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景微酌安靜的看着茫然轉過身的人, 手緩緩放下，嘴角依舊淺淺微抿, 眼底的明亮卻比往常要多帶着一股熱。

看了看，偏頭掃了眼春天黑得很快的天，嘴角一勾, 把手收進口袋，往前走了兩步 , “走吧，吃飯去。”

盧潇馬上邁腿往前走, 兩人安安靜靜, 高樓沐浴在淺灰的夜色中，也一片靜谧。

中間景微酌手機響, 他拿起來看了眼, 又挂掉, 這種時候，他這樣當着她的面挂掉電話，哪也不去, 就準備和她吃飯。

盧潇更加不自在了，到了他辦公室門口, 默默自己率先推開門。

景微酌在後面低笑，懵住了嗎, 這麽反常的。

身後的門關上時，室內的燈同一時間亮了起來，盧潇面對只有他們倆又一絲別的聲音都沒有的辦公室, 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轉了轉，索性在他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下，歪頭看桌上的東西，末了又想到可能是文件，不合适看，就又收回目光，這個時候，景微酌正看着她。

兩人面面相觑，最後，她安靜的轉頭。

他唇瓣牽了抹弧度，揚揚下巴，“可以看，随便看。”

說罷，他邊轉身往沙發走去，邊又說了句等我一下，随後到了沙發，他坐下打電話。

盧潇邊看着桌上的東西邊被那些話吸引去注意力。

好像是給秘書的電話，說了一點工作，國內國外的都有，然後說他今晚不回來公司了，還有，談到了西藝的人給他發了郵件，回頭讓他看，他說好。

挂了電話，盧潇的精神就全回到了眼前的文件上，白紙黑字一片英文，上面的标題赫赫的西藝校名，下面她粗略的一目十行，是捐贈文件。

她側眸看過去，那邊的男人卧在單人沙發的椅背中，收起手機已經一秒不差的頭朝她偏來，那個眼神……

她幾不可察的咬了下唇，“你公司為什麽給西藝捐這麽多錢？”

景微酌手機抵在腿上，聞言眸光直直落在她身上，兩秒後，她開口，“你和西藝沒有交集。”

景微酌眸光微動，薄唇輕扯，"因為認識了一個人，是這個地方出來的。"

盧潇心裏轟然塌了一方下去，一片缭亂。

她默默低頭，不再發一語，景微酌也沒說什麽，緩了緩，拿起車鑰匙走過去，“走，我帶你吃飯去。”

盧潇起身，并肩出去，倒也沒有想跑，只是吃個飯而已。

外面在區區不到的一個小時裏，已經由着夕陽滿天變成漆黑一片，馬路兩邊華燈初上，路邊樹木在燈下郁郁蔥蔥，春天意味深濃。

盧潇先坐的他的車，回來才自己開走停在樓下的車。

晚上九點，回到自己家，她抱過吃飽喝足的小奶狗趴到陽臺地毯上去。

它看不懂她眉眼間的惆悵，只咕嚕咕嚕的大眼睛可愛非常的注視着她，粉紅色小舌頭熱情歡快的要舔她。

盧潇低頭蹭了蹭它軟綿綿一身奶香味的毛發，呼了口氣，放它自己玩，随後一頭栽進沙發上的抱枕裏。

小家夥也沒跑，就在她身邊踩着她的裙擺玩，不時奶聲奶氣的叫喚兩聲。

盧潇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半晌過去，轉過頭抵在沙發邊，把它撈來放在膝上，小東西老實下來了，趴在她腿上安靜看地上。

她仰頭望着美國星空璀璨的夜，一片茫然，他居然喜歡她……

是吧？她沒誤會吧。

什麽時候的事……兩人雖然交集不知不覺多了起來，可是……其實總共也沒有多少次。

就吃了那麽幾頓飯，宵夜。

說了幾句話，彼此了解了一點，他就這麽喜歡上她了嗎？

可是……盧潇捏捏眉心。

定定出神的望着漆黑的夜半天後，餘光看到正認真在看她的小家夥，她才嘴角一勾，輕呼口氣。

把它抱起來放到懷裏，蹭了蹭，"你家景先生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連收留你都是居心叵測的，可不可惡。"

