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換
淩晨三點,依舊毫無睡意的江浔輕輕挪開夏清澤摟着自己腰側的手,拿起床頭的手機進了浴室。
他沒穿拖鞋,腳掌踩在冰涼的瓷磚上凍得他一個激靈。他盤腿坐上馬桶蓋,打開手機裏一個叫aiai的app,屏幕先是一片漆黑,然後一條白線浮動:“你好,江浔。”
“嗯,”江浔也和它打招呼,“晚上好呀。”
這還是江浔第一次打開這個app。他們在第二個夢境裏呆了快半個月,但等他們睜開眼,不過是剛好跌入淺淺的潮水裏,等他們爬起來坐回岸邊,神出鬼沒的小愛同學也就出現了。江浔抓住機會,問了小愛同學很多問題,但小愛同學的回答全都是含糊不精準的,江浔急了,脫口而出說小愛同學就像個bug,小愛同學一點都不生氣,還在江浔手機裏植入這個app,說以後有事要找它,可以點擊這個bug,畢竟他還有三次穿夢的機會。
但他現在點開這個bug并不是為了咨詢和夢境相關的,而是只有非人類的小愛同學不需要睡眠,能在這個點和他聊天。小愛同學也很樂意同江浔交流,它并沒有實體,但依舊能看出江浔心情不佳。它問江浔在困惑什麽,江浔問它:“人死了之後會去哪裏呢?”
“這是道超綱題,我不能作答。”
“那如果人死了,可以活過來嗎?”江浔腦洞大開,“如果我進入一個夢境,時間點又剛好是那個人去世之前,然後我再把她帶回現在這個世界,可以嗎?”
小愛沉默片刻,潑冷水道:“我記得你從第一個夢裏醒來後,我就告訴過你,人死不能複生。”
“為什麽不可以啊,”江浔郁悶,也很沮喪。
“因為這是她的選擇。”小愛同學說,“哪怕你能回到她生前的歲月,你需要做的也只是遠遠地看着,你要相信,所有人的結局都是他們最好的歸宿,你沒有權利改變。”
江浔思忖着,語速緩慢:“……你剛才說,回到她生前的歲月?”
“是的。”
“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回到夏清澤姐姐生前的日子?!”
“當然可以,我是bug嘛,可以後臺直接幫你操作穿進夢境,準備好了嗎?”
“等等等等等一下!”江浔制止,“我們要三個人一起去,你別瞎搞什麽騷操作。”
“三個人?”小愛同學鮮有地變化語調,“那得付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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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浔:“???什麽情況,我上次和夏清澤一起穿夢,你怎麽沒跳出來。”
“因為兩個人也在免費範疇內呀,三個人就超載了,得開通額外服務。”
江浔無語,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還有多少,讓小愛同學開個價。
他沒做過這種交易,心裏也沒個數。小愛同學讓他別緊張,說他肯定能支付得起。
“放心吧,不是讓你花錢買,而是一物換一物。”小愛同學說,“我要一件你珍視的東西,只要你願意,明天你們就可以一起穿夢。”
“我能有什麽珍視的東西,我一窮二白的。”
“當然有啊,”小愛同學說了兩個字,江浔果然面色嚴肅起來,腿也不盤着了,腳掌着地,瓷磚涼意讓他更加清醒。小愛同學也沒催促他馬上做出決定,連它都知道這對江浔來說是堪稱燦烈的犧牲,江浔确實需要時間考慮。
但江浔卻在沉默沒過十秒之後就說:“成交。”
“……我覺得你有點沖動。”
江浔搖頭:“我很冷靜。”
“值得嗎?”小愛同學問。
“當然值得啊。”江浔不知為何,沒忍住地洋溢起笑,“我希望他開心。”
真真正正的開心。
第二天,江浔睡到日上三竿。醒來後他揉眼,模模糊糊地看到夏清澤拄着腦袋注視着他,鼻間的氣息噴在他臉上,像根狗尾巴草劃過臉旁。對視了幾秒後他會下意識地去親江浔,江浔回應着,在濕熱的吻之間斷斷續續地說:“我和你商量個事。”
夏清澤停下了,手指勾着他的一撮頭發,看上去心不在焉的,好像什麽事都沒晨起的歡愉來得重要。
“你想回高一的那年九月嗎?”江浔問。
夏清澤玩弄他頭發的手指定住。
“我昨天晚上問了小愛同學,它說可以帶更多人進夢境,就像上一次我們兩個稀裏糊塗進去一樣。”
“哪三個人?”夏清澤問。
“你、我,”江浔湊近,“還有你母親。”
夏清澤揉了揉眉心。
“而且小愛同學說,超過兩個人——”江浔立即改口,“超過兩個人是不影響穿夢效果的,你如果覺得有必要,也可以把你父親叫上。”
“他就算了,”夏清澤也沒考慮他,但卻想到另一個人,江浔也問,牧雲依什麽時候回杭市。
“可以把她也帶上。”江浔提議,“她肯定,也很想再看看你姐姐。”
