歡。如果凱瑟琳能成為自己的大嫂，那于她而言世上再沒有更幸福的事了。

懷着這樣的念頭，喬治安娜的心思不由更迫切。她今天本就肩負着一件重任，這下更恨不得立即告訴凱瑟琳。

喬治安娜殷切的說：“我想起來有個東西要讓你看看，我，這是我剛拿到的一件神奇的禮物。”

“噢？那我很期待。”凱瑟琳回答。

其實在剛進書房時，凱瑟琳便發現和她上次拜訪時不同的是，書房內靠近窗邊的地方多了一臺新書桌，桌面上擺放着一樣神秘的東西，主人用白色的棉麻布将它掩蓋着。

凱瑟琳當時還略感新奇地打量了幾眼。那個東西并不大，也不高，大約是長方體，但很不規則，高高低低的，讓人猜不出是什麽。

她們走到書桌旁，喬治安娜站在一側，雙手牢牢捏起桌布的一角。她做出掀的動作，但又沒有馬上揭開謎底，而是非常鄭重其事，又稍緊張的對着凱瑟琳強調道：“那我掀開了？”

“好啊，是什麽樣的東西呢？”凱瑟琳笑眯眯的配合，心裏亦是有些期待。她猜不出是什麽的東西，能讓喬治安娜這樣的貴族小姐都這般重視。

喬治安娜拿起布，擡着手臂猛地一用力，将布瞬間從桌面上掀起，讓凱瑟琳和伊麗莎白看到了下面覆蓋着的東西。

“這是？”伊麗莎白沒看出這是什麽，不由疑惑地道。

“噢，這個是……”喬治安娜正要回答，凱瑟琳突然輕輕地出聲：“打字機…這是一臺打字機。”

是的，那是一臺打字機。

在看到這臺機器的第一眼，凱瑟琳沒認出這是什麽。但馬上，在看到刻着字母的類似于鍵盤、鍵杆和連接線等東西後，她反應過來了。

“對，你怎麽連這個都知道！”喬治安娜驚嘆極了，“凱瑟琳，這世界上有什麽你不懂得的事情嗎？”

凱瑟琳沒有說話，她呆呆地看着這臺機器，一言不發。

眼前的東西和凱瑟琳見過的那些陳列在博物館裏的古董打字機都有很大區別。

這臺機器看起來更為原始，很笨重，是木頭做的，比那些金屬制的打字機要大很多。鍵盤的排序極不科學，是按照26個字母的順序，光想想就知道使用起來肯定不方便。鍵盤下面不知是用什麽鏈接，按下後回彈很慢，和電腦鍵盤的反應速度根本沒有可比性。

但現在是19世紀初的英格蘭。這臺機器，恐怕全世界都沒有幾臺，說不定是全世界最早的，至少她沒在別的地方見過。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這臺打字機，臉上先是不可置信，随後又是驚訝和呆滞的表情，接着這些複雜的情緒都慢慢消退，變為一片沉寂。

可她的眼睛中，如果此時有人注意到的話，會看見那裏面裝滿了前所未有的情緒。

喬治安娜在跟好奇的伊麗莎白介紹：“……在這裏按一下字母，紙上就會顯示，不過是從下向上的，要倒着看。”

伊麗莎白試着打出一個單詞：“噢！這真是太神奇了，凱瑟琳，你看，有了這個你……”

伊麗莎白激動不已的擡頭，想和妹妹分享這份驚奇與喜悅，然而她卻訝異地看到，凱瑟琳的臉頰上似有淚水在反射着陽光。

她第一反應以為自己看錯了，然而她很快意識到，凱瑟琳真的在哭。

伊麗莎白和喬治安娜全都慌了。在她們兩人心中，凱瑟琳素來堅強勇敢，什麽時候都是鎮定穩重，還從見過她這麽脆弱的模樣。

喬治安娜頓時着急驚慌起來，手忙腳亂，連手帕都找了半天才想起來在哪。伊麗莎白則想向她走過來，可一不小心手臂磕在桌子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凱瑟琳看着她倆驚慌失措的樣子，破涕為笑：“我沒事。”

她擡手把淚水擦掉，然後看着喬治安娜，神色莊重而認真：“喬治安娜，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請你不要有任何隐瞞，也不要對加以嘲笑。”

喬治安娜說：“請你問吧，我當然不會！”

