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許久許久不曾回來, 鎮上大變樣, 連葉幾乎都要找不着家在什麽地方了。她被傅修遠牽着手，穿過巷子跟一桌桌或好奇或驚豔的目光, 進了老家。

他們這邊有個習俗，就是甭管在外面賺了多少錢，老家的舊房子都得翻新蓋, 奶奶的靈柩就停在老家的房子裏，奶奶有三個兒子, 連葉大伯父因為行賄受賄還在牢裏蹲着呢，所以奶奶的後事是連葉的父親連百強在辦。

上次見到連百強，他高大、強壯, 蒲扇般的大掌一耳光就能把連葉半邊臉打腫，脾氣暴躁不講理，兇神惡煞。可眼下連葉所見到的連百強, 簡直老了二十歲不止, 就連身體都微微駝下來，頭發也白了一大片。他身邊跟着的是連葉的繼母, 對連葉打過不該有的主意之後吃了虧，現在他們是再也不敢對連葉怎麽樣了。

連葉被傅修遠帶走不知道, 可傅修遠有的是手段讓他們活着比死了還難。一開始連百強還叫嚣着不放過連葉要弄死這個賠錢貨雲雲, 随後他就收到了自己兒子連浩在監獄裏被人打了個半死的錄像, 除此之外挨打都是輕的，更髒的事也在連浩身上出現過。他當初強|奸無辜的女孩子沾沾自喜，現在報應到了自己身上, 終于知道害怕了。

連百強看到連葉，眼神閃爍，态度卑微，他終于明白這個女兒再也不是過去那個自己可以随意打罵的賠錢貨了，甚至于現在他還要卑躬屈膝地讨好着，免得那個男人讓自己的生活再困難一點。

從連浩跟連大伯入獄，連百強的日子就沒舒坦過，他本來是包工頭，還挺賺錢的，可不知怎麽回事，就再也沒人肯雇他了！他打電話給過去的熟人，大部分人連接都不接，少數幾個暗示他有人搞他，連百強一開始氣得要死，還想跟對方拼個魚死網破，他之前沒少幹克扣工資中飽私囊的事兒，都給人挖了出來，賺的錢還沒有吐出來的多，再加上罰款，就連市裏買的房子都賣了也填不上這個窟窿。

沒辦法啊，他不想去蹲牢房就得想辦法還錢，偏偏他又找不到賺錢的門路，再加上他那個被人睡過的老婆……經歷過重重打擊，連百強終于變老實了。

而因為他想拿連葉抵債的行為牽連到了本來坐辦公室的大哥，大哥進去以後，兩家子幾乎也不來往了，要不是連葉奶奶去世，連大伯一家到現在都沒跟連百強說過話，至于連三叔，見風使舵，害怕自己也遭報複，連百強打電話找他借錢的時候直接把號碼拉進了黑名單！本來血脈相連的三兄弟，現在鬧的跟仇人似的。

連葉奶奶去世，除了連葉也沒幾個人真的傷心難過，倒是因為禮金的事兒三家又鬧開了。連大伯家覺得自家當家的雖然不在，但他們家是老大，當然要拿大頭，連百強則認為是在自己家辦的，自己當然要拿大頭，至于三叔家就是純粹想占便宜——他們之前那麽對連葉，傅修遠的報複浸透在他們生活的每一處，家家捉襟見肘，老人家去世，宗親鄰居朋友加一起給的禮金至少得十幾萬！

連葉繼母跟連葉說話也唯唯諾諾的，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別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的，是她提出的拿連葉給人抵債，結果連葉對象就把她送給那個傻子糟蹋，連百強還願意要她她就謝天謝地了，哪裏還敢再琢磨別的歪主意？就盼着連葉跟她對象趕緊走吧，別在家裏待了，怪吓人的。

連葉自己也不想在這兒待，但她想送奶奶最後一程，院子裏是刺耳的哀樂聲，聞到的是白事特有的食物的味道，還有吹曲送葬的隊伍以及街坊四鄰的說笑聲。連葉在奶奶遺像前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又把白布做的披挂穿在身上，接着就看見傅修遠也跪了下去。

