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012】

“張洋媽媽，你還需要繼續調查麽？”

辛衛明客氣地問着。

吳桂蘭當然想。

雖然摔成這樣是兒子自己造得，但看下當時情況，也方便她進一步追究建築工地甚至對面小太妹的連帶責任，賴一點賠償。

可餘光瞥到旁邊高大的男孩，這種想法瞬間熄了。

他們張家雖然有錢，但公司80%以上的業務都來自胡氏。胡天澤可是胡家獨子，偌大胡氏集團唯一的繼承人，惹惱他的後果張家承受不起。

吳桂蘭反手給了自家兒子一巴掌，“洋洋！媽媽從小怎麽教你的，你怎麽能做這樣的事！”

“還不快給你同學道歉！”

張洋被扇得龇牙咧嘴，不甘地看向童顏。

童顏頗為舒适地欣賞着這一幕，順便加一把火：

“上周五老師說過，張洋要在今天的升旗儀式上做公開檢讨、賠禮道歉，正好把今天這件事一塊帶上。”

吳桂蘭皺眉，“辛老師，您看…我們家洋洋都傷成這樣了。”

辛衛明神色間閃過一抹猶豫，下一刻，他餘光看到了旁邊的女孩。

她剪了短發，整個人顯得乖巧而安靜，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信賴地看着他。

他不能辜負這樣一份信賴。

他必須要維護教師這項神聖職業的公平和公正。

辛衛明神色重新變得嚴肅，“張洋媽媽，張洋同學摔成這樣，我和學校都覺得惋惜。但學校有學校的規定，張洋同學做出這樣的事，必須公開道歉。”

吳桂蘭正想再掙紮一下，使出她多年來慣用的老賴扯皮**，一道冰冷的目光掃過來。

看清楚胡天澤狹長眼睛裏的不悅，吳桂蘭打個冷戰，反手又是一巴掌。

“起來！出去道歉！”

**

教導處五人組趕到教學樓前時，初中部升旗儀式已經來到尾聲。

辛衛明帶着童顏和張洋上臺。

看到張洋那張豬頭臉，整個初中部陷入了短暫的震驚，然後是竊竊私語。

“那豬頭誰啊？”

“張洋？初三六班籃球打很好那個？”

“他怎麽成這樣了？”

“聽說他周五偷班費誣陷童顏，會不會是童顏下得手？”

“還真有可能，童顏早自習沒下就被教導主任叫過去了，是不是就為這事？”

“童顏也在上面，她新發型可真好看。中考結束後我也要留長點頭發，剪個她那樣的發型。”

“你清醒一點！重點不是發型！童顏是不是要公開給張洋道歉？”

……

臺下議論聲沸沸揚揚，臺上辛衛明打開話筒，“喂喂”兩聲測試下，

“同學們都安靜下，今天升旗儀式還有另外件事要宣布。”

臺下初中部全員安靜下來，辛衛明繼續說：

“上周五，張洋同學偷班費陷害童顏同學，被識破後受到處分。

張洋同學不忿，周五放學後糾集高中部另外三名同學，在放學路上圍堵童顏同學，試圖霸淩。

失敗後，張洋同學在回家路上不慎跌倒，造成面部摔傷。

然後今天早讀，張洋同學再次陷害給童顏同學，說是被她打得。還好，高中部當天在場三名同學中的一名及時作證，幫助查清事實真相。

張洋同學先是偷竊栽贓童顏同學、又是校園霸淩，然後再度栽贓嫁禍，一連串行為性質極為惡劣。後續學校會開會讨論，做出相應處罰。

今天借升旗儀式這個機會，張洋同學先給童顏同學道歉。”

辛衛明一番話說完，臺下整個育英初中部全體師生一片安靜。

這一連串故事信息量太大，他們需要消化下。

片刻後，議論聲再次響起：

“我還以為童顏要給張洋道歉，沒想到反過來了。”

“這是真的？”

“張洋籃球打那麽好，平常看着也挺豪爽，能幹出這種事？”

“辛閻王親口說得，怎麽可能有假？”

“可…真的不敢相信。”

“張洋平常看着還不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人。”

“偷班費栽贓，放學攔路，想想都覺得恐怖。”

“我竟然有點同情童顏了。”

“我也是，我能說幸虧童顏經常打架麽？不然她得被欺負成什麽樣。”

“難道不是童顏之前惹過張洋？不然他幹嘛這一套神操作？”

“你這人怎麽回事？受害者有罪論？”

