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011】
童顏特別不喜歡這種感覺,被動又無力。
窗外傳來升旗儀式的國歌聲,緊跟着是國旗下演講。
本周初中部負責演講的是葉蓓蓓,熟悉的聲音傳來,童顏越發煩躁。
葉蓓蓓、張洋、胡天澤……這幾個人她沒一個看着順眼,偏偏他們還都陰魂不散!
越是這時候越不能慌。
童顏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辛衛明已經打電話給育英高中部那邊,胡天澤很快就會作為證人出現,并且有極大概率說出對她不利的內容。
怎麽辦?
童顏眉頭緊鎖,看向窗外。
餘光掃過辦公樓入口處的監控攝像頭,她腦海中靈光一閃。
工地門口會不會也裝着監控?
還有當時工地上熱火朝天趕進度的那些工人,馬路上路過的市民,有沒有人注意到工地門口發生的争執?
不管監控、工人還是市民,只要其中有一個能為她作證,她就能洗清嫌疑。
到時候胡天澤說什麽都沒用。
想明白這點,童顏長舒一口氣。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她轉身欣賞着窗外景色,只留一個後腦勺給對面母子。
**
關鍵證人胡天澤這會正站在本班升旗儀式隊列的隊尾,聽着旁邊幾個男孩八卦。
“聽說了沒?初中部那邊一大早來了個超好看的學妹!”
“多好看?能有童茜一半?”
“我這有照片。”
“給我看下。”
“小心點,手機別被老師發現。”
“什麽照片,連個正臉都沒拍到。”
“重點是腿!”
“我屮艸芔茻,這腿……我能玩一年!不!十年!”
“側臉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想起來了!童茜她妹妹,好像是叫童顏?”
“對,就是叫童顏!初三開學那會,初一新生剛入學我就注意到她了。顏值可真高,我覺得比童茜還要好看。尤其是那雙腿,簡直了。咦,這腿怎麽這麽像童顏?”
聽着童顏的名字一再被提起,胡天澤狹長的眼眸中閃過一抹複雜。
從周六淩晨那個光怪陸離的夢境中驚醒後,這個周末,胡天澤重新調查了當年的事。
時隔十多年,當年的犯人早已刑滿釋放,好多證據也早已經湮沒在時間中。
胡天澤本來沒報什麽期待,當年的事是他親身經歷,警方和在場的童家叔叔阿姨也都親口證實,真相如何再清楚不過。
之所以重新查一遍,不過是順從自己的直覺。
可沒想到,還真讓他查到了一點蛛絲馬跡。
當年被抓的中年婦女,也就是大街上抱起他就跑的那個人販子,是帶傷收押,警方檔案裏有她的治療記錄。
被抓的時候,她的小腿上有傷。
“事發現場地形複雜,暗巷密布,犯罪嫌疑人本來有很大概率可以逃脫,可腿上的傷嚴重影響了她的移動速度,導致她最終落網。”
“當時審訊過程中,我們也詢問過嫌疑人傷是怎麽來得。可她本人也說不上來,只是說當時抱起你有些緊張,在制止你掙紮的過程中可能不小心撞上了什麽尖銳物體。”
“從嫌疑人當時的傷口來看,紮傷她的應該是比較細長的尖銳物體,類似串燒烤的鐵簽,或是串冰糖葫蘆的竹簽。”
從當年負責偵辦此案的老刑警家中出來,胡天澤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周六淩晨的夢裏,面對接應中年婦女的同夥男子,胖嘟嘟的功夫蘿莉将穿着冰糖葫蘆的竹簽紮了過去。
現實中,中年婦女腿被紮傷。
這難道只是巧合?