話落，盧潇腦海裏想起那夜在國內，去看音樂劇的路上，他似笑非笑讓她看不懂的神色。

長嘆了口氣。

那夜在陽臺坐到十一二點，盧潇才回房，那小家夥在陽臺睡着了，她給蓋了小毛毯，然後扔它在那裏了，那晚不冷。

過後三天，風和日麗，一直下雪的天氣似乎已經離開了，但盧潇還是哪也沒去，沒去玩也沒約朋友，一個人靜靜的埋在作曲室裏轉移注意力。

可是最近的工作和他關，她一邊想轉移注意力，一邊深陷進那天他給她系袖口紐扣的動作裏去。

最後在AFTER的人找她約下次見面的時候，她終于從作曲室出來。

那晚最後去吃飯，他雖然沒再說什麽太過直白顯眼的話，可是動作眼神，還是離不開她。

去了，遇見他怎麽辦？

盧潇倚在卧室窗邊，望着樓下被風掃起的落葉，想起那夜送她回來，她露餡後，下車溜走的時候。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低頭一笑。

笑完了，又仰頭惆悵的呼氣。

真的喜歡她？什麽時候的事？

她心裏，他原本是一個她很看好很看好的人的，那種不止全身上下都完美，連做事想法裏外都能吸引她的那種，使得她投向他的眼光不由得帶了點類似于敬佩、不知怎麽形容的感覺，喜歡，那種純粹的喜歡。

可是，從來沒想過他會喜歡她。

盧潇捏捏眉心……真希望是她想多了。

正惆悵着，茶幾上的手機震動起來，盧潇走過去，彎身撈起來。

一個國內好友，圈內的。

她劃過接聽，幾分鐘後，心情還可以的挂了電話。家裏沒人，有人找她吃飯，總算不用一個人折騰叫餐了。

想了想那個地方，盧潇估摸着開車半個多鐘就能到，現在還早，她又重新靠回窗邊。

思緒很快在眼前翻飛的窗簾下，又飛快的回到她惆悵的事情上面去了。

剛剛她在想什麽，希望是誤會……

盧潇閉上眼睛，紅唇抿着，無聲嘆氣。

安靜一會兒後，又睜開眼睛看了看天色，下午四點多。

前幾天他不在，後面顯然是專門過去等她的，那後面再去，不可能不在了吧。

他到底是不是喜歡她……

盧潇轉身卧入沙發，皺着眉安靜坐了一會兒後，忽然眉眼微動了動。

想了想，她默默鼓起腮幫子拿來手機，打開臉書發了一條帖子，這個賬號雖然她沒有認證，但是上面經常會發小段小段的曲子，和各種國內外音樂人互動，所以基本知道她的人，都知道這是她的賬號，所以，他肯定也知道。

盧潇發了一句，唔，天氣美妙，然後配了一張晚上要去吃飯的餐廳圖片。

發出去後，默默關了手機。

要是晚上在那間餐廳遇見他，她基本……晚上就不用睡了。

盧潇輕呼口氣，丢了手機轉身找她的小寶貝去了。

小家夥迷上了陽臺，正曬着淺淺的日光在地上趴着，聽到腳步聲，它扭頭，盧潇朝它眨眨眼，它可愛的歪了一下頭，萌化了。

逗着玩了不知多久，夕陽起來，客廳落地鐘敲響，盧潇心驀然一慌，幾秒鐘後穩下來，放下那團雪白，“吃飯去了。”

它咕嚕咕嚕轉着眼睛。

盧潇彎身，湊近，“要是遇見他……就完了，你也完。”

它懵懵看着。

盧潇失笑，嘆氣，起身換衣服去了。

正好晚高峰，不時塞車，碾着越來越灰的夜色到了那間餐廳，比預想要晚，快七點了。

下車後，盧潇轉身往餐廳門口走，走了幾步都沒有看到熟悉的車，她心裏緩緩舒氣。

進了餐廳，用餐時段，人很多，她心無旁驽的穿梭在人群裏，往包間走去。

約她的正好是當初一起和AFTER合作的那位歌手，這兩天來美國工作。

一頓飯聊了很多，身體，工作，後面的計劃，直到窗戶外漸漸喧嚣聲沒那麽大了。

“AFTET最近又找你？你接了沒有？”吃着吃着，坐在對面的人想到剛剛出去接電話進來時在拐角處遇見的男人，問。

盧潇擡眸，“接了。”