一片議論聲中，初三六班隊列最前面，拿着演講稿的葉蓓蓓眉頭緊皺。

張洋竟然是這樣的人。

她有朦胧好感的男孩，竟然會做出這麽惡劣的事。一件連一件，簡直爛到了骨子裏。

葉蓓蓓心底那點粉紅泡泡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惡心和厭惡。

……

臺下議論聲沸沸揚揚，臺上張洋雙腿跟灌了鉛似得，一步步慢慢挪到話筒前。看着臺下或震驚或鄙夷的眼神，他頭低下去，恨不得找個地縫把自己藏進去。

與他相反，童顏筆直地站在臺上，昂首挺胸，臺風那叫一個正。

初中三年她好多次站在這裏，為逃學打架等違紀行為做檢讨，潛意識裏早已經習慣被整個初中部所矚目。

不過，從道歉的一方換成被道歉的一方，這感覺真心不賴。

童顏唇角上揚，扭頭看向旁邊張洋。

張洋轉過身面對着她，“童顏，對不起。”

說完微微鞠躬。

童顏皺眉，視線看向他褲縫邊，“拳頭捏那麽緊，腰都不帶彎一下，給我道歉你很委屈？”

張洋真的委屈，此時此刻他恨不得一拳砸過去。

可真要那樣，童顏指不定一腳把他踹下去。

打不過，就好氣。

張洋松開拳頭，雙手展開貼在褲縫上，大聲吼出來：

“童顏，對不起。

我不該偷班費陷害你，更不該找人埋伏在你放學路上，也不該把傷嫁禍到你頭上。

我錯了，對不起！”

吼完後，他腰一彎，标準的90度鞠躬。

童顏感受到了張洋情緒中的激憤，經過這次公開處刑，張洋恐怕會更恨她。

可那又怎麽樣？

這貨打不過她，也罵不過她，拿她一點招都沒。

甚至，他背後的家庭如果對童家出手，那她更是求之不得。

總之毫無壓力。

童顏上前一步虛扶下張洋，湊近了在他耳邊輕聲說道：“記住，是你先挑得事，而且還沒有善後的能力，今天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看着張洋烏青腫眼泡裏困獸般的憤怒，童顏唇角越發上揚。

她的所作所為被臺下初中部師生們看在眼裏，就是童顏高風亮節，不僅親自扶起張洋，還微笑着對他說原諒。

這麽大的事都能這麽痛快放下，童顏人好像還不錯？

一個美妙的誤會，讓整個育英初中部對童顏的印象轉變不少。

**

道歉完之後，升旗儀式也結束，辛衛明帶四人重新回到教導處。

進教導處辦公室後，還沒等辛衛明說什麽，吳桂蘭就已經開口替兒子請假。

“辛老師您看，洋洋他傷得這麽重。要不中考前這段時間就讓他在家複習吧，順便養病。”

吳桂蘭滿臉心疼，兒子剛當着整個初中部的面道歉，再讓他呆在學校裏得受多少委屈。

辛衛明也是這樣想的，如今家長主動要求，正好省了他做惡人。

辛衛明給初三六班有急事請假的班主任打了電話溝通後，又叮囑了張洋兩句好好養病、盡量不要落下複習，然後痛快地批了假。

童顏全程站在旁邊看着。

前世這一天，“回家複習”的是她。

重新來一次，變成了害她辍學的罪魁禍首張洋。

風水輪流轉。

這感覺真心舒适。

童顏笑眯眯的目送張家母子走出教導處，轉身就看到辛衛明意味深長的目光。

“幸災樂禍吧你。”

被識破了？

童顏心裏一緊，下一刻神色變得坦然，“老師，雖然張洋受傷很可憐，可他那麽針對我，看到他倒黴我就是忍不住開心。”

“你啊。”

辛衛明嘆口氣，但也沒多說什麽，而是話鋒一轉：

“童顏，今天這件事不小，學校這邊必須要通知你家長。”

叫家長？

童顏皺眉。

“剛才聯系過你父母，你媽媽的手機是助理接得、說她正在忙，你爸爸手機無人接聽。”

聯系不上啊，童顏緊皺的眉頭舒展開。

“老師，您也不是沒聯系過，既然他們都不接電話，那就算了吧。”

辛衛明神色間滿是不贊同，“這怎麽能行？這麽大的事你父母必須知道。他們工作再忙，也要關心下自己的孩子。”

“可我就是不想讓他們關心啊，我現在只想離他們一家三口遠遠的。”

童顏被辛衛明超級認真負責的态度搞得有些無奈，沖動之下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脫口而出，餘光卻瞥見了杵在沙發上的胡天澤。

