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屋子裏頓時寂靜一片。
這時謝進修也頗感幾分尴尬,站起來就要跟站住不動的齊君昀打招呼,就在同時,齊君昀也動了。
他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走到謝慧齊旁邊時,他停了腳步,看了她一眼。
謝慧齊迅速攔了她那又是畫了黑漆,又是貼了媒婆痣的嘴。
還知道怕醜?
知道怕醜就好。
齊君昀挑了下眉,搖了下頭,朝謝進修揖禮,“謝世伯,過年好。”
“好,好,好。”謝進修連道了三聲好,看着侄女,不堪目睹地別過眼。
好好的一個姑娘家,怎麽把自己作弄成這個樣子?
“世伯。”
“堅侄。”
這時齊君昀跟謝進修嘴中相互謙讓了一句,相次坐下。
這是大郎二郎第一次親眼見齊君昀,過不了幾天他們不寧去齊家書院就學,這時候謝慧齊也是着急,捂着嘴推着兩具弟弟朝齊君昀那邊去,讓他們去見禮。
謝慧齊這裝扮,大郎二郎是未覺着愁的。
在他們心裏,阿姐就是阿姐,好瞧也好,不好瞧也罷,她都是阿姐,所以也不懂謝慧齊的心,二郎回頭一看他們阿姐捂着嘴,皺着眉着急的樣子,謝二郎也跟着着急起來,“阿姐你哪兒疼?”
阿姐被自己作得疼,謝慧齊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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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過是想拿自己先練練手,先學會喬裝,日後也好給弟弟們裝扮得不一樣點,也好瞞過那些會盯着他們姐弟的人的耳目,可哪知不過第一次被識破不算,參觀者這麽多,個個還都是最重量級的。
“阿姐不疼,”為了弟弟們,謝慧齊只得放下手,低着頭朝弟弟們道,“跟大伯,還有齊家哥哥見禮。”
大郎這時候望了他阿姐一下,去握了握她的手,見她的手是溫熱的,不似病了,這心也安下了,拉過二郎就跟謝進修跟齊君昀見禮。
“謝晉平見過大伯,見過齊家世兄。”
“晉慶見過大伯,齊家世兄。”二郎乖乖地跟着兄長跪下,先朝大伯父磕了頭,見大伯朝他們撫須額首,叫他們起來,他又随着兄長起身,朝齊君昀見了禮。
“嗯,”齊君昀朝他們點頭,拿過随從手中的兩個盒子,一人給了他們一個,淡道,“自己留着。”
“謝齊家世兄。”兩兄弟回過頭來,見他們阿姐朝他們輕輕點了頭,這才回頭接過齊君昀的東西,朝人道謝。
而謝慧齊在弟弟們身後聽得心驚肉跳,偷偷朝這齊家哥哥看去,心裏嘀咕着這自己留着這話是怎麽個意思?
別交給她嗎?
齊君昀這時候朝謝慧齊瞥了一眼,淡道,“你上前來一下。”
謝慧齊偷瞄被逮到,心裏一片哀鳴。
她是怕他的。
這人本來就不是個一般人。
在她心裏,天生老子都沒他可怕。
見她沒動,齊君昀又看了她一眼。
謝慧齊不得不乖乖上前。
“怎麽打扮成這個樣子?”齊君昀的口氣很是溫和,就好像平常說話一樣的尋常自在得很,也讓人不容拒絕。
謝慧齊老實道,“怕進城被人看出來。”
“嗯。”齊君昀颔了下首,“聽說洗不掉?”