于是牧雲依也來了,他們四人圍着一張方桌而坐,由夏清澤講解穿夢的原理。牧雲依和他們是同代人,盡管覺得匪夷所思,但接受度高,并不會覺得夏清澤是在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蔣靈沒聽懂多少,但精準地抓住重點:“也就是說,我能再見到櫻櫻。”
“對。”夏清澤喉結動了動,“我們都能再見到姐姐。”
“那我們接下來需要做什麽?”牧雲依問。
“什麽都不需要,”江浔晃了晃手腕上那顆還有三片花瓣的小吊墜,笑,“大家只要開開心心的去就成了。”
他把手機放在桌面正中間,點開那個bug,小愛同學讓他們去各自的房間睡上一覺,醒來就能回到那個時間點。夏清澤摟着江浔,閉上眼,不知過了多久,眼前閃過一道白光,再睜開,他坐在一張方桌前。窗外的光洩進來落在他身上,映得周遭的掉落的細塵舞動。他聽到了笨鈍的腳步聲,有人從他正對面的樓梯走下來,在最後一格停下,手扶着欄杆,就算隔了五六米的距離,纖瘦手臂上的血管還是清晰可見。
她很虛弱,并不僅僅是身體上,還有心靈上的疲憊。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另一只手插入外套衣兜,捏住那封沒有寫地址和收件人的信。
她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她那一直安安靜靜的弟弟走過來,緊緊将她抱住。雖是有血緣關系的姐弟,異性之間肢體親密接觸還是讓她在最初的那一刻感到不自然,雙手跟投降似得舉着,并沒有回饋一個擁抱。
但夏清澤已經別無所求,他在夏櫻看不到的地方眯着眼笑,心滿意足地像擁有人生第一只貓。
他知道夏櫻的口袋裏有那封信,他有想過跟她坦言自己來自于八年前,想告訴她家人的痛苦求她不要走,不要離開,好好活下去。可當他真的把夏櫻抱在懷裏了,他才恍惚地記起來,他從一個很小的年紀起就被教育要叫夏櫻名字,而不是——
“姐姐。”
夏櫻眨了一下眼,唇瓣微啓。然後她又眨了好幾下眼,舉着的雙手如定格動畫緩慢垂下,放在夏清澤的後背,再他又叫了一聲“姐姐”後回應:“弟弟。”
她像是處在一片一望無盡的大沙漠裏,就要渴死了,手裏突然有了一抔水,讓她能再堅持幾個小時。她的思維和身體像是分開了,她的軀殼裏又另一個夏櫻在往下墜,夏清澤就是也跟着跳下去,也拉不回來。
所以她不怪任何人,他們所有人,其實也都盡力了。但今天是她近期能抓住的最後的機會,如果蔣靈回來了,她就出不去了。
她問夏清澤能不能帶她出門,她想寄一封信。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弟弟的眼神很受傷,她再三強調自己絕對不會亂跑,夏清澤在聽她反複的承諾後說:“牧雲依今天會來。”
夏櫻只覺得一顆心被紮了個穿,連她自己都驚訝,她感受到的反而不是喜悅,而是憤怒。
“她在參加比賽,贏了可以簽約蘇黎世芭蕾舞團,”夏櫻笑了一下,“她和我不一樣,她是真的喜歡跳芭蕾,沒理由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
“她會的。”夏清澤固執且堅定。夏櫻不和他争,正想着怎麽從夏清澤手裏拿到鑰匙,別墅的大門從外面被撞開。她扭頭,看清楚來的人是誰後肩膀一垮,冷漠和煩悶都寫在眼裏。她不明白自己的母親為什麽如此慌張着急,明明才出去沒幾分鐘,怎麽就回來了。
夏櫻原本想把目光挪開,可卻發現蔣靈臉上挂着淚,只能克制住不哭出聲,而無法控制住肩膀不要随着情緒而聳動。她應該是很想走過來的,但她後背貼着門,雙腿撐直,好像膝蓋稍微彎起來,她就會跌坐在地。
她這樣子真無助和可憐,可她又是很美的,連夏櫻見了,都暫時忘了之前的争吵和矛盾,只想哄哄她,讓她別再哭了。她才注意到蔣靈手裏領着一個購物袋,挂耳勒紅了她的手腕,夏櫻走過去,挺不情不願地幫她把塑料袋取下,眼睛往裏面一瞥,一愣。蔣靈笑,眼淚還在湧,但她在笑,和夏清澤一樣心滿意足。
“你不是說想染頭發嗎,”她抹了把臉,将購物袋裏的染發劑一一拿出來,讓夏櫻挑。夏櫻用手背探她的額頭,不可思議道:“媽,你沒事吧。”
蔣靈沒說話,緊攥着夏櫻的手貼着自己臉頰,閉眼長吸一口氣。再睜開,她眼裏也有了真誠的笑意,近乎慫恿道:“你想染什麽,我們就染什麽。”
“……真的假的。”夏櫻鼻子都酸了,開玩笑地問,“你真的是我媽?”
“當然是啊。”蔣靈揉她的臉,眼淚啪嗒往下掉,将失而複得的女兒摟在懷裏,恸哭到難以抑制。
“一直,永遠都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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