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023】

“發型是我朋友剪得。”

“她隔壁職高的，專業是服飾與造型,剪頭發是其中的一部分。”

辦公樓門口臺階下,童顏渡過最初的震驚後，開始回答葉蓓蓓問題。

葉蓓蓓不僅是班長,也是整個初三年級出了名的好學生。被這樣一個好學生誇,童顏還是挺開心的,回答起來也就詳細了些。

回答完後,震驚的變成了葉蓓蓓。

“職高？”

葉蓓蓓當然知道職高，這所跟育英中學一牆之隔的學校經常出奇葩，去年還有好幾個學生被抓起來判刑。

從進育英讀書起,爸媽便一直叮囑她離隔壁職高遠一些，初中三年來葉蓓蓓也一直對這所隔壁學校敬而遠之。

沒想到童顏卻告訴她這些。

“職高學生還會美容美發？”

不僅會，而且比媽媽斥巨資168塊給她請到的理發總監Tony老師剪得還要細致。

童顏點頭。

葉蓓蓓戴上眼鏡,神色變得嚴肅而探究,“那…他們會開挖掘機麽？”

童顏：“……”

“你這跨界是不是有點大？他們又不是藍翔。”

“也是。對了童顏，之前班上有幾個同學八卦，說你跟隔壁職高女生借錢弄頭發，是不是也是…”

童顏點頭,“就是你想得那樣。”

葉蓓蓓神色間閃過一抹愧疚,“原來我們大家都誤會你了。”

童顏倒是無所謂。

雖然“借錢弄頭發”這點上她确實被誤會了,但更多的事，比如逃課、打架,那都是真的。

雖然大多數時候她逃課都是出于陳芳蓉授意,去拍攝給家裏賺錢；打架也大都是為揍某個看不順眼的垃圾,但不管理由多麽充分，違反校規校紀甚至給整個班級體扣分，這都是事實。

她頻繁違規在前，也不能怪班裏同學們對她印象不好。

“無所謂，這些都是小事。”

童顏這樣雲淡風輕，葉蓓蓓更愧疚了。

“下次如果再碰到他們說，我一定會幫你解釋清楚。”

童顏：“……”

“那…先謝謝你？”

又被謝了，葉蓓蓓擡起頭，看着面前仰視角度依舊好看到不行的女孩，臉上有些發燒。

“童顏，那個……”

“恩，你說。”

葉蓓蓓深吸口氣，鼓起勇氣，“童顏，你朋友剪頭發貴不貴？她有沒有時間？如果有時間，收費也合理的話，能不能讓她幫我修一下？”

“她應該有時間。”

“至于價錢，回頭我問問她再告訴你。”

“好！”

葉蓓蓓重重地點頭，“那我先回教室了，你也趕緊回家休息吧，還不舒服的話記得打電話給鄭老師請假！”

**

跟葉蓓蓓分開後，童顏撿着僻靜無人的小路，往初中部校門口走。

邊走邊掏出手機，解鎖查看消息。

律師賀韋銘：【看過了吧？】

【能受得了？】

【你還好吧？】

【看到回複下】

【這麽久都不回複，沒事吧？】

……

隔幾分鐘一條的信息鋪面了聊天界面。

童顏正準備回複，新的消息進來：【不會是吓暈了吧？還活着的話吱一聲，再沒回複我要call你了。】

童顏摁在全鍵盤上的手指換個方向，點擊字母“Z”，緩緩打出一個字：【吱】

剛确定發送，語音電話撥進來。

童顏接起來，像接電話那樣把手機扣耳朵上。

賀韋銘聲音傳來：“喂，是本人？”

“賀律師，是我，剛回複你了。”

語音那頭的賀韋銘長舒一口氣，“回複？我看下…你還真是‘吱’了一聲。”

童顏點頭：“不是你叫我‘吱一聲’？”

“好吧。視頻看完了吧，感覺怎麽樣？能接受？”

“看完了。剛才出了點事就沒看手機，接受的話還好。雖然剛看完有點惡心，但這會已經恢複過來了。”

“你自我調節能力還挺強的。”

童顏得意地笑，“那可不，而且我還有解壓神器。”

“解壓神器？”

童顏簡單地把剛才發生的事說了下，對面聽完沉默了下，然後誇贊：

“你們老師真是認真負責。”

童顏滿臉贊同，同時又有些驕傲：“我們可是重點中學，全市甚至全省都能排上號那種，老師們素質杠杠的。不跟你說了，等會給你發個紅包，你把完整視頻打包發我郵箱。”

“郵箱地址你先發來，完整視頻的話還得再等等。錄像有十好幾個小時，其中包含很多無效內容。我還得進一步編輯，估計要等晚上下班了。

紅包不用發，之前我們就已經說好了。”

