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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做什麽？”隋祈青連忙撇開了眼，拿出一副很厭惡的樣子。

隋一偉剛看到隋祈青時，差點都不敢認他了。隋祈青個子長了很多，眼看就要比上他了，隋祈青左額的頭發留的比原來長了很多，甚至都遮住了眼，看上去有些陰測測的。但更讓隋一偉陌生的是隋祈青的眼神，隋祈青的眼神很冷，裏面寫滿了拒人千裏之外的隔膜，看的隋一偉心裏很不舒服。

隋一偉還是笑了笑，“這不是想你了嘛，就跟着國金爺爺來了。”隋一偉又壓低了聲音，拍了拍隋祈青的肩膀，故意裝出親昵的樣子，“國金現在可有錢了，喏，小轎車都開的起了。”

隋祈青不動聲色的側了側身子，“你回去吧，我挺好的。”

“哎，”隋一偉連忙拽住了他，“那啥……你還沒吃午飯吧，俺給你包了餃子帶來了，你吃了再回學校吧。”

生怕隋祈青跑掉似的，隋一偉連忙把他推到國金的轎車旁。轎車裏，國金、國金媳婦和田方都來了，給田原帶了一只烤雞，田原正拿着一根雞腿啃得滿嘴流油呢。

看到隋一偉和隋祈青過來，國金連忙下車開了車門。

“爺爺，讓醜……祈青在你們車上吃飯吧，外面挺冷的。”隋一偉往前推了推隋祈青。

國金不說話，把隋祈青推上了車。隋一偉連忙從後備箱裏拿出一袋用毛巾捂着的熱氣騰騰的餃子和一雙筷子塞進隋祈青手裏，生怕把車裏的熱乎氣放出來似的，隋一偉連忙關上了車門。隋祈青呆呆地看着車窗外的隋一偉。

“一偉，你也上來嘛，擠擠也盛得下。”國金支着駕駛座邊的門口頭客氣着。

“沒事沒事，俺不冷。你也快上去吧。”隋一偉一擺手。

“這轎車哪都好，就是裝的人太少了。”國金嘟囔着進了車裏，關上了車門。

隋祈青看着窗外的隋祈青更驚慌了，他要下去，他不能看着隋一偉在外面受凍。

剛碰到車把手，隋祈青就看到隋一偉半個身子壓在了車門上，臉湊到車窗上，歪着腦袋沖他笑了笑，又指了指他手中的水餃，隐隐約約聽着他說：“快點趁熱吃。”

隋祈青這才想起手中的餃子，盡管用毛巾托着，但隋祈青還是覺得這水餃燙的他手疼。

隋祈青終于打開了袋子，夾了一只餃子一口塞進嘴裏，嚼了半天才咽下去。

國金一家人一邊勸田原使勁吃，一邊絮絮叨叨地問着他學校裏的事，全然沒人管車外的隋一偉。看着這溫馨的一家人，隋祈青嫉妒的酸水直往外冒，但他不是為自己嫉妒，而是為隋一偉嫉妒。憑什麽隋一偉只能站在車外呢，憑什麽隋一偉不能擁有這樣的家庭，憑什麽沒有人心疼他呢……隋祈青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他曾在心底裏發過誓的，他要好好心疼隋一偉，可是，歲月流逝，人心易變，他終究還是忘了自己的誓言，他終究還是抛下了他……他怎麽能抛棄他哥呢？這兩年隋祈青為自己和隋一偉之間建的那座牆終于開始崩塌，隋祈青覺得自己這兩年的堅持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笑話。原先他以為遠離了隋一偉他的下半輩子才能不苦，現在他知道，只有不放開隋一偉他這輩子才能不苦。隋一偉自以為是的把他推進了這個溫暖的地方，自己一個人受冷；而隋祈青卻覺得這車裏一點都不溫暖，憋悶得他心慌，他寧願與隋一偉一起站在寒風中。想到這，隋祈青也就明白了，他壓根就沒放下過隋一偉，他想要他，他得得到他。

等心裏終于下了這個與之前完全相反的決定後，隋祈青豁然明朗了，心裏像是灌了蜜似的，總算在這兩年黃連的餘味下感到了一絲絲的甜。

隋祈青又擡頭看了看窗外的隋一偉，隋一偉正摟緊了棉襖跺着腳。隋祈青敲了敲窗戶，等隋一偉注意到後，沖他笑了笑。隋一偉連忙沖他回了一個怪模怪樣的鬼臉。

隋祈青又埋下了頭瞪大了眼使勁地吃水餃，一個接一個的往嘴裏塞，盡管吃得胃裏犯惡心，他還是都咽了下去。等一斤多的水餃渾淪着滾進肚皮後，隋祈青吸了吸鼻子在心裏吐了口氣，還好沒丢人。

隋祈青剛要開車門，國金突然轉過臉來看着他說：“祈青，俺有句話想跟你說，就怕你不愛聽。”

隋祈青頓了頓，“爺爺，你盡管說吧，我聽着。”

國金清了清嗓子，“一偉這人吧，雖然有時候是挺孬的，但那是對旁人。對你，那可是真沒的說。你學習好，将來你出息了，要好好養你哥。你哥，這幾年……挺不容易的。做人，也不能沒有良心不是？”

隋祈青認真聽完，又看了窗外的隋一偉一眼，這才看着國金說：“我都知道的。以後我會好好疼我哥。”很久之後，隋祈青才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