凱瑟琳閉上眼，深深呼吸。下面的話，對她而言其實很艱難。

活了兩輩子，凱瑟琳清楚自己是一個悲觀和自卑的女孩，不僅從未敢有過什麽過分的奢望和預想，甚至有什麽美好的事情發生時，她的第一反應不是激動和喜悅，而是驚慌失措的認為肯定是哪裏弄錯了。

她其實一點也不勇敢。在感情方面，她比誰都要懦弱。她只會否定和排斥，從沒有為自己争取過什麽，哪怕一次。她哪裏配呢？

可現在……

也許是窗外的陽光太過明媚，也許是鳥兒的啼鳴優雅動聽，也許是屋內的氣氛溫馨寧靜。

又也許是那位先生以往的言行給她了癡心妄想的勇氣。

在認出這是打字機的那一瞬間，凱瑟琳腦海中閃過很多很多畫面，而那些畫面，又都與一個人有關。

他看着她，他對着她笑。他很緊張，他在微微發抖。他着急，他害羞。他神色難過，他語帶懇求。

他站在她面前，眼中是深邃的大海，身後是滿天的星辰。

而那一幕幕中永遠不曾改變的，是他寧靜而包容的溫柔。

想起那位先生，凱瑟琳心中忽然生出勇氣。她不再害怕受傷了，也不怕會被姐姐和喬治安娜嘲笑了。和想要知道答案的迫切相比，那些細碎的擔憂和自尊算什麽呢？

她現在只怕是她自作多情，怕他不愛她了。

凱瑟琳鼓起了全部力氣：“這臺打字機，是不是達西為我找來的？”

她緊張極了，心中忐忑不安，但更多的，是滿滿的期待。

對方沒讓她等太久。

幾乎是她話音落下的下一秒，喬治安娜就激動地回答：“是的！凱瑟琳，是的！這是哥哥為你找來的！”

喬治安娜太高興了，她簡直想跳起來。她感覺到凱瑟琳态度和語氣十分莊重，急忙把整件事情和盤托出：“凱瑟琳，請你聽我說完整件事情，不要生氣我把你寫書的事情告訴哥哥。”

“大前天我們去舅舅家做客，有一位客人告訴大家戈登伯爵沙龍上發生的事，但她不知道你的姓名。而哥哥對你的事情很上心，當時就猜出來是你了。客人說大家都認為戈登先生快要和你結婚了，哥哥好像又知道一些，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我實在不忍心他太難過，就私自告訴他你寫書的事情。對不起凱瑟琳，你明明跟我說了不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我真的很對不起你。可哥哥太傷心了，我，我真的做不到守口如瓶，我非常渴望他能更好地了解你。”

“哥哥立馬告辭回家，連夜把書看完了。管家告訴我他在書房看了一宿，天剛剛亮又出了門，連着幾天都在外面。我本來以為他去找你，還忐忑不安的等着，也不敢多嘴問，生怕得到不好的消息。”

“結果昨天他搬回來這臺機器，告訴我這機器是丹麥人發明用來打字的，他讓我送給你，說這對你寫書很有幫助。他特別要求我，不讓我說是他給的，如果你猜出來，就說是他找來給我的，他怕你不肯接受。”

“但我實在希望你知道哥哥的用心，亦不願你誤會他的本意。我了解我的哥哥，我敢說他是全世界最好最溫柔的人，他沒有任何別的用意，只是想單純的對你好。”

一旁的伊麗莎白聽完驚呆了，完全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的緣故。原來這臺機器，居然是達西先生專門為凱瑟琳找來的！

她既驚又喜，認為達西先生對威克姆雖然冷情，但他對凱瑟琳真是用足了心思，感人至深，沒人能夠不為之動容。她記得凱瑟琳之前還擔心，怕達西先生因循守舊，知道她在寫書後會不再喜歡她。可看看這臺打字機吧！還有什麽語言，能比得上這樣的回答？

而凱瑟琳在聽完喬治安娜的話後，立即轉身出了書房，快步走下樓梯。走着走着，她覺得這速度有些慢，微微掀起裙子，在仆人們驚訝地眼神中，一路跑至休息室門前。

她顧不上喘勻氣息，猛地推開大門，她的動靜令屋裏所有人都看向她。

凱瑟琳沒有心思理會別人的目光。

她直直地望着達西，眼中只看得見他：“達西先生，你能跟我出來嗎？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大家都愣住了，不明白凱瑟琳是怎麽回事，他們不由看向達西。

而在其他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時，達西已經起身。

他深深凝望着凱瑟琳，眼中亦唯有她的身影。

“當然。”

我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