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八只被囚的鳳凰

魏寶亭抱着她,心裏五味陳雜。

掌心下是她瘦骨嶙峋的身體, 泛着冰涼, 她顫抖着充滿了懼意,在魏寶亭不斷的安撫下慢慢平息下來。

殿裏拉着竹簾, 光線昏暗,進來的時候沒能看清她的臉色, 但想必是很虛弱的。

“你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懷裏抱着的是自己這幅身體的妹妹,雖然同父異母, 但到底流着相同的血液, 且自那日看着魏紫安大膽表白之後, 魏寶亭對她所有的偏見早已消散。

眼下就只有心疼。

想必她本來是與貴妃關在一起的,後來謝之州聽到至親血緣能留住自己後, 這才将她單獨關了起來,一方面又想着與自己生出個孩子來, 只是幾個月過去, 仍沒有一點消息, 他這才想着通過魏紫安身上的血找辦法。

魏寶亭垂下眼睫, 視線凝在魏紫安的身上,輕拍着她的背, 語氣輕輕,“你與我說說好嗎?”

魏紫安忽然大哭了起來,不是剛見面時的嗚咽,而是不顧形象的大哭,聲音嘶啞, “他怎麽會變成這樣?怎麽變成這樣了!六姐姐,我好害怕啊,他說......他說要我身上的血,我害怕極了,我害怕極了。”

魏紫安将心底的懼意通通發洩了出來,環抱着她的雙臂像一睹溫暖的牆,隔絕了一切外界另她産生懼意的事物,讓她覺得安全極了,過了好久,才将心底的疑問問出來,“他、他是要吃人嗎?”

魏寶亭搖搖頭,聽到她的問話,心裏忽然酸澀的厲害,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擠壓着,都快要透不過氣來了,她閉上眼睛,将下巴抵在紫安枯燥的發頂上,很小聲的說了句,“他只是生病了。”

魏紫安沒有聽清,問道:“你說什麽?”

魏寶亭的眼圈已經紅了,道:“我剛才說,你要好好吃飯,把身體養好了,不能糟蹋了自己知道嗎?其他的你不用管,我會跟他說讓他放了你的,再也不呆在這裏好嘛?”

魏紫安重重的點點頭,重複道:“再也不呆在這裏了!”

忽然,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不等宮人進來通報,就聽見殿門被重推開的聲音,阿茵跟在男人的身後,急促的喚了一聲,“陛下!”

懷裏的人身子僵硬了一瞬,魏寶亭連忙安慰道:“你相信我嗎?”她自然是點點頭,魏寶亭又道:“那你聽話,現在吃點東西,然後躺去床上睡一會兒覺,我跟你保證,往後再也不會有人來向你取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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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紫安伸手攥住她的衣袖,淚珠在眼裏打轉:“六姐姐要走了嗎?”

她點點頭,魏紫安這才不舍的将手松開,笑道:“嗯,我會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的,六姐姐放心。”

魏寶亭站起來的功夫,謝之州已經将殿門推開,大步走了進來。

他外袍都沒有披好,露着中衣的衣領,就連發髻都是亂的,臉頰還帶着潮紅,更顯目的是泛紅的雙眼。

此時的他像一頭暴怒的獅子,掃視了眼屋裏的景象,确認他做的一切都被她知曉了,胸口被豁了一道口子,又疼又澀。

更多的是害怕。

他知道自己現在不正常,狂躁、暴戾,所有陰暗面的他都被好生的隐藏着,除了偶爾占有她的時候控制不住,大多數都小心的壓抑着,盡量不讓她發覺,雖知曉她聰明,定然會察覺不對,但從不敢讓她窺見全貌。

殿下一直是生活在陽光下的,像個小太陽,讓他從不敢正視,如果被她知道自己做了這麽多事情,她會不會......惡心自己?

——不!不可以!

他沒了對策,只想着快點跑過去,将她抱着,抱去朝華宮,永遠、永遠永遠關起來!

他跑的速度快急了,衣袍都帶着風,生怕她會拒絕般,或者看着自己時露出厭惡的表情來,他始終不敢擡眸看她,只敢盯着她的衣裳看。

“殿下!”他緊緊抱住她,下巴埋進她的肩窩,大口大口呼吸她身上的氣息。

魏寶亭盡量使自己平靜下來,雙手放在他的後背上,慢慢收緊,掌心下的軀體忽然僵硬,就聽他在耳邊喘息的越發的大,輕聲道:“你醒了啊,頭還難受嗎?”