下了車，呼吸到幹燥的寒冷空氣，隋祈青才覺得胸口沒那麽憋悶，眼眶也不再那麽濕潤了。

隋一偉往校門口送了送隋祈青。隋一偉想找點話說，但他才剛發現這小子對他來說一下子變得太陌生了，陌生到隋一偉都有些怕他。于是隋一偉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點啥。唉，還是小時候的醜娃好，隋一偉默默地嘆了口氣。

“哥，你希望我報哪所學校？”隋祈青突然扭過頭來說。

隋一偉被那聲“哥”給吓傻了，這小子打那件事後就沒再叫過一聲“哥”。隋一偉都有點受寵若驚了。

“俺……懂什麽啊，要不咱往北京報？去那的都是有大出息的。”隋一偉試探着說。

隋祈青皺了皺眉，不說話了，就在國金車上時，他下了決心要報個離家近點的學校。可是隋一偉……

隋一偉以為他又哪句話惹到隋祈青了，也吓得不敢再說了。

“行，哥，我都聽你的。”隋祈青過了一會兒才說。他想，他跟他哥分開這麽長時間都過來了，将來上了大學起碼還能一年回家兩趟呢，應該能挨的下來吧。

隋一偉只附和着點點頭，不敢多說話了。

好不容易走到校門口，隋一偉剛想走，就被隋祈青一下子抓住了一只手。隋祈青這才注意到，隋一偉的手又糙又腫，五根指頭凍得都開裂了。

隋一偉擡眼看了看他。隋祈青的這一動作完全沒經過大腦思考，就有些尴尬，但還是抓着他的手沒放開，“家裏都挺好吧？老爺身體還好吧？”

“嗯。”隋一偉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挺好的。你認真學你的就行，家裏有哥呢。”

“哥……”隋祈青仍抓着隋一偉不放手，輕輕碰了碰一道開裂的口子，好半天才咬了咬唇角說，“等我高考完了，你來接我吧……我其實挺想家的，你來接我回家吧。”

隋一偉抽出手拍了拍他的腦門，笑了，“行，哥都知道了。快進去吧。”

隋祈青把沾着他哥熱度的手揣進口袋裏，砸了砸嘴巴，剛才吃的餃子是什麽餡的？好像是他最愛的白菜豬肉？隋祈青嘴角上翹，心好像變成了一只麻雀，撲棱棱地就要飛出他的胸口了。

或許是因為隋一偉這些年對他太好了，隋祈青都快忘了當年他哥是怎麽騙他的了，也忘了他哥本來的真實面目——一個滿嘴謊言的騙子。

隋一偉最終還是失信了，他沒能帶隋祈青回家。

和三年前聽天由命的中考不同，隋祈青的高考是他人生中計深慮遠的關鍵一步。隋祈青思索再三後還是決定辜負隋一偉和所有老師的厚望，報了J省的最高學府，他想離隋一偉近點。之前他還能為自己建了一座并不牢固的心牆，隔着他和隋一偉。在心牆轟然坍圮後，他發現他現在做不到了，做不到每天不思念隋一偉。他想，他已經錯過了那麽多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而這一輩子又是這樣短，他真的不想浪費了。

高考前的半年時間裏，隋祈青制定了詳細的人生規劃，規劃了他怎樣好好疼隋一偉一生。

高考結束鈴響後，隋祈青很冷靜的交上最後一張答卷。他想，他要好好開始人生的另一段路程了，這段路程裏，他要好好地帶着隋一偉，好好地帶着他一起走，再也不會讓他走歪了。

隋祈青飛快地蹿回宿舍，收拾了行李，三年來積累的三摞高高的書用繩子仔細的拴好紮緊。隋祈青搬了三趟才把所有的東西搬到校門口，然後他就老老實實地坐在一旁的草地上等。盛夏的知了叫的讓人煩悶，刺目的陽光在眼底留下綠的、紅的圓圈。隋祈青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與喜悅。整個校門口亂哄哄的，傳單、試卷飄得到處都是，家長背着重重的行李身邊跟着拿臉盆的或喜或悲的學生，他們總算是走完了人生中目前為止最為充實的一段時光，盡管這段時光大多是淚水和汗水中夾了一點甘露，但很多年後，當他們回首往事，這三年永遠是會被單獨拎出來說道的一道門檻。隋祈青心裏想着，總覺得高中三年還是留了很大的遺憾，在這段時光的大多數時間裏，他和隋一偉的交集是空白的，他忽然很想知道，隋一偉這三年是怎麽過的，等他來了，一定要好好問問他。

校門外的人流、車輛漸漸消散，夕陽黃暈暈地攏過來，短促的樹影被無限拉長，拉長了街道上的寂靜。隋祈青兩眼望着綿長的馬路，現在他恍恍惚惚覺得或許馬路是沒有盡頭的，不然他要等的人為什麽還沒有走到他面前。

隋祈青一下一下摳着手指頭上的指甲，嘴角挂着勉強的笑。他想，隋一偉會來的，他答應自己了。等隋一偉來了，他要告訴隋一偉，他考的很好，真的，他肯定能考上大學的，會給他争臉面的，真的，真的。

隋祈青在黑暗中低下了頭，在他為可能得到的幸福作了充足的準備後，幸福卻很巧妙地在他面前轉了個彎，把他閃進了痛苦的深淵。果然，他是不配得到幸福的，隋一偉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