“有那專門的藥水洗,洗幾次就好了。”謝慧齊讪讪道。
“不傷臉?”齊君昀淡淡。
“有那麽一點,”謝慧齊老老實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盡力讓自己從态度上就讓人家看出她的乖巧禮貌懂事識趣來,“養幾日就好了。”
齊君昀又淡應了一聲,口氣依然像個世兄跟妹妹說話一樣随意,“下次就別了。”
“呵呵。”謝慧齊笑了兩聲,不知說什麽才好,覺得他們之間的說話有點怪怪的,又覺得這挺自然,一時之間也沒回過這齊家哥哥話裏的味來。
“傷着臉就不妥了。”齊君昀見她傻笑,本來沒打算說,但還是多說了這麽一句。
他曾見過她最美的模樣,偶爾想起那天她的樣子,她在空中張揚飄起落下的發絲落在她肩上何處他都清楚記得,再見這張臉,就有點不喜歡她現在這張臉上憑白多出的東西。
好好的姑娘家,還是做好好的姑娘家打扮的好。
“呵呵。”謝慧齊又不做作何回答,傻笑了兩下。
這廂坐在齊君昀身邊的謝進修覺得不對勁,不禁皺眉朝齊君昀看過來。
齊家這長公子年過二十,但已經出了孝了,還身無親事……
他又朝他那個傻侄女看去,一眼看過去就是她額頭上那塊大黑疤,一時之間,謝侯爺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回去好好洗好,以後莫要再調皮了。”見她只是笑,齊君昀乍見到她醜臉的不快也消失了許多。
“好的,齊家哥哥。”謝慧齊哪還敢說什麽,乖乖應道。
見她乖巧,齊君昀剛才胸口那股莫名來的郁氣也消失無蹤了,朝這調皮的小姑娘搖搖頭,稍偏過頭對一邊的謝進修淡道,“謝世伯不知曉,世妹這性子也是随了謝世叔,有時也愛調皮搗蛋得很。”
這一下,謝進修聽着他一副跟自家侄女很熟的口氣莫明地就不高興了,臉也淡了下來,淡道,“慧齊是有點調皮的,我怎能不知曉,她小時候還愛揪我的胡子,還往我的茶杯裏倒過鹽呢。”
“是嗎?”齊君昀手掌交握,眼皮垂下,看着自己的交岔的手雲淡風輕地應了一句。
謝進修輕笑了一聲,“我自己的侄女我怎能不知曉?”
齊君昀擡起眼,朝他颔首,“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世伯跟慧齊妹妹好幾年不見,已不知她性情了。”
齊君昀口氣淡淡,但謝進修一時之卻被堵得無話可說。
這一家子是被他逐出門去的,所以他們才好幾年不見,所以他們父親死了,他們帶着父親回京也沒有告知他府裏一聲。
而他見他們,還得必須躲在齊家的地方見,別說昭告世人,連接他們回家去見他們的祖母一眼都不能。
齊家長公子一句話說得再雲淡風輕不過,謝進修卻繃緊了臉,心口就像猛地紮進去了一把利刀子,疼得他連氣都喘不過來。
謝進修臉色慘白,離他們離得近的謝慧齊僅擡下眼皮就能看得分明,她有些不忍地看着面無血色的伯父,眼帶哀求地朝齊君昀輕搖了搖頭。
她果然聽得明白,心中有數。
齊君昀之前只是猜她不是個糊塗的,現眼下親眼見到,嘴角細不可察一翹,笑意在他嘴角轉逝即逝,他的眼睛也從她臉上帶過,朝那安靜不語的謝家兩個小公子瞧去。
這兩位小公子看着就幹淨多了,齊君昀細看了他們一眼,姐弟三人還是長得像的。
這弟弟們也教得好,看這兩個一個眼靜如水,一個骨碌碌地轉個不停,但誰都一句話也沒說,也沒插一句嘴,看得出教養甚好。
先前也是得了她的應允這才接他送的東西,規規矩矩得很。
齊君昀朝他們道,“再過幾日書院就要開堂了,回頭跟你們阿姐把家置辦好了就去書院找先生吧,過些日子我也會去書院一趟,到時候再帶你們認認路。”
既然來了,齊君昀就想着把先前讓齊大辦的事順道說了,他朝謝慧齊道,“我讓齊大找了處離書院近的住處,出了初十,我讓他過來帶你們去看看,若是看得中意住下就是。”