她的語氣溫柔,仿佛在昨夜之後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邊說着邊順着他的脊背來回順,替他撫平因為奔跑導致的焦躁。

他忽然哽咽,準備好的控訴在她開口的一瞬間被打碎,他忽略了身後跟着的一衆人,語氣凄慘似帶着哭腔,“我還難受,我好難受。”

“我知道,我知道你難受,”她的臉頰緊貼在男人的胸膛上,現下此處正在激烈的跳動着,她輕蹭了幾下,“一醒來就趕過來了嗎?還沒喝藥吧,太醫囑咐過了,一天要喝三次的,咱們現在回去把藥喝了。”

他低低的嗯了一聲,卻并不松手。

沒發瘋就好,魏寶亭在心裏松了一口氣,只要她哄他他聽話就好。她又拍了下他的後背,道:“你把手給我,我牽着你,我們回寝宮好嘛?”

“......好。”他應了一聲,這才将手遞給她,見她是真的握住了自己的,臉上的郁氣消了消,跟在她的身後走出漣漪宮。

魏寶亭知道他現在心裏肯定還是在生氣,也知曉他不會滿足于跟自己握手,她願意把自己最大限度的包容給他。

慢慢張開五指插.進他的指縫間,與他五指緊握。

她回頭看他一眼,依舊澄澈的眸子裏,裝着淺淺的溫柔,以及他一直想要抓住的光點,獨獨沒有厭惡、沒有憎恨。

謝之州心尖一顫,眼角殘留的狠意悉數褪去,只有淺淡的紅慢慢攀上他的臉頰,他跟在她的身後走了許久,這才反應過來,胸腔處的跳動不是之前帶着痛意的,而是歡喜。

他反客為主,将她的五指緊攥住,掌心相貼,在炎熱的夏季生出黏膩的汗,也不覺得難受。

等回了寝殿,等他将藥湯喝幹淨,魏寶亭的手還被他握在掌心,怎麽也握不夠似的。

魏寶亭也不出聲,就一直坐在他的身旁盯着他看,見他嘴邊有藥汁,還用手帕給他擦了去,随後将髒了的手帕随意扔在他的手裏。

謝之州連忙接住,放在一側,小心開口:“你怎麽會去漣漪宮的?”

到底是誰将她帶了去的,只要一想起殿下可能會因為此而疏離厭惡自己,就覺得渾身燒起股火來。

“怎麽,你知道是誰還要把她捉起來?”見謝之州臉色一僵,她也不戳破,只問道:“好了,現在四周沒人,你老實跟我說,把魏紫安關在漣漪宮裏做什麽?”

他抿緊唇不說話,雙眼泛紅盯着她,明明做盡壞事還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惹得魏寶亭想打他一頓,于是逗他:“怎麽不說話,難不成真的像宮人說的那樣,準備封她為妃?”

他立馬急了:“我沒有!”頓了下,又道:“你這是聽誰說的,怎麽能有這麽荒唐的話,我、我從來就沒有過這個想法,殿下與我說的話我一直記得,你不讓我靠近她,我從來沒有與她靠近過。”

他抿緊唇,握着她的手因為緊張而用力,掌心出了一層黏膩的汗,讓魏寶亭難受的很,但因為是自己先握上的,又不好意思松開,只是看着面前男人的樣子,覺得他就差說出一句“我很聽話的”。

“嗯,我相信你的。”她望進男人布滿血絲的眼,“我要聽你說實話,為什麽把她關起來,不許撒謊。”

謝之州垂下眼,還沒說話,耳垂就被女人用另一只手捏住,她好似愛極了他小巧白嫩的耳垂,直到捏紅了還不肯松手,惹得他眼裏噙了滿滿的羞燥。

“......為了她身上的血,她再如何說也是你的妹妹,大師只說是你的至親血緣,可這世上與你有血緣關系的也只有她了。”

他悶聲,又道:“太醫說你之前身體受了寒,再加之我早些年一直服用抑制的藥物,要想有個孩子,要好生調養上幾年才可以,着急反倒是傷身子的,所以我才......才找人去取她身上的血。”