“我是真的想給你發。昨晚陳芳蓉被我氣得太狠，要把我現在住的學區房低價租住去，強行把我趕出去，無家可歸好乖乖去拍《換形記》。賀律師，你的高效率真是幫了我很大忙。

但既然你不要，那就算了。

保險起見最後再問一遍，真不要？我打算包6666的。”

對面賀韋銘笑出聲，“真的很少見你這麽直白的女孩，幹脆利落。不過我是真的不想要，這次調查很順利，沒費什麽功夫。”

“那你也一晚上沒睡了吧？我不是太着急，最起碼不急這幾個小時。賀律師，你還是先好好休息，東西明天再給我也行。”

挂掉跟賀韋銘的語音聊天後，童顏也走到了初中部校門口。

擡頭，她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胡天澤。

“你都聽到了？”

“你在找律師？”

兩句話幾乎同時響起，童顏皺眉。

“果然聽到了。這位同學，這都第幾次了？你有偷聽別人聊天的習慣？”

雖然最近幾次見面一直被童顏嫌棄，可當她厭惡的神情和話語再次傳來，胡天澤內心還是忍不住一抽，神色也黯淡了些。

“顏顏…”

“打住，不熟。這句話都強調好多次了，希望你記住。

然後現在，這位同學你有什麽事？”

胡天澤揣向校服右邊口袋，裏邊有兩只禮盒。除去昨天早上那只外，他又托昨晚從國外回來的姑姑買了件首飾。

昨天下午跟童茜聊天時，雖然她的說法天衣無縫。可童茜突然放慢的聊天速度，以及聊天框頂上不斷冒出的“正在輸入中”卻始終沒有文字內容發送的事實，都昭示了她的糾結。

這些已經足夠讓胡天澤知道真相。

童茜在鋼筆這件事上騙了他，那其它事呢？

胡天澤不是笨人。

他突然想起來，剛開始接觸童家時，他其實挺喜歡童顏這個妹妹。她長得太精致太可愛了，完美符合他心目中妹妹的形象。

後來之所以讨厭，主要是因為童茜。

童茜說童顏又雙叒叕淘氣、又雙叒叕惹爸媽生氣，一次次讓他“親眼看到”童顏搶她東西。

可如果童茜說得都是假的呢？

思緒紛至沓來，胡天澤看着面前的女孩，神色複雜。

遲疑片刻，胡天澤把盒子掏出來。

“我是來給你送這些的。”

童顏看着熟悉的長方形盒子，還有一個色彩獨特的四方包裝盒。

看清楚四方盒子上的文字，童顏瞳孔微縮。

VanCleef&Arpels

而且還是限量款。

這樣色彩獨特的包裝她在做阿飄時見過。當時已經成為影後，見多了高檔珠寶的童茜收到這樣一份禮物後都喜形于色，不停地撫摸。

VCA本來就貴，限量款只會更貴。

胡天澤要把這樣一件售價能抵小城市一套房的珠寶送給她？

或者…這裏面裝得什麽新型整蠱道具？

童顏微微搖頭，胡天澤應該沒那麽無聊。

動辄六位數的金額讓童顏無法再保持淡定，注意到旁邊每個放學出校門的同學都要往這邊看，她嘆口氣：

“堵在校門口影響其他同學，我們到一邊說。”

“我們”這個親近的詞讓胡天澤神色動容，184的高挑男孩乖乖跟在165的女孩身後，走進學校對面的一家甜品店。

靠窗的位置，兩人面對面坐下。

童顏看着對面的男孩，單刀直入：

“無緣無故，你送我這麽貴的東西幹嘛？”

胡天澤一愣：“貴？”

“難道裏面是整蠱道具？”

童顏拿起桌上的四方盒子，開口對着胡天澤那邊打開，等了幾秒沒有發現異常後才轉向自己。

絨布盒子裏靜靜地躺着一只孔雀形狀的寶石胸針，翠綠的尾羽由一顆顆成色上好的綠寶石鑲嵌而成，縫隙中燙有藍色琺琅。整只胸針華貴大氣，正是VCA的限量珠寶。

“高仿？”

胡天澤趕緊搖頭，“我拜托親戚從巴黎帶回來的。”

“送我？”

看到胡天澤點頭，童顏有些無語，“這麽貴的東西，你瘋了吧？”

“還是燒糊塗了認錯人？看清楚，我是童顏，不是你喜歡的童茜。”

“我知道，童顏，這就是要送你的。”

胡天澤把桌上擺着的長方形盒子打開，推到她面前。

“還有這個，我想把這些年的生日禮物一點點找出來，全都補給你。”

