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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國師拿了一個素白的狐貍面具左右看了看, 不屑地說:“不過都是些手下敗将,何足挂齒?”說罷, 他随手自桌上撿起了擱置在案幾上的朱砂筆, 在眼洞周圍描繪了一條修長的眼線,面具瞬間被這一道紅影點綴的妖異放肆了起來。他瞧着又不滿意,在面具上又寥寥幾筆加上了一道如同符咒般的花樣。

“師公真厲害, 有那麽多手下敗将。”郁寧毫無誠意的誇完,話音未落就拿了個面具往自己臉上一罩,試了試大小覺得有些悶得喘不過氣來,就換了另外一張只有半臉的面具,覺着半臉的面具正好适合他之後便将面具移到了頭頂上, 開始研究披風應該如何安全牢固的穿上身。顧國師見他的行動一噎,随即也就只能無奈的穿上了披風。

霧凇先生見師徒兩穿了, 也只好跟着撿着他們兩挑剩下的穿了——其實這鑒寶小會是他主持開的, 他作為主人家今日注定了要當個說話的人,這面具戴不戴實在是沒有太多的必要。

畢竟圈子就這麽大,來參加的人就那麽多,不開口也就算了, 開了口還指望別人不把你認出來?做夢吶!這種方式,也就只适合‘江湖雖然不見他的蹤影但是依舊流傳着他的傳說’的顧國師和剛剛入行無人知曉姓名的郁寧使用。

一旁的小厮看不過眼郁寧系了三次披風帶子都沒系好, 上前幫郁寧将披風系好, 郁寧有點尴尬的笑了笑,摸了快銀子悄悄的塞給了他——他看顧國師三下五除二就把披風穿好了,幾根帶子還被系了一個特別好看的得結, 他還以為挺容易的的,沒想到自己是一看就會,一上就廢,愣是沒搞懂哪根帶子應該纏在哪個紐扣上。

幾人整理妥當,郁寧看了看三人一溜的黑披風面具,總覺得自己仿佛加入了某個暗殺組織一般,咬着唇偷笑:“師公,先生,我們這樣走出去會不會太顯眼了?”

“自然是走暗道。”顧國師瞅了他一眼,終是有點不放心的囑咐道:“一會兒去了小會,能不開口說話就不要開口說話,叫我也別叫師公,叫我師傅,別人與你搭話,盡量不要理睬就是了。”

郁寧聽罷,眨了眨眼問:“這樣嚴格?難道還怕人事後殺人奪寶不成?”

“風水之術殺人以無形,你以為風水先生都是好人?”

郁寧咂舌:“以風水術胡亂殺戮不會遭報應嗎?”

“總有辦法化解的。”顧國師眼神神光一現,反問道:“如能殺一人而救百人,殺百人能救其一人,阿郁你選擇殺一人還是殺百人?”

郁寧思索了片刻,這個問題在現代争論也很多,根本就沒有什麽正确答案,答非所問道:“這根本就不是殺一人救百人的問題吧?風水一道終究是改天換地以應人和的手段,風水先生難道是看替人免費看風水?風水先生難道就不用吃飯喝水住宿?說到底還是為了自身利益。人嘛,終不可能像《三問》這種話本裏一樣,一襲白衣,兩袖清風,飄搖而去。”

郁寧說道這裏眼中略帶笑意,顧國師也知道郁寧在笑梅先生在編寫《三問》的時候有意略去了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不由會心一笑——要知道那會兒梅先生與他還是普通朋友,梅先生經常為了某樣古玩奇珍一擲千金,然後窮得連吃飯的錢都沒有,經常跑到他府上來蹭吃蹭喝。

“所以這殺一人與救百人若都是為了自己,自然對就是對,錯就是錯。若殺國之棟梁一人而去救百個普通百姓,國之棟梁轟塌,死者豈止百萬千萬?可是那百個百姓又有何辜?我若在這百個百姓之中,師傅師公會不會幫我報仇雪恨?哪管他死後洪水滔天?可若是站在國家大義上,我死了,國家卻活了,人民生活安泰穩定,甚至師傅師公的生活都為此改善一心,于公于私,是否還應該報仇?”

霧凇先生與顧國師目露思考之色,郁寧智珠在握,心想他一個看過了某乎上關于這個問題幾千條回答的人還忽悠不住他們倆?這次一定會帥過三秒!他笑吟吟的接着問:“若這一人是你們最親近之人呢?你們會不會殺百個無辜之人,只為救他一人?”

“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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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

顧國師與霧凇先生兩人脫口而出,顧國師答的是‘會’,霧凇先生答的是‘不會’,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嫌惡的別開眼去。

郁寧正色道:“各人立場不同,誰又能對他人蓋棺定論?一切憑心而定罷了。這就是我對師公所問的回答。”

顧國師沉思片刻,突然面露古怪的問道:“你不在乎別人如何看你?”