“唔，也找我了，但我沒空，要忙演唱會。”

盧潇是知道的，彎彎嘴角，“可惜了，沒有合作機會了。”

“你自己唱吧，我想聽。”

盧潇哼笑，沒有多說什麽，手肘撐在桌上，水杯虛握在幾根手指間。

景微酌出去接個電話，通道人太多，走着走着就到了門口，那輛白色車子停在右手邊第三個位置，他看到時，眼睛掃了向車牌，她的。

他扯了扯唇角，挂了電話還繼續站了一會兒，随後腦海裏浮現出那條下午刷到的臉書。

盧潇慢悠悠的吃着，聽着朋友說演唱會準備的事宜，讓她到時候去當嘉賓，她一口拒絕。

“為什麽呀？就當個嘉賓。”

“我就想當個閑人，安靜到沒人知道的閑人。”她勾唇，放下水杯，人卧入椅子。吃得出不多了，已經飽了。

“你這樣……”對面的人認真端詳了會兒她的神色，對那張安靜中卻美豔到似乎有種夜色發光感覺的臉，忍不住感慨，“你這樣，圈內人幾乎沒有機會認識你。”

盧潇聽出一絲弦外之音，不由扭頭掃去。

好友一笑，“只有那些和你有合作的，企業，集團，游戲公司大佬之類的，有機會認識你。”

盧潇一僵，腦海裏浮閃過一張臉，頓時收回眼神。

“真是便宜那些人了。”

盧潇默了，“便宜什麽？你說的那些大老板都沒有好人。”

好友失笑，“不是，可确實真心虔誠的少啊，那會兒那個游戲公司的ceo不是合作完追了你一個月，終于擺脫了，媽的不是轉頭就抱嫩模去了嗎？那位還長得挺帥，看上去挺正經，不也不是什麽好人。”

盧潇放下杯子，一笑，眼前又抑制不住的晃過一張臉。

好友瞧着她似乎在出神，“還是說，你自己遇見了什麽不一樣的？”

盧潇一愣。

半吃半聊天，快九點時，終于從餐廳出來，盧潇拿着車鑰匙慢悠悠往前走，好友遇見了熟人，停下說話去了。

已經過了用餐高峰，大廳已經沒什麽人，走到門口的時候，一個擡眸，盧潇看到手抄在口袋裏打電話的男人，一身黑色風衣，長身玉立，身姿高大。

盧潇剎住腳步。

景微酌拿下電話，偏頭。

餐廳門口羸弱的燈光從四周照出來，兩人腳下都是淡淡的影子。

四目相對，他唇角牽起，盧潇心裏一陣兵荒馬亂。

正好這個時間段一個人進出都沒有，靜谧的餐廳門口是一排排的汽車停在兩邊，青翠的樹木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盧潇轉頭站了一會兒，都不知道該幹什麽。