“啊？”

童顏皺眉：“你抽得什麽風？”

胡天澤低頭，放在桌下的雙手緊握成拳、然後松開。再擡起頭時，他狹長的眼眸中滿是深不見底的懊悔。

“童顏，我都知道了。”

“啥？”

“當年從人販子手裏救了我的是你！不是你姐姐！”

童顏驚呆了！

剛才胡天澤沉默的功夫，童顏猜測過種種可能。

高仿、碰瓷…甚至連“他找了狗腿子跟着拍照，完事發校園論壇上罵我拜金”這種髒套路都想到了，唯獨沒想到這點。

不是她想不到，而是她不敢想。

畢竟前世她解釋了那麽多遍。

尤其是後來被童家夫婦強行切斷關系、山窮水盡時，她找上他，把當年救助他的細節說得清清楚楚。那時候胡天澤不僅一個字都不信，還責罵她想搶童茜功勞想瘋了，最後找保安把她轟了出去。

怎麽重來一次，他突然就發現真相了呢？

不對！

童顏突然想到另外一種可能。

“你不會在套路我吧？”

終于把這些天悶在心裏的話說出來，松了一口氣的胡天澤愣住了：“套路？”

“先拿這件事獲取我的信任，把禮物送給我後再要回去。然後說東西出了問題，讓我背上六位數的債務。到時候為了還債，我只能乖乖進組去錄橘子衛視的《換形記》！”

童顏看着胡天澤驚呆的臉，越發肯定這是真相，雙眼燃起怒火：

“上上個周五我都明白跟你說了不要總想着拿我去讨好童茜，也明白地跟你說了不會再糾纏你、再見面就當不認識。

你怎麽還這樣？你這套路太髒了吧？”

胡天澤皺眉，“不…”

童顏堵住他的話：“別解釋了。我們從小就認識，我一直覺得你這個長得好看的鄰家哥哥人不錯，沒想到你會這麽狠毒！”

“收回你的東西，不要拿它來惡心我！中考結束後我會趕緊從育英轉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童顏從座位上站起來，看着不遠處端着甜品、跟受驚的兔子一樣的店員小姐姐，趕緊平複下自己的情緒。

“胡天澤，東西都是你叫的，你負責買單！”

童顏推門出去了，胡天澤坐在原位，看着桌上的兩份甜品和兩個沒有送出去的禮物。

腦海中，童顏憤怒的話語一遍遍回放。

與此同時，那些久遠的記憶也浮上心頭。

“我一直覺得你這個長得可愛的童家妹妹人不錯，沒想到你會這麽狠毒！連茜茜救命恩人的功勞都要搶！”

“收回你的冰糖葫蘆，不要拿它來惡心我！”

“趕緊從育英轉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

相似的話語，他都曾對着滿臉讨好地湊上來的童顏說過。

甚至他還說過更多更過分的話。

當時惡言相向的時候并不覺得有什麽，如今身份互換，換做他捧着一顆真摯而火熱的心湊上去，回應他的卻是刀子。

胡天澤突然知道了這些年童顏的感受。

他已經18歲，這些年跟着父母見識過不少大場面，尚且還這麽難受。

當時天真年幼的童顏該有多難受？

童顏說得沒錯，他就是惡毒。

後悔的情緒排山倒海，淹沒了胡天澤的整顆心。

除去悔，還夾雜着恨。

恨故意誤導他的童茜，更恨跟個傻子一樣偏聽偏信的自己。

**

童顏怒氣沖沖地走出甜品店，一路走回老房子，心态已經差不多平複下來。

今天的午餐依舊是方便速食。

抽根簽，螺蛳粉。

之前做阿飄時，童顏就經常看到網友吐槽螺蛳粉有多臭。當時她一直很好奇，可惜礙于形态始終無法親身體驗。

上周采購方便速食時，出于好奇心她買了幾罐。

今天終于吃上了。

童顏看着手裏的竹簽，這是上天的安排。

童顏頗有儀式感的雙手捧出螺蛳粉，撕開包裝，沖入水。

很快她就發現了，網友們騙阿飄。

這哪是簡單的臭？

這簡直是生化武器！

童顏迅速端起螺蛳粉，轉移陣地到陽臺。打開窗戶通風後還不忘跟小夥伴吐槽。

宋明樂滿心好奇：“我也聽說過螺蛳粉，但童哥，真的有那麽臭？”

“不信你過來聞聞。”

“這就來！”

幾分鐘後，宋明樂抵達戰場，一進門就信了。

“媽呀，這味！”

“是吧？”

