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江浔躲不了,只能生生受着,臉漲得通紅。夏清澤把手伸進他的校服兜,把裏面的紙條都掏出來,揉開江浔寫了好幾遍“夏笨”那張,笑着問:“生氣了?”
“沒有。”
“那用紅筆寫我名字。”夏清澤拿着那張字條給江浔看,但在江浔眼裏,那上面的字跡更偏向于黃,這讓他的臉很快煞白,暧昧退卻後,他又是滿腹心事笑不出來的模樣。夏清澤總不能逼他開口,就想方設法地在他面前出現。兩人雖然不同班,但他每天送江浔回寝室,就算不一起吃飯,他總會買些小零食投喂江浔。當他無意中翻開江浔的課本,發現裏面幹幹淨淨,他才終于意識到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他在一個周末的中午帶江浔回家吃飯,将一盒彩筆倒在桌上,問江浔這些都是什麽顏色。江浔先是不回答,覺得他在胡鬧,可當江浔不止一次把紅和綠說成黃,夏清澤握着那些彩筆,看着低頭不言的江浔,才知道這次入夢只是他們一家人的饋贈。
他暫時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使得在飯桌上,他和江浔跟鬧脾氣似得都不說話。氣氛有些微妙,蔣靈和牧雲依時不時說些有趣的事,也沒能挑起話題,倒是再一次沉默後,夏櫻看着江浔,說:“我以前見過你。”
江浔擡頭,眨了一下眼,夏櫻并非全然篤定,問:“你四年前,有沒有在市少年宮學過畫畫。”
江浔挺了挺背,看了看身邊的夏清澤,再面朝夏櫻,點了一下頭。
“那就是你了。”夏櫻能确定,“那一年暑假,有一次雨下得特別大,你父母沒來接,你自己走回家的,對吧?”
江浔有些愣,問夏櫻怎麽知道的。他十二歲那年确實在市少年宮學過畫畫,課在下午,結束後他需要換乘兩趟公交回家。但那天的雨勢太大,他錯過了最後一趟末班車,身上又沒手機和打車的錢,還真在雨裏走了三個多小時回家。第二天他感冒了,但還是堅持來上課。和他同班的很多都是被父母報名而不是出于喜歡,所以都偷偷笑話他,覺得他這人很奇葩,生病了都不知道請假。
“我那段時間在市少年宮的芭蕾舞班兼職,有個學生又跳芭蕾又學畫畫,就跟我講了你的事,還帶我去看你,我就站在門外,看你一個人坐在畫室裏練線條,畫幾筆就要擦一次鼻涕。”
江浔撓撓頭發,覺得挺丢人的,但夏櫻目光炯炯,說:“我那時候就覺得,你肯定很喜歡畫畫。後來我的學生說,你可能把其他人的嘲笑聽進去了,之後都不來了。”
“啊,我沒來上課,是因為我爸媽怕我又遇到這種天氣,又生病。”江浔不好意思地笑,他父母當時的想法很簡單粗暴,直接從根源上解決問題,而不是來接他,或者多給他一些錢。
“不過我一直在畫的,我現在還在做動——”江浔捂嘴,差點說漏了。夏櫻眉頭皺了皺,然後舒展開,不再遺憾道:“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還很後悔,懊惱自己那天為什麽沒進畫室,跟你聊聊天說些鼓勵的話,說不定你就不會離開了,你既然還在畫,那再好不過了。”
“嗯,我不會放棄的。”江浔知道自己和夏櫻還有這般機緣巧合,也挺開心。吃完飯後他和夏清澤坐在客廳,面前又是一盒彩筆,他把在他眼裏都是黃色調的抽出來,擺在桌上,跟夏清澤說:“你可能不知道,諾蘭也是紅綠色盲,他這麽厲害的人物都分不清紅和綠色調,我——”
“他做動畫嗎?”夏清澤用陳述地語調反問。
江浔撇了撇嘴,并不是很有底氣:“拍電影……和搞動畫,原理差不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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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清澤看着他:“你為什麽不事先和我說。”