直到不知多久後，一米多外的男人低頭看了看手機。

她仰了仰頭，又看了他一眼，他收到目光，側眸。

兩人目光再次毫無阻礙的纏繞在一起須臾，他挑眉。

盧潇咬了下唇，邁下兩級臺階，往車子走去。

開出去一小段，從後視鏡上就看到了一輛黑色車子出現在視線裏了。

他懂她的意思了。

盧潇抿唇，踩下油門往一條夜景很好的江邊開，後面的車不緊不慢的跟着，不時能看到他左手搭在車窗上，指尖煙霧在風中吹開一片。

停好車，盧潇沒有動，沒有馬上下去，她靠在方向盤上閉上眼睛，心情不知怎麽形容，在她眼裏，他是一個很好很完美的人，再找不到比他更完美的人了。

可是，驀然喜歡她。

好像多的是猝不及防。

景微酌掐滅煙蒂，下了車往那輛白色車子走去，車窗降着，裏面的人和那會兒車壞了找他幫忙時一樣，趴在方向盤上，連那個惆悵的感覺，都是一模一樣的。

他心裏漣漪四起，走近了，聽着裏面透過車窗傳出來的寥寥歌聲，看着她側了側眸，濕亮美麗的眼睛望出來，身心情緒都朝她靠攏，心真的在動。

他控制不住。

盧潇和他無聲對視了須臾，直起身子，推開車門。

景微酌看着從眼前走過往江邊長廊走的人，輕呼口氣，看了眼她曼妙纖細的背，跟上去。

腳步聲已經基本熟悉，可越熟悉盧潇覺得越心慌。

夜景絢麗的江邊不時有各色人等走過，盧潇踩着街石慢悠悠走着，天已經不冷，她今天穿的一身兩件套裙，上面一件寬松的外套，下面是一條修身的半身裙。

後面不緊不慢的跟着，盧潇聽了一會兒就走不下去了，也知道……走下去也沒結果。

江邊起風，她轉身背抵着圍欄靠着，垂眸。

景微酌兩步後站在她面前，側着身仰頭看了看星鬥稀疏的夜空，然後轉頭看看她的衣服。

盧潇注意到了，心裏一陣水花泛過，開口，“不冷。”

景微酌直直看她一會兒，薄唇撚動，“找我做什麽？”

盧潇心裏一咚，低聲呢喃，“我什麽時候找你。”

景微酌牽了牽唇，“約我。”

“景……”盧潇咬住唇，還沒當面喊過他，一時竟喊不出口。

景微酌目光炙熱的注視着她，最後，轉身面對面的靠近。

盧潇瞬間呼吸一滞。

他低了低頭，“臉書那條帖子，是給我看的嗎？故意給我看的是不是？”

盧潇咬唇，他竟然連她是故意的都看出來了。

“盧潇。”

景微酌彎身，兩只手一前一後撐在她身側的圍欄，把她的身子箍在他胸膛與圍欄之間。

盧潇因為他這個動作，呼吸基本聽不到，整個人感官都混亂了。

她紅着臉眼睛混亂的瞧他。

他臉上依舊若有似無的笑意，溫柔依舊，就是這會兒，多了一道隐隐約約的不安心。

和她一樣。

天氣很好的夜色，身後船只泛過，水聲嘩嘩流動，可盧潇驀然感覺是在暴風雨裏。

整個人都混沌朦胧的。

“盧潇。”

景微酌又喊了她一聲，然後看她，“你看出來了是不是？”

盧潇咬唇，臉紅又不自在偏開臉。

他聲音低低，一泓泉水般劃過她周身，驀然帶了一股撩人，“看出來了，故意看我會不會來見你。”

盧潇低頭，伸手想去捏眉心。

他勾勾唇角，握住她的手。

“嗯？”

盧潇一僵，手掌瞬間滾燙，他緊了緊，又戀戀不舍的理智放開。

她輕吸口氣，安靜了一會兒後，擡眸，“對。”

話落，他眼底劃過一陣亮光，是那種……隐晦的開心。

盧潇心裏一陣風雨飄搖。

“可是……”

“我喜歡你。”

盧潇轉頭。

景微酌伸手攬住她，緊緊把人鎖在他雙臂與江邊長廊之間，“盧潇。”

盧潇在他臂彎裏，吹着涼風卻感覺渾身要着火，胡亂的問：“什麽時候，我們……”

“最近，”他炙熱的眼神裝着她，“給你送銅鈴那天，然後……越來越忍不住了。”

盧潇心裏一陣難以言說的感覺，那晚，那晚她一時沒多想，說了不少話，所以……就那麽惹到他了嗎？

“景微酌……”

“至于西藝，當初也是因為被你吸引，雖然那會兒還沒動心，但AFTER每年往國內外教育投了不少，給你的西藝，我覺得很好。”

她咬唇，腦袋一片茫亂。

景微酌輕笑一下，“但現在想想，當初的決定完全沒錯。”

盧潇揉揉眉心。

他認真看她，“盧潇。”

盧潇深吸口氣，感覺他的每一句名字，喊出來都是滾燙的。

“告訴我可以不可以追你就好。”

盧潇往前走，景微酌伸手攬住，抿唇，眼底炙熱，“不拿到一個答案，我可能今晚不用睡了。”

“你以為我睡得着？”

“……”

兩人面面相觑，最後，他偏了偏頭，低笑。

盧潇輕踢他一腳，轉身，背着他看向江邊的漁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