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003】

教導處只剩辛衛明和童顏兩人。

辛衛明随手招呼童顏坐下，自己坐在她對面，天生嚴肅的臉上硬是擠出一絲笑容，聲音也盡量放得和藹：

“是不是覺得委屈？”

向來以嚴厲著稱的教導主任在關心她的情緒？

童顏愣了下，趕緊搖頭。

“偷竊財物後及時歸還并不會受法律懲罰，即便警察來了也頂多批評教育。相比起來，老師的懲罰反而更重些。”

雖然這點懲罰并沒有到達她的心理預期，但後面她會自己補上。

這樣想着，童顏最後一絲遺憾也沒有了，“所以，我不委屈的。”

童顏站起來，朝對面微微鞠躬：“謝謝老師剛才願意相信我，幫我查明真相，處分想要陷害我的同學。”

現在的學渣都這麽有法律意識嗎？辛衛明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看着對面滿臉感激的女孩，辛衛明覺得，今天的童顏跟過往很不一樣。

她沉穩了很多。

雖然依舊打扮得張揚，但此時此刻她靜靜地站在對面，渾身由內而外散發着一種沉靜內斂的氣質。

或許等會的談話能有個好結果。

“剛才的一切都是教導主任應該做的，不用感謝，童顏，你先坐下。”

辛衛明坐直了，咳嗽一聲，“今天單獨留下你，是想跟你談談一個月後即将到來的中考。”

“對于這次中考，你有什麽打算？”

又是中考。

前世辛衛明大雨中站在她家門口，苦口婆心跟她講中考的重要性，當時她沒聽進去。

然後……

童顏腦海中閃過前世種種片段，神色變得複雜。

童茜搶走了原書中她的護持大佬，這件事确實惡心又可惡，但也是事實。

重生到這個時間點，童茜已經小有名氣，大佬團也已經被搶走，并且因為童茜的關系都很讨厭她。

大佬團之一的校霸身邊一個小弟出手，就搞得她差點辍學，如果大佬親自動手呢？

童顏想起了前世辍學後接連不斷的黴運，以及後續自力更生時的處處碰壁。活着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麽，死後困在玉镯中，聽童茜偶爾透露點原書劇情，漫長的歲月她也漸漸回過味來——

童茜這個穿書女真是從頭到尾把她當成假想敵，不遺餘力地把她牢牢摁在社會底層。

可無論童茜還是任何一位大佬，她都惹不起。

最起碼現在惹不起。

相比于混社會的倒黴和碰壁，還是校園模式簡單些。

她還是好好讀書吧。

她就不信重本全優畢業，找不到份養活自己的工作。

還有知識本身所帶來的頭腦清晰、多角度看待問題等力量，以及學習過程中附帶的學術圈、同學圈、朋友圈……總有一種能讓她突破童茜和大佬團封鎖。

到那時……

種種念頭在童顏腦海中閃過，她神色變得堅定。

坐直了，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她态度前所未有的認真：“老師，我想好好考，就算升不到育英本部，也要盡可能進一所好一點的高中，将來考個好大學。

可我底子太差了，小學六年經常請假外出拍攝，那時候就已經開始趕不上，初中三年更是基本荒廢。

差的實在太多，所以接下來的一個月，我會好好努力，能趕回來多少是多少，能提高一分是一分。”

辛衛明身形肉眼可見地頓了下。到嘴邊的老生常談硬生生咽下去，他仔細打量着對面的女孩。

與以往要麽懶洋洋、要麽桀骜不馴不同，女孩端正地坐在對面，腰杆挺得筆直，神色間是他三年來從未見過的鄭重和誠懇。

一看就是認真的。

辛衛明心底升起一股由衷的喜悅，“童顏，雖然不知道是什麽讓你突然間有了這麽大的轉變，但你能這麽想真的很好。”

“你們班主任家裏有事，估計短時間內也顧不上你。這樣，我家裏也有個女兒，算起來還是你同校師姐。她是三年前參加的中考，當時我和你李老師給她收集整理了一份複習資料，裏面是各門課基礎知識點和歷年考點。這三年教材沒變，考點也沒什麽變化。你想學的話，放學後拿給你。”

“想！”

童顏說得斬釘截鐵。補基礎的複習資料，而且還是各科，這不正是目前的她最需要的。

興奮過後，她很快冷靜下來：“老師，您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前世冒着大雨等到半夜三更，就為勸她回來中考。

這輩子又是為她主持公道，又是借她獨家複習資料。

辛衛明摘下眼鏡擦拭下，略微有些變形的眼睛看向窗外，神色變得遙遠。

他的女兒從小就想當明星。辛衛明雖然在學校裏嚴肅、學生們都怕，在家卻是妥妥的老婆奴和女兒奴。

拗不過，正好有劇組來本市取景，他便帶女兒過去看看。

那一次他看見了童顏。

那時的童顏也就四五歲，白白嫩嫩的小蘿莉還沒課桌高，一張小臉漂亮得跟個小天使似得。

大冬天，游泳池都快要結冰了，她穿着藍色蓬蓬裙，小腳丫子剛碰到池水就縮回來，小小一團凍得瑟瑟發抖、泫然欲泣，他這個路人看着都覺得可憐。

然而旁邊陪同的家長卻不這麽覺得，走上前沖着她屁股就是一巴掌，直接把她拍下游泳池。再然後，她泡在池水裏，嘴唇凍得發紫，臉上卻強行擠出可愛的笑容。

那時他還問過旁邊工作人員，對方卻告訴他：人家親媽都不心疼，我們這些外人瞎起什麽哄。

辛衛明當時二話不說，拖着女兒就走。

他捧在掌心裏的寶貝可不能遭這罪！

雖然走了，可小蘿莉在冰冷的池水中強顏歡笑的片段卻始終存留在他的記憶中。

直到幾年後，育英中學迎來新一批學生。已經升任初中部教導主任的他在開學典禮上講話，順着男孩們一直偷瞥的方向看去，一眼就認出了當年的小蘿莉。

她長大了，卻一點都沒長殘，甚至比小時候更好看。

與相貌相反的是她乖張叛逆的性格。

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辛衛明非常清楚原生家庭對孩子性格的影響。攤上那樣的家長，孩子性格乖張些，最起碼被傷害了還知道反抗，總比懦弱聽話要好。