宋明樂捂着鼻子，依舊好奇：“童哥，你嘗了麽？好不好吃？”

“還不錯。”

“真的？”

“不信你也嘗嘗，就在陽臺上。”

宋明樂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挑起一根嘗了下，然後眼睛亮了。

“好吃！”

童顏看着滿臉真香的小夥伴：“是吧？”

吃過一口的宋明樂已經愛上了，眼巴巴看着她：“童哥，還有麽？”

“你沒吃午飯？”

“吃過了，但還可以再吃一碗。”

童顏無奈了，轉身從廚房裏拿出一罐。

姐妹倆坐在陽臺上，開着窗戶，面對面吸溜着螺蛳粉，辣得滿頭大汗。

吃完後宋明樂非常自覺地收拾衛生。把生化武器的源頭倒進馬桶沖走，盒子則跟垃圾一起打包丢到樓下垃圾桶。

童顏則跟個大爺似的葛優癱在沙發上，吹着空調。看到她丢垃圾回來，拍拍沙發旁邊位置。

宋明樂葛優癱在旁邊沙發上。

童顏打個飽嗝，就着那股味問道：“小明，你剪頭收多少錢？”

“問這個幹嘛？怎麽，童哥你又想換造型了？”

宋明樂歪頭看着她，“這發型挺适合你的，不過劉海有點長了。等會消消食我給你稍微修一下。咱們兄弟誰跟誰，不用錢。”

童顏揪下劉海，好像是有點擋眼了，她點下頭。

“好。不過我是給別人問得價格。”

“啊？”

童顏把教學樓門口的事簡單說一下，最後總結：“就這樣，葉蓓蓓想讓你剪頭，提前預約還給錢的那種。”

宋明樂根本沒注意她最後這句，“你們葉班長給你道歉了？”

童顏：“……你這抓重點的能力還能再強一點？快說，多錢。”

這可把宋明樂給問住了，“我不知道。”

“葉班長是你同學，還給你道歉了，那也算是朋友。童哥，要不就算了。”

童顏搖頭，“誰是她朋友。我只是覺得她做得事不算太過分，而且道歉态度也算真誠，可以原諒，并不代表我跟她交情好。”

“小明，你專業是服飾與造型，将來肯定要靠這個吃飯，不可能一直不收錢。反正早晚也要收，不如從這個開始收。

讓我想想，葉蓓蓓她爸好像是個領導，她媽在教育局上班，這倆單位離得不遠，她家應該就在四月花廣場附近。那附近的理發店一般收多少錢？你有數麽？”

宋明樂點頭，“之前我專門去轉過，那邊是市中心，理發很貴。普通造型師68，高級造型師128，造型總監168。這些都是裸價，如果辦打折卡的話，尤其是那種動不動打2、3折的店，門店标牌價的泡沫肯定更大。”

“葉蓓蓓是獨生女，她家有錢，肯定不會給她找普通的。高級和總監要價差距不大，肯花100多塊給孩子剪個頭的爸媽一般不會在乎那多出來的40。

而她親口承認那個理發師剪得不如你好，按照市場行情，你要價應該比總監更高。

我看就188，順溜又吉利。”

宋明樂：“……”

“童哥，你要一開始說188，我肯定覺得高。但被你這麽一分析，我竟然覺得這個價格非常合理。”

童顏默默收下她的隐形馬屁，神色淡定，“本來就很合理。”

宋明樂還是有些擔心，“我們要這麽貴，萬一她不剪了怎麽辦？”

“不會的。”

童顏神色篤定，“你知道現在什麽時候？”

宋明樂看下牆上挂鐘：“中午12點45？”

童顏“噗”一聲笑出來：“不是那個具體時間，是中考沖刺期。”

“還有不到半個月就中考了，這時候葉蓓蓓還有功夫關注發型，足以證明她對這方面的重視。至于錢，一來她家不缺錢，最起碼不缺這188；二來都快中考了，她爸媽可不是我爸媽這樣的，他們重視中考，不會為這區區188塊委屈女兒、影響她心情。”

想明白這點，童顏都想漲價了。

但她也就想想。她雖然跟葉蓓蓓不是朋友，但在對方道歉後也不再厭惡。都是同學，拿正當合理的報酬就行，沒必要宰她。

又跟宋明樂商議下時間，童顏從班級群裏找到葉蓓蓓，加上好友後把價格和時間發過去。

葉蓓蓓答應得很痛快，當場微信給她轉賬188。

童顏收錢，轉手就轉給宋明樂。

“看吧，我定價是多麽的合理。”

宋明樂美滋滋地收下人生第二份勞動報酬，第一份是之前童哥給的染發劑補助，笑出一口大白牙。

“童哥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