魏寶亭聽到他做了這樣的事情,生氣是自然的,不過也知道就他現在的狀态與他講道理肯定是不行的,只能一點點的哄着。

“傻瓜。”她趁着他發呆的空隙,将帶着汗液的手抽出來,雙手去捏他的耳垂,好笑道:“那位大師的意思,分明是說我們兩個人之間的孩子,關她什麽事情。”

謝之州歪頭,明顯不相信,不過礙于耳朵被她捏着,只紅着眼看她,并不敢出聲反駁。

“你也知道了,我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是來自異世,所以魏紫安與我的關系就如同陌生人,只有我的孩子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與我有牽絆的人,只有他才是我的至親血緣。”

她耐心的說着,目光溫柔注視着男人,讓他一點點淪陷在自己的目光裏。

手上的動作并不停,食指與拇指相并,夾着泛紅的耳垂揉了幾下,見他身子微微一顫,上瘾般又捏了好幾下。

她自己來到這裏都是迷迷糊糊的,也做不出永遠留在這裏的諾言,只能告訴他,她自己從來沒有想過再回去。

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幾年,更別說與他相識了,她怎麽舍得離開這裏。

雖說他有諸多的不足,但是自己本來也不是完美的人,只要他肯改、願意為了自己去改掉,她不想用曾經的不快去否定他。

“你不想我回去,我自己也是不想的,咱們再一起想辦法好嘛?”

謝之州的視線漸漸凝在她的臉上,臉頰仍有紅暈,不過卻不再是之前躲避的模樣,反倒是認真的思考她說的話,“當時我問過大師,他說過這個辦法可以試試的。”

“大師......說可以試試?”她垂眸,面色冷凝,“大師現在在哪裏啊。”

他移開視線。

當時法事做完,大師便将魏寶亭的身份與他說了,他說“此女身份詭異,十二歲時命格發生異動,恐為異世魂靈。”

他早就猜到魏寶亭身份有異,一直不願去深想就是,後來追問法師該如何才能留住她,法師才說明具體的化解辦法。

若是此事讓世人知曉,只會以為她是邪祟,他怎麽可能放法師出去?

如今借着請教的名義,早已将法師變相關在宮中。

他怎麽敢冒險放他出去?

若是魏寶亭的身份洩露了,他只會後悔。

“大師本就是被請來替父皇母後做法事的,如今早已出宮去了,他在哪裏,我也不清楚......你要見他?”

“不,不是,”她搖了搖頭,又道:“法師這麽厲害,連我的身份都能猜出來,就沒與你說過,取血的辦法太過殘暴?”

謝之州一愣,在她話落後大手已經箍在她的腰肢上,只等着她說出譴責自己的話,卻聽她道:“你這麽做......就不管我會不會害怕?”

魏寶亭微歪頭,盯着他,語氣似嗔似怒:“我知道你想用這個辦法留下我後,就覺得很害怕,就算這個方法是有效的,那我往後若是經常做噩夢怎麽辦?”

“你就一點都不關心嗎?”

她這樣一說,謝之州頓時心疼起來,想要出口安慰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只用水汪汪的眸子望着她,大手輕撫着她的脊背,“我關心的。”

“你若真是關心,就将她放出去,免得我在宮裏總是想起她方才枯瘦的樣子,鬧心的很,”她伸手捏住額心,頭疼極了的模樣,“若她真要為了我死了,我往後可怎麽安心啊。”

謝之州一愣,最終什麽也沒說,只低頭将臉埋在她的懷抱中,狠狠的吸了一口氣。

殿內只有兩人近在咫尺的呼吸聲,相互交纏,女人的身子柔軟,他有許久未曾這麽安心過,只在她懷中待了一會兒,眼中便帶上纏綿緋色。

擡起頭,去尋她的唇,還未碰上,就被女人用指尖抵住。

“......殿下?”疑惑開口。

魏寶亭眉眼清淺,見他眼角帶紅,盡是惑人的神色,心裏哀嘆一聲,若不是看在他長得好看的份上,也不會早早的丢盔棄甲,定要再冷上幾日才行的。

不過也不能讓他這麽快得逞。

“說了不經過我同意,不許随便碰我的,你忘了?”

他緊盯了她許久,見她面色嚴肅,只委屈的點點頭,“我沒忘。”

魏寶亭滿意的笑了一下,毫不留情的将他湊過來的臉推開,“現在不許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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