“這位同學，你怎麽還沒走？”

收到童顏嫌棄的目光，還有那句陌生的“這位同學”，胡天澤內心有些苦澀。

“胡天澤同學，謝謝你專門到初中部這邊作證。這邊現在已經沒事了，你還是先回高中部那邊上課吧。”

辛衛明的話說完，胡天澤站起來，神色複雜地看了童顏一眼，邁着長腿走出教導處辦公室。

教導處的門關上，辛衛明看向女孩，“童顏，你好像很抗拒把這些事告訴父母？”

童顏看着面前天生面相嚴肅的中年男子。

前世勸退，辛老師是唯一沒放棄她的那個。

重生這幾天，辛老師一次又一次幫她主持公道。

雖然他們只是師生關系，但在她心目中，辛老師比童永春那個天生軟骨頭更可靠、更像一位男性長輩。

或許應該坦誠地告訴他。

斟酌再三，童顏還是決定說出來。

“老師，接下來的話可能有點不符合您之前見到的事實，但我保證自己沒有說謊。”

辛衛明邊點頭，邊示意着她坐下，自己坐在對面。

“你說。”

“老師應該知道，我爸媽其實不怎麽關心我，只一門心思讓我當童模、平面模特，給家裏賺錢。哪怕逃課、打架、不學好，他們也無所謂，只要能賺錢就萬事大吉。”

辛衛明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童顏嘴唇阖動，最終還是開口，“但老師不知道的是，童茜，就是我姐姐，她也不喜歡我。”

辛衛明神色間劃過一抹疑惑，不過他并沒有急着開口詢問。

童顏注意到了，頓了下，她開始舉證：

“在我一歲不到只會哭的時候，三歲的童茜就已經會主動給我媽端洗腳水、給我爸捶肩。兩歲淘氣的時候，四歲的她就已經在逛街時主動給我媽拎包。

類似這樣的事多到數不清，童茜從小到大，一直在努力把我襯托成一個熊孩子，她打心眼裏不希望我好。”

簡單舉證後，童顏繼續說下去：

“本來童茜忙于劇組拍攝，不會太關注我這個只會逃學打架做小太妹的妹妹。但老師今天告訴我爸媽，童茜也會跟着知曉我的轉變，到時候她肯定會想方設法幹擾。

我媽向來最聽她的，我爸現在也很看重她這個當了大明星、能賺大錢的女兒，他們以監護人身份多給我接點工作，我就沒辦法再安心複習。

老師，真的非常抱歉讓您聽到我家這些糟心的事。但為了避開他們，有一個安心複習沖刺的環境，周五晚上我已經從家裏搬了出來。中考之前這段時間很寶貴、也很緊張，我不希望再被他們打擾。”

辛衛明的神色已經非常凝重。

作為一名初中年級的教育工作者，他不會因為這些男孩女孩才十幾歲，年齡小，就不把他們的話當一回事，簡單地把一些問題歸咎于小孩子不懂事。

他很重視學生們的心聲，并且也相信童顏所說得每一個字。

童顏确實是個問題學生，但她從不撒謊。初中三年，她連逃課原因都是理直氣壯地“跟XX打架”、“搞新發型來不及”、“心情不好不想上學”，讓人又氣又無奈。

反倒是童茜，辛衛明也當過她初中時期的教導主任。這個整個育英上下交口稱贊的童星，辛衛明卻總覺得她過于成熟世故，身上帶着股在社會上混了很多年才有的油滑。

之前他一直覺得童茜應該是從小混劇組養成的圓滑世故，可聽童顏這麽一說，她似乎是天生的。

辛衛明真沒想到，童家的問題不只是那對夫婦，還有大寶與二寶之間的惡性競争。

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泳池邊那件事，那時他就不明白，為什麽一個媽媽會那樣狠心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

現在他明白了，除去利益至上、心狠以外，那個媽媽還受到了過分懂事的大女兒影響，打心眼裏讨厭熊孩子的小女兒。

童顏從小在這樣的家庭長大，一路都經歷了什麽？

辛衛明看着對面平靜地訴說出這一切的女孩，內心越發感慨。

“你們班主任鄭老師有急事請假，已經把這件事全權委托給我處理。之前我打電話聯系過，是你爸媽不接，那也沒辦法。”

成了！

童顏重新揚起笑容，“謝謝老師！”

辛衛明擺擺手，“行了，快去上課吧，好好複習。”

童顏痛快點頭，滿心輕松地走出教導處。

剛合上教導處辦公室的門，正準備往教室走，餘光就看到了門邊的胡天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