“因為沒什麽必要啊,”江浔真心這麽覺得,“而且你想啊,小愛同學這麽bug的存在,說不定我只是在這個夢境裏是色盲,夢一醒就恢複正常了。就算不能,小愛同學脾氣這麽好,我、我到時候和她撒撒嬌賣賣萌,它肯定就把顏色辨別能力還給我了。”
夏清澤還是看着他,一言不發,江浔也覺得自己的假設天馬行空,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夏清澤站起身邁開步子上樓:“這個夢不做了。”
“別啊。”江浔音量提高,攔在夏清澤前面,“你這是意氣用事,你想想你媽媽,姐姐,還有牧雲依,你不能——”
“那你的眼睛呢?”夏清澤聲線一抖。
江浔張開的雙臂縮了縮,但随即更堅定地橫在夏清澤面前:“你不能告訴她們。”
夏清澤不依,手放在江浔肩膀上要将他推開,江浔握住他的手腕,說:“這是我心甘情願和小愛同學換的,我自己的眼睛我說了算,你要是現在上去告訴你媽媽,你才是一廂情願。”
他們伫在原地,良久,江浔松開手,夏清澤的指腹劃過他眼下的皮膚,問為什麽。江浔笑,眯着眼,說:“你在這個夢境裏真的很開心。”
他曾默默無聞地喜歡夏清澤很多年,在有具體回憶的高中三年,他從未見過夏清澤發自內心的笑。夏櫻的死是達摩克利斯之劍一直懸在他的頭頂,他認為那是他的過錯,一直背負着,從未松懈和解,直到他們進入到這個夢境。
放在以前,江浔都不敢想,夏清澤會跟自己在廣場上轉圈跳舞,會抱着他摘柿子,會明目張膽給他傳字條,裏面摘抄木心的詩。
他是在這個夢境裏才知道,原來夏清澤也可以是這樣,那麽自在和釋然,
“我希望你開心。”江浔主動抱住夏清澤,固執道,“你開心我才能開心。”
夏清澤還能說什麽呢,指尖穿過江浔烏黑柔順的頭發,将他護在懷裏。他的姐姐在樓梯口清清楚楚地聽完他們所有的對話,光着腳沒發出任何聲音,面無異色地回到了書房。她的母親和好友都在那兒,翻看過去的相冊,裏面有蔣靈和夏樓山,蔣靈看着那些老舊的相片,頭一回和女兒說起父輩的愛情。
故事很俗套,夏樓山對舞臺上的蔣靈一見鐘情,兩家人門當戶對長輩就包辦了婚姻。蔣靈對結婚并不排斥,但不想要孩子,談戀愛的時候夏樓山當然答應,可真結婚了,他也站到家族利益的陣營裏。他們有了兩個孩子,他成了事業有成兒女雙全的人生贏家,蔣靈則因為生育對身體的損傷告別了舞臺。她希望夏櫻能彌補她人生的遺憾,所以才培養她從小學芭蕾,将所有心血都傾注在女兒身上,用愛的名義将女兒綁架,脅迫她過自己想讓她過的人生。
她已經付出過代價,追悔莫及,她絕不會再重蹈覆轍。別說是染發,就是拿她的命去換夏櫻的,她也會毫不猶豫。
可這終究是在夢境裏,心思細膩如夏櫻,怎麽可能看不出蔣靈失了分寸的關懷和愛背後,她心性的驟然轉變,再加上方才夏清澤和江浔的對話,她也能隐隐猜到都發生了什麽,她身邊的人都從哪裏來,又最終要回哪裏去。
“我們國慶一起出游吧。”夏櫻阖上相冊,提議道。
“好啊。”蔣靈問,“想去哪兒?國內還是國外,出省嗎?媽媽都陪你去。”
“就在附近,”夏櫻安撫地笑,“我想去看海。”
蔣靈臉上的歡喜瞬間褪去,剛要說“不”,夏櫻撒嬌地到她懷裏:“你不是剛說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嘛,我就想去海邊,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好。”見牧雲依也點了下頭,蔣靈答應了,手放到夏櫻後背,緊緊摟住,願陪她去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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