雖然童顏一直惹事，但辛衛明并不讨厭她，只是有點可憐她。能力範圍內，他盡可能幫助她回歸正途。

初中三年來，他一直在努力。男老師不宜過多接觸女學生，他只能在自己掌管的風紀這一畝三分地下手。

童顏平常逃課打架，能口頭批評他絕不給記過，能記小過他絕不給記大過。

努力了三年，本來他都快打算放棄了，沒想到中考前夕童顏突然醒悟。

辛衛明視線從窗外收回來，重新戴上眼鏡，一本正經地說道：“說實話，身為老師，每次讓一個叛逆期的學生回歸正途，都會非常有成就感。”

“就因為這個？”

童顏有些錯愕，然後就是濃濃的感動。

辛老師真的好有責任感。

她再次站起來，鄭重保證：“老師，我一定好好複習，不辜負您的期待。”

**

從教導處回來後，童顏回了教室。

她的回歸引來了全班同學矚目，其中夾雜着張洋的憤恨。

童顏目不斜視，邁着大長腿走到了最後一排自己的位置，拿起書包。

循着記憶，她從書包內袋中找到了前世一直吃的止痛藥。

走到教室前面接杯溫水，童顏吃了一粒，然後趴在桌上，戴着耳機開始聽學習機上的古詩詞解析。

一首《桃花源記》的解析聽完，止痛藥終于生效。排山倒海的痙攣退去，放學鈴聲響起。

童顏鎖屏學習機，和筆袋一起放回書包裏，大步走出教室。

來到走廊裏，她停在六班的儲物櫃前。按照上面的标簽一個個找過去，很快在最角落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儲物櫃。

轉動鑰匙打開，迎面掉出來的就是假發，然後是敞開的化妝包，裏面假睫毛、美瞳、口紅……各式彩妝應有盡有。

童顏看着這些曾經的心尖寵，神色出現一瞬間的遲疑。

她是要好好學習的，估計短時間內用不上這些了。

要不要扔掉？

下一刻她便搖頭。

假發、睫毛、口紅、腮紅……這些她曾經喜歡過的小可愛都沒有錯，不應該慘遭抛棄。

先放在這，等有時間給它們找個新主人吧。

做好決定後，童顏将假發和化妝包統一收進儲物櫃下層，看着終于露出來的書本。

嶄新的。

大多數甚至連名字都沒寫。

只有一個周末，這麽多課本，她肯定不可能全看完。

先選一門。

至于選哪一門——

她在玉镯中當阿飄時，曾聽童茜念叨過。原書中的她大學念得數學系，制霸娛樂圈的同時也沒落下學業，最後拿到了數學和金融兩方面的理學和經濟學雙博士。

照這說法，她應該在數學上很有天賦。

萬事開頭難，選擇最容易上手的才不會被輕易打擊自信心。

就它了！

無視旁邊同班女孩探究的眼神，童顏從中抽出初中三年的所有數學課本，放進書包裏。鎖好儲物櫃，朝樓梯口走去。

育英中學初中部對面就是教職工家屬院，童顏剛走到校門口，就看到辛衛明和他的妻子李老師站在家屬院門口。

童顏揚起笑臉，朝對面揮揮手。

紅燈變綠燈，她小跑着朝對面趕去。

“慢點。”

與辛衛明一臉嚴肅不同，李老師容貌溫婉，性格也溫和。雖然教得政治不太熱門，但她依然是整個育英初中部最受學生們歡迎的老師之一。

時隔多年再次看到李老師，童顏覺得她有些眼熟。

當阿飄的那些年好像在哪裏見過一個長得很像她的人。

這種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童顏在兩位老師面前站好。

李老師溫柔地看着她，從辛衛明手裏接過一只鼓鼓囊囊的無紡布袋，親手遞給她：“各科複習資料都在這裏面。童顏，你想好好學習，我和你辛老師都為你高興。離中考還有一段時間，還有機會，好好努力吧。”

童顏雙手接過袋子，微微欠身：“謝謝李老師，謝謝辛老師。”

“這孩子。”

李老師親自扶她起來，“不用謝我們，回去好好複習。你落下的有點多，有看不懂的地方也不要氣餒，記得打電話或者發微信問老師。”

童顏鄭重地點頭。

提着袋子正準備離開，她餘光看到路口。隔壁職高也放學了，一個個穿着職高校服的學生從學校走出來。

童顏腦海中升起一個想法，轉過身問道：“對了，辛老師、李老師，如果有其他同學需要這份複習資料，我可以複印後借給他們麽？”

“當然可以。”

再次感謝兩位可敬的老師後，童顏提着袋子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剛走到路口，正在等紅綠燈，她肩膀就被拍了一下。

“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