她吓一跳，趕緊過去拉他：“你幹什麽呢！”

傅修遠跟連葉一樣磕了三個頭，拿起旁邊的手杖，在連葉的攙扶下起身，才柔聲說：“應該的。”

孫女跟孫女婿都是外人，像傅修遠這樣的人頭頂戴個孝帽……連葉實在是沒眼看，她給他拒絕了，看傅先生還是一副很遺憾的樣子。這時候手機響了，連葉掏出來一看，是心愛發來的小蓮子視頻，小家夥四肢并用的抱着奶瓶躺在床上，黑葡萄般的眼睛漂亮極了，還對着鏡頭吐出奶嘴啊啊的叫。

傅修遠摟住她的肩：“不難過了好不好？我們出去走走？我還是第一次來甜甜的老家。”

還出去走走呢，連葉怕自己迷路……她被傅修遠牽着手，院子裏确實是人很多，他們在這兒也沒什麽能做的，出去走走也好。連葉還是想親眼看着奶奶下葬再離開的。

Advertisement

他們出門的時候迎面撞來一個小孩，要不是傅修遠拉着連葉差點被撞倒，沒等她看清楚是誰，大伯母就沖了過來，抓着小孩一頓打，一邊打一邊罵，完了戰戰兢兢地給連葉道歉，連葉才看清楚那是大伯母家的孫子毛毛。

就是那個蠻不講理喜歡搶人東西還打人的熊孩子。

……連葉頓時覺得團團更加可愛了。

大伯母生怕再招來一頓報複，打完孩子給連葉出氣就忙不疊拽着孩子走了，連葉跟傅修遠牽着手朝人少的地方走，她說：“沒看出來你的心眼還挺小的。”

這是帶着打趣的意味，傅修遠卻認真地回答：“誰叫他們欺負你了？”

不僅僅是這一大家子，還有那幾個以為他們家甜甜柔軟善良得到她的原諒就沒事兒的混球。連葉是開始新生活不搭理他們了，可傅修遠說過不跟他們計較了嗎？

沒有吧？

一句對不起就想抵消對連葉造成的傷害？

怎麽可能。

不過這種事傅修遠是不會跟連葉說的，他在她心底應該永遠是溫柔謙和的模樣，才不會背地裏偷偷給人下絆子呢。

因為奶奶明天才下葬，所以他們還要在G市留一天，但當然不會住連葉繼母給安排的房間，所以到了下午的時候他們就先回縣城了，在那裏居然還遇到個本以為這輩子都很難再見的人。

他們住在一家比較衛生的酒店，住進去之前有人專門進去打掃過，換了全新的四件套，傅修遠帶連葉出去吃晚飯的時候經過酒店大廳，一個打掃衛生的阿姨推着車走出來，恰巧上面堆積的要洗的毛巾掉在了他們面前，阿姨趕緊彎腰去撿，連葉好心幫了她一把，她還沒來得及說謝謝就看到了連葉的臉。

連葉胖的時候也沒胖臉，如今更是被養得眉目精致皮膚嬌嫩，跟做粗活的女人簡直是天壤之別。

她認出了連葉，連葉卻沒注意她，因為就是随手幫忙撿了東西而已，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她的丈夫身上。傅修遠勾着她的腰，帶她走出了酒店，G市的龍蝦很出名，他要帶自己心愛的妻子去吃龍蝦大餐，下屬都打點好了。

打掃阿姨沒敢叫連葉的名字，就到前臺那裏去問：“剛才那對……是什麽人啊？怎麽在咱們酒店？不是說有大人物要來，酒店清空不給人住嗎？”

前臺小妹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是超級無敵有錢的大人物啊！聽說是首都那邊來的，咱們酒店的打掃人家看不上眼，嫌不幹淨，特意派了人來重新清理的，房間裏的東西全換成了新的，唉，我要是也能嫁個這麽有錢的老公就好了！而且那位先生真的好帥啊！”

旁邊的小妹嘲笑她：“就你還做夢嫁給有錢人呢，你沒看人家夫人長得什麽樣啊？身材又好又漂亮，氣質也好，肯定是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咱們這種人就別做白日夢了吧！阿姨你說是不是？”