周日晚上,胡天澤帶着滿腹的疑惑入睡,當晚又做了個夢。
夢中的他處在上帝視角,看到了大街上的童家四口。
童茜坐在大童推車內,由高大的童叔叔推着,身形嬌小的陳阿姨拎着水壺走在旁邊,三人有說有笑,看上去是非常歡樂和諧的一家三口。
如果忽略後面跟着的小蘿莉的話。
比童茜還要小三歲的童顏跟在後面,眼巴巴地看着前面歡樂的一家三口,洋娃娃般可愛的臉上滿滿都是“寶寶不開心”。
街道旁商鋪響起冰糖葫蘆的叫賣聲,小蘿莉注意力被吸引,邁着小短腿跑過去。小小的手從口袋裏掏出一枚硬幣,仰起脖子問完價格後又掏出一枚,用兩枚硬幣買了一串冰糖葫蘆。
舉着冰糖葫蘆的小蘿莉輕輕舔一口,然後啊嗚一口,把一整顆山楂都咬下來。小嘴塞得滿滿當當,露出滿足的笑容。
雖然是在夢中,但看到這一幕的胡天澤還是忍不住唇角上揚。
然後,胡天澤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比小蘿莉高不了多少的他穿着兒童籃球衣,興奮地看着陌生城市的陌生街巷,滿腦子都是即将到來的人生第一次獨立冒險,絲毫不知自己已經被壞人盯上。
胡天澤看着小時候的自己走到離賣冰糖葫蘆的店很近的地方時,面相和藹可親的中年婦女突然沖上前抱起他。
雙腳突然離地,年幼的他驚呼出聲,然後嘴就被中年婦女捂住。
就在這時,旁邊正準備咬第二顆山楂的小蘿莉疑惑地擡頭,看到他雙腿的掙紮後,大大的眼睛中閃過一絲迷惘。
下一刻,小蘿莉抓起糖葫蘆,重重地朝中年婦女小腿紮去!
紮完就溜。
小蘿莉躲在冰糖葫蘆櫃臺側面,雙手握着冰糖葫蘆,悄悄探出小腦袋看向童家夫婦,似乎生怕自己紮人的舉動被家裏大人發現。
接下來就是童茜的呼喊。
站在上帝視角,胡天澤看清了童家夫婦以及絕大多數路人的冷漠,當然還是有熱心路人主動詢問怎麽回事。
中年婦女也注意到了,緊張的神色重新恢複自然,仔細觀察還能發現她眼底的有恃無恐。可小腿處的傷疼得她額頭直冒汗,照這個疼法,別說抱着個份量不輕的孩子,就連自己走路都成問題。
中年婦女丢下他,一瘸一拐地逃進旁邊巷子。
童茜從大童車上下來,小跑着來到他面前,神色間是他看不懂的興奮和激動。
……
夢做到這裏,胡天澤醒了。
睜開眼睛,外面天已經很亮了。看下時間,已經是周一的早讀時間。套好校服簡單洗漱下,趕到學校時高中部各班級正在操場上集合,準備舉行每周一的升旗儀式。
胡天澤站在隊伍最後面,聽着旁邊男孩們興奮地讨論初中部新來的女孩和童顏誰得腿更漂亮,狹長的眼眸中神色越發幽深。
直覺告訴他,昨晚的夢就是當年的全部真相。
結合他周末拜訪老刑警得到的新線索,邏輯上也完全說得通。
不止新線索,現在重新回憶下,當年童茜呼喊後,中年婦女立刻就松開了捂住他的嘴、把他扔地上自己跑了。
當時以為她是被識破後緊張,可專業的人販子心理素質哪有那麽差。
如果不是童顏紮那一下,面對當時被童茜呼喊聲吸引的路人,中年婦女完全可以狡辯,說些什麽“他是我兒子”、“別聽他瞎說,小孩子吵着要買玩具,在跟我置氣”,那些路人很有可能不會再多管“別人家事”,任由中年婦女抱着他走進暗巷、消失無蹤。
這麽多年來認定是救命之恩的童茜那一嗓子,其實只是錦上添花。童顏那重重地一紮,才是讓讓中年婦女失去狡辯的耐心以及逃跑行動力的關鍵。
胡天澤腦海中忽然湧現出小時候的畫面。童顏趴在他耳邊,悄悄朝他邀功,“澤哥哥,是顏顏打跑了要搶走你的壞人哦”。
這句話是他讨厭童顏的直接原因。
當時他覺得,她一個三歲小孩拿什麽打,為了跟搶童茜救命之恩連這樣的話都敢說。
可周五放學時那力道完全不科學的一腳,還有周末接連的夢,這些無不在告訴他童顏說得是真的。
胡天澤心中多年來堅信的事實徹底崩塌。
一片慌亂中,他開始反思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
小時候躲着童顏,育英三年對她冷暴力,一次次利用她的喜歡往她心上紮刀替童茜出頭、甚至上周五還想着拿她去讨童茜歡心……
他都做了什麽啊!