“為何要在意?我自己過得好就夠了,若事事都要在意別人的目光,那豈不是活得太累了?”郁寧下意識的回答道。

顧國師聽罷,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

“年少輕狂,以後你便知道‘人言可畏’這四個字到底有多可怕。”霧凇先生搖了搖頭,顯然并不贊同。

郁寧總覺得顧國師有話要說,卻因為有霧凇先生在側不好開口,便點了點頭,反正他與顧國師就住隔壁,若真的有事,總是有機會說的。霧凇先生自然也看出來這對師徒有話要說,只不過礙于他在側不好說罷了,他也不介意,低咳了一聲,往外走了兩步比個手勢說:“時間差不多了,跟着我走就行了。”

“好,先生請帶路。”郁寧将頭頂上的面具撈下來端端正正的帶好了,顧國師倒是随手一戴,渾然不在意面具略有些歪斜,只不過他的人長得好,妖氣縱橫的面具下的半張臉幾乎無可挑剔,恍若自畫中出來的一般。

小厮已經在暗道口等候了,見他們來低聲道:“先生,方才已經過去了幾位了。”

霧凇先生應了一聲,帶着郁寧和顧國師進了暗道,暗道并不寬敞,只夠兩人并肩而行,自氣孔中照射進暗道中的光芒将整個暗道映射得光怪陸離起來,不多時,他們就遇到了兩個與他們穿着一致的人一前一後在暗道中行走,被一個小厮引着,兩人也戴了面具,一人是兔子,一人是素白的人臉,他們見了郁寧他們三人微微颔首,那小厮示意他們跟着郁寧他們後便走了,那兩人就跟在了他們身後。

他們的隊伍的人越來越多,隊伍也越來越長,外面絲竹之聲與客人的嬉笑怒罵之聲夾在在一起于暗道中回蕩,仿佛他們是人群背後的神出鬼沒的幽靈一般,靜悄悄的,無聲的自沒有人看得見的地方穿行而過,引起一陣涼風,叫人笑罵兩聲秋意。

走了一陣,為首的霧凇先生推開了一扇暗門,跟在後面的郁寧探頭探腦的看了一眼,那是一間方形的大廳,裏面并不設椅,而是只鋪了坐墊與矮桌,每一張矮桌都距離其他的矮桌不近不遠,隐隐環繞中心的一張巨型梨花木桌,顧國師随着霧凇先生走了進去,在梨花木桌旁挑了一個最好的位置坐了,拉着郁寧坐在了他的身邊。

霧凇先生在梨花木桌旁坐下,梨花木桌上擺着一根筷子,一只空碗,也不知道做什麽用的,旁邊還有一只沙漏,裏面的沙已經流到了末端,快要流盡了。郁寧好奇的看着四周的人的動态,有些人孤身一人坐下了,有些人則是與郁寧和顧國師一樣,兩人坐一桌子,顯然其中一個是子侄輩的。許多人都背了一個小包袱,也不知道是做什麽的。

所有人坐定後,霧凇先生又等了一會兒,待到沙漏裏的沙完全漏完了,這才吩咐道:“時辰到了,關門吧。”

幾處大門被侍從自外圍關上了,只聽霧凇先生那把蒼老的嗓子有條不紊的說:“老朽規矩有三,一,不得強買強賣,借勢欺人。二、交易內容雖不限,但不得有違天和。三、出門之後,不得透露會上任何信息。諸君若是做不到,即刻便可出去了。”

場中諸人皆答諾,霧凇先生拾起筷子,在碗上敲了一下,也不知那碗是什麽制成的,鐵筷擊打在碗沿上,發出了一聲悠長清越的嗡鳴聲,就像是響在心頭似地,讓人心神都為之一振。“那便開始吧。”

有一人上前,将身後的小包袱放在了黃梨木桌上,打了開來,露出了裏面散發着淡紅色光暈的法器,那人刻意壓低着嗓子說:“龍鳳玉珏,換財氣法器同等品質一件,若無同等品質,也可以金銀相補。”

郁寧看向顧國師,顧國師見郁寧望向他,點了點頭,示意這個東西不錯。

那人說完,就有幾人上前查看這件法器,确認無誤後,很快就有人摸出了一件類似銅錢的東西将這件法器換走了。那人走後,立刻就又有人上前,将東西打開,說明自己想要換的東西,而有些人幹脆就不上來了,在自己面前的矮桌上把包袱鋪展開來,俨然就是一個個小攤販。有些人不愛說話,幹脆将要求寫在紙上,置于桌上,讓人自己來看。

郁寧想到這些人面具後或許是一個個德高望重的風水大家,此刻卻如同包袱客一般的在擺攤,不禁為這個反差笑出了聲。顧國師倒是也沒制止他,随他笑去,他揮了揮手,示意郁寧自己逛去——他其實純粹就是陪郁寧來見見世面,這鑒寶小會雖然偶有珍品出現,但萬萬不到他趨之若附的地步。

郁寧在家裏也是見慣了顧國師各種手勢,見他揮手,就知道顧國師不耐煩自己在側了,他略一思索,也明白了顧國師為何前來,他悄悄的用手指在桌上比了個磕頭跪謝的姿勢,潇潇灑灑的一個人去逛這小會來了。不過看了一會兒,郁寧就知道要遭了。

——他別無長物,身上就先前顧國師給的零花錢與兩件随身的飾品,先前霧凇先生送與他的擺件他還扔在碧天閣,打算回去的時候再捎上。而這裏大多以物易物,能直接用錢來買的極少極少。也就是說,他真的也就只能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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