打掃阿姨嘴巴動了動，沒說話，推車走了，前臺小妹撇撇嘴：“古怪老阿姨，怪不得沒人搭理她，真讨人厭。”

“你知道啥啊，阿姨很可憐的，她老公得病死了，全家為了給老公治病欠了好多債，誰知道老公死了之後沒多久，剛考上大學的兒子也病了，唉所以我說結婚前要做體檢啊，千萬別嫁有遺傳病史的人，日子過得多難啊。”

兩個小妹聊的火熱，話題很快就從打掃阿姨身上轉到了那對夫妻有多好看多有氣質多般配，還有他們的車多豪華，司機跟保镖就電視上的一樣，她們這種小地方哪裏見過那樣的陣仗，真讓人大開眼界，羨慕的要死。

門當戶對……千金小姐……

打掃阿姨的眼淚在轉身的那一刻就掉了下來，那哪裏是什麽千金小姐，是被她從小打到大後來還被無情抛棄的女兒。她嫌棄她又胖又笨，還老是生病，再加上跟前夫感情破裂，離婚的時候她都也沒回。

以前她來火了就把女兒抓過來打一頓罵一頓，現在人家是高高在上的雲，她是地上髒兮兮的爛泥。

都是報應啊。

連葉根本不知道無意中遇到了自己的親媽，說實在的她就沒想過這個人，過去的人事物哪有眼前英俊溫柔的丈夫還有美味的龍蝦來得令人快活呢？

她晚上在丈夫懷裏美美地睡了一覺，起來的時候容光煥發，她已經徹底開始了另外一段人生。

老家那邊選擇是早上七點下葬，聽說是找人算的好時辰，這個點葬在祖墳以後能保佑子孫後代一帆風順，連葉覺得他們純粹是自己騙自己，不過她是孫女，嫁出去的都算外人，也沒發言權。

她看着奶奶的骨灰盒被逐漸掩埋，終于還是沒忍住哭了。從今以後，那雙皺紋密布的手再也不會給她擦去眼淚，那雙蹒跚的小腳，也再不會急忙忙等在學校門口接她回家了。

傅修遠摟着她的肩，輕輕哄着，連葉把頭埋進他胸口嚎啕大哭，哭聲被淹沒在回程的哀樂中，而許多人已經開始說笑準備回家了。

這就是生命，周而複始，舊去新來。

等回到荷園簡直恍如隔世，明明就出門了幾天，連葉卻覺得很久都沒見到小蓮子了。心愛把小蓮子送來，不停地跟她說小蓮子有多乖巧多可愛，然後深深嘆了口氣：“我真的好想把臭團團塞回肚子裏重新生一遍。”

小蓮子抱着自己的小腳丫在啃，明亮的大眼睛一直盯在連葉身上，他雖然不知道什麽是爸爸媽媽，可對這個溫柔充滿馨香的女人卻滿是依賴，一開始沒見到她抱自己，小蓮子還哭了呢。

可是怎麽現在回來了也不抱他呢？

連葉又跟心愛說了會話，心愛知道她情緒起伏比較大需要好好休息，坐了會兒就告辭了，連葉這才把躺在床上啃腳丫子啃的不亦樂乎的小蓮子抱到懷裏，小腳丫上滿是亮晶晶的口水，連葉戳戳小臉蛋：“噫，你好髒哦。”

小家夥咯咯傻笑，還試圖把小腳丫塞到媽媽嘴裏讓媽媽也品嘗一下。

連葉才不要呢！她心頭的難過跟悲傷很快就被驅逐幹淨，活潑可愛的小蓮子讓她止不住地露出笑容，母子倆玩鬧的不亦樂乎。

傅先生倚在門邊嘆息，他怎麽哄也沒法把她哄笑，心疼的不行，正犯愁呢，誰知道兒子就啃個腳丫，她就那麽開心了？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老公，你還站在那裏做什麽呀！”

他聽到愛妻在叫他。

“快過來呀！”

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幸福的笑容。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