說罷,掉過頭朝面色不渝的謝進修道,“不打擾世伯跟侄子們說話了,小侄暫且告退,告辭。”
說完就起身朝謝進修一揖,朝謝家姐弟一颔首就朝門邊走去。
謝慧齊沒料他這麽快就走,不放心地看了臉色鐵青的伯父一眼,還是跟在了齊君昀身後快步走了幾步,對人道,“多謝齊家哥哥的幫忙了。”
齊君昀走出門,見她站在門口朝她福禮,腳步微滞,終還是停下了。
見她快步上前走了過來,他沉吟了一下,跟她道,“你們家是從謝家族譜被剔下來了的,再寫上去比剔下來還難,就是你們世伯想接你們回去,謝家族裏的那些人也不會答應……”
說着又看到她擡起的臉上那些刺他眼的黑斑,他不由輕嘆了口氣,“以後莫拿自己的臉玩鬧了。”
謝慧齊正認真聽着他的話,沒想聽到了這句,讪讪地笑了一下,低聲道,“知道了。”
“也莫要跟你世伯走得近了,他們為難不了你世伯,為難你們姐弟幾個還是為難得起的……”齊君昀讓他們姐弟進京,是抱着讓他們把京城裏這一灘渾水攪得勻稱一點的目的的,他打算借此逼謝進修出面,先帶着被皇帝和俞家打壓了好幾年的幾個小世族先出手。
爾後,再由他來接手下面的事。
他們已不能再讓俞家帶着新世族坐地起勢,徹底把他們這些老功臣老世家從朝堂上掃地出門。
他們這大大小小的幾個家族快要完得差不多了,要是像謝家這幾家人一樣生生忍着只懂斷臂蟄伏躊躇不前,等他們回過神來,連給自己收屍的份都沒有。
而在他們把朝廷的勢力沒收回來之前,謝侯爺是完全沒有餘力來保全這一家子的。
齊君昀之前也只是打算讓人照看着這一家子,現下想想,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好。
這姑娘家,膽子委實也太大了點。
齊君昀的話一說完,又看了把自己的臉弄得不成樣的小姑娘一眼,實在不想再看下去了,朝她一點頭就邁開了步。
這時候快要出後院的門了,謝慧齊不好再追,想着他的話又進了屋。
屋裏謝進修正對着兩個長得肖似弟弟弟媳的兩個侄兒發怔,見到謝慧齊進來,他嘆了口氣,問她,“你什麽時候跟齊家的長公子這麽熟的?”
謝慧齊尴尬一笑。
謝進修又嘆了口氣,盡量婉和地道,“慧齊,你打小就聰明,大伯也跟你多幾句嘴,這畢竟是京裏,他現是未有婚約的國公府長公子,你也是再過一年多點就要及笄了的小姑娘,男女有別啊……”
謝慧齊聽了也輕“啊”了一聲,想想,也是。
男未婚女未嫁,先前他們說話的時候确實有那麽一點過于親近了。
但她伯父不提起,謝慧齊是真沒怎麽往這上面想過,男女有別她是知道的,所以她也一直防着,而且她壓根兒就沒把自己跟齊家哥哥想到一塊去,不說她現在與齊家哥哥的身份天差地別,就單單說她自己本人,她就是今年已經十四了,但她眼前還有兩個弟弟呢,一家人以後是死是活都弄不清楚,腦子裏哪來的空隙去想這些個?
她伯父的意思,她是懂的。
他話裏有怕她被齊家長公子利用了的意思……
但是,誰在乎?
而且就是她在乎,她在乎得起嗎?
而大伯父他自己來看他們,也得偷偷摸摸的。
先前問他們要不要見祖母,也是說會帶祖母來見他們,而不是讓他們去府裏見祖母——大過年的,他們伯父說出這話來的時候很難受,她也沒想着在他的傷口上撒鹽,只得點頭稱是。
她做了他們家能做的所有的一切了。
謝慧齊能懂他們諸多的不得已,可是,沒有人保護他們,她總得想辦法保護他們這一家子啊。
“我知道的,伯父放心。”謝慧齊誠懇地回了這個往日疼過她的伯父,還是不想讓他過于為難。
至少在他們見面的時候,她是不想當面對他不敬的。
“以後莫要與他見面了。”謝進修這時候揉着頭苦澀道,“你們的住處和日後的生計,我會替你們想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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