臺上的學生代表正在進行國旗下演講,胡天澤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插在褲兜內的雙手緊握成拳,狹長的眼眸中是深不見底的懊悔和自責。
高二七班的班主任就是這時候走過來的。
“胡天澤。”
班主任把他叫離升旗隊伍,“初中部那邊的教導主任辛老師有事找你,趕緊去他辦公室。”
胡天澤帶着滿心悔恨趕到了初中部教導處。
敲門後走進去,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沙發上的女孩。
她剪了短發,額前修成空氣劉海,跟昨晚夢中的小蘿莉差不多的發型。
同樣的發型,同樣的可愛。
胡天澤懊悔之餘,心底升起一股哪怕面對童茜時也從未有過的悸動。
四目相對,女孩微微皺眉,冷冷地移開目光。
內心悸動戛然而止,胡天澤整個人仿佛被潑了一盆冷水,瞬間清醒。
他掃了眼教導處辦公室,辛老師、有點臉熟的大媽以及…豬頭。
記起來了,是張洋媽媽和…張洋?
看到母子二人神色間的急切,結合剛才童顏的冷淡,胡天澤一瞬間大致明白了自己為什麽會被叫過來。
果然,接下來辛衛明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測。
“張洋媽媽說是童顏把張洋打成了這樣,童顏說不是她打得。胡天澤,周五你也在場,你來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辛衛明剛問完,吳桂蘭就急切地開口:“小澤,洋洋從小就跟你一起玩,現在他被打成這樣,甚至連中考都要耽誤,你可一定要幫幫他。”
張洋也趕緊跟上,神色間滿是哀求:“是啊澤哥,拜托你一定要幫我。”
童顏輕嗤,“從小一起玩?那我是不是可以合理懷疑,胡天澤接下來的話會帶有偏向性?”
她在嘲諷他。
胡天澤心裏有點難受,下意識開口解釋:“我跟他沒那麽熟。”
胡天澤說得是實話。
跟他從小一起玩的要麽是萬方春苑的同齡人,要麽是家境差不多的。張洋家既不住萬方春苑,又不跟他同齡,家境更不能比,充其量不過是個強行貼上來的狗腿。
童顏卻領會成了另外的意思。
這是要撇清關系,方便作僞證?
還好她已經想到了其它證明自己清白的方法,這會一點都不慌。
張家母子也是這樣認為的,吳桂蘭趕緊點頭,“是的,不熟,小澤跟我們家洋洋一點也不熟。
小澤啊,不對,胡天澤同學,拜托你趕緊告訴辛老師真相。”
胡天澤餘光一直留心着童顏神色,哪能沒注意到她越發濃烈的嘲諷。
愣了下,胡天澤心底升起一股氣悶。
童顏把他當成什麽人了?
他會颠倒黑白、睜着眼睛說瞎話?
可想想這麽多年來對童顏的态度,胡天澤突然沒了底氣。
“真相我知道。”
在張家母子急切、辛衛明和童顏淡定的目光中,胡天澤緩緩開口:
“童顏确實打了張洋。”
張家母子目露驚喜,辛衛明皺眉,童顏則是“一早就知道會這樣”的了然。
胡天澤看向童顏,話鋒一轉:
“但那是因為張洋先叫上我和高中部另外兩個男孩攔在放學路上,試圖讓她對班費的事道歉,如果不道歉就要對她動手,童顏只是沒辦法才出手自衛。
而且童顏只是将張洋踹倒在地,其它并沒有做什麽,她走時張洋臉還好好的。
不過在她走後,張洋覺得自己連個女孩都打不過這件事很丢臉,騎上自行車猛沖出去。他沒注意路況,沖到了工地門口堆着的碎石上,當場臉着地,摔成了現在這樣。
後面這一段童顏應該沒看到,但我和另外兩個同學親自送張洋去得醫院,這事我們三個都很清楚。
工地門口有監控,工人、來往路人也有很多,醫院更是有明确的診療記錄。你們如果不相信我說得話,随便去這其中任何一處,一查就清楚。”
胡天澤一口氣說完,根本沒給張家母子任何開口打斷的機會。
“洋洋…”
吳桂蘭神色間滿是不可置信,扭頭看向自家兒子。清楚看到兒子眼睛中的灰敗,一瞬間她還有什麽不明白?
童顏也同樣不可置信。
張洋竟然硬生生把自己作成了豬頭,還少了兩顆門牙。
還有,胡天澤竟然會向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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