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抽與不抽
等着殷叔去跟李鬼談的那幾天裏,郁小龍抽空回了趟家。
臨近飯點,家裏卻一個人都沒有,他在門口猶豫一陣,感覺到有些餓,又站了會,進去打開了冰箱。
撲鼻一股混雜着黴腥的難以形容的味道,郁小龍皺了皺眉,再看零星的一點剩菜,頓時什麽胃口都沒了。
電飯鍋裏還有一些冷飯,板結在鍋底,他端起來聞了聞,拿涼白開簡單地一沖,就着下飯菜罐頭囫囵吃了。
吃到一半,蔡群英回來了。
“怎麽光吃這些,這哪裏夠飽?”她把鑰匙放門口的櫃子上,轉身嗔道:“不是讓你回來提前跟我說一聲的嗎。”
“你去哪了?”郁小龍看了眼她另外一只手上拎着的,兩個明晃晃的禮盒一樣的袋子,“我爸呢?”
“打牌去了吧。”蔡群英似乎不願意多說,着急往房間裏走。
郁小龍長腿一伸,擋在她跟前,“又買什麽了?”
“沒什麽。”蔡群英咳了兩聲,“去醫院開了點藥,這兩天有點小感冒。”
郁小龍輕聲一笑,“你一個連醫保卡都沒有的人,感個冒醫院送你這麽大個禮包?”
“這跟有沒有醫保有什麽關系?”蔡群英聽他這樣說話不大高興,“沒有難道還不看病了,跟你說不通。”
“誰跟誰說不通?”郁小龍把碗一推,“你是不是真以為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都不用我彎腰撿,直接刮我手裏?”
“你又來了,說過多少遍,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錢。”蔡群英理直氣壯的同時,不免有一絲心虛,“況且買的這些,給你你又不吃,怎麽就知道一定沒用?”
“你自己的錢,你哪來的錢?”郁小龍的态度一反常态的平靜。
他這樣,蔡群英反而一時沒想到怎麽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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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個月給你交這麽多,自己留那一點,連根好煙都抽不起,就是為了讓你拿這些錢去外面買一堆吃不死人的面粉來糊弄自己?”
“誰跟你說是面粉的,人家是正規廠商。”蔡群英把盒子翻過來,指着生産批號給他看,“看到沒,有國家批文的。”
“張口閉口騙騙騙的,就知道說我不動腦子,你自己不多想想,按你說的,難道政府會幫着那些人一起來騙我們嗎?”
“我不知道現在外面騙子多?像你這樣聽風就是雨的一棍子全打死就是對的了?”
“好的是有,輪得到你來碰上?”郁小龍盯着那一串數字,“就你活到現在,活成這樣,你覺得你有這運氣嗎?”
“……”蔡群英瞪大了眼睛,一時語塞,似是沒想到自己的親生兒子有一天會這樣來挖苦自己,“你……你怎麽能說這種話。”
她背對着桌子坐下,方才的氣勢一下弱了,沒一會開始抹眼淚,“我為了誰呀,這麽多年委曲求全,吃了多少苦你不是不知道,為了我自己嗎?”
“你是交錢了,可你交的那些錢,有多少是用在我自己身上了?我是在外面穿金戴銀了還是大吃大喝了?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爸,為了這個家。”
又來了,這才是真的又來了。
郁小龍握着桌沿的手感覺到一陣深深的無力,他松開靠向椅背,任由它們機械地垂在身體兩側。
他沒看蔡群英,仰着頭,似乎是在聽,又更像是什麽都沒有聽進去。
“我知道你在外面賺錢辛苦,家裏現在都靠你,可我就容易嗎?我又做錯了什麽要攤上這些……”
那他又做錯什麽了呢?
既然這個家裏每個人都苦,都在委曲求全,那維護它保全它的意義又是什麽?
最後誰容易了?
外面那個打牌的人嗎?
郁小龍想問,然而看蔡群英哭哭啼啼的樣,到嘴邊的話又說不出口了。
無非又是老生常談,翻來覆去這麽幾句,已經沒什麽可以翻的花頭了,到最後還是誰也說服不了誰,永遠的僵局。
所以他今天沒有再像以前那樣暴跳如雷歇斯底裏地試圖去喚醒誰,想要讓誰去看清現實,正視這一場“飛來橫禍”。
何必呢,這個家就這樣。
郁小龍沒再說話,起身把吃剩的飯倒了,去廚房裏洗碗。
等他出來,蔡群英已經不在客廳裏了,郁小龍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沓用報紙包好的錢,放在桌上。
殷叔習慣給他們現金,出來的時候沒找到袋子裝,還是趙菲幫忙包的。
其實從洋樓到他家這裏距離不遠,坐公交一部直達七八站,但他一般一兩個月才會回來一次,平時也不太跟他們聯系。
蔡群英偶爾會給他打電話,因為知道郁小龍反對她買一些奇奇怪怪的藥品保健品,所以一般不說別的,就問問他吃得好不好,睡得怎麽樣,累不累之類的。
像今天這種說不了兩句就吵起來的情況在以前是家常便飯,這是即便再例行公事的問候也解決不了的分歧。
所以總體上,聯系得并不勤。
其他時候如果郁行強這邊有事,也會叫他,但那就更偶爾了,基本上只要錢給到了,他不會多來煩他。
這樣的比起蔡群英說不上好還是壞,他倆壓根沒話說。
“媽。”郁小龍朝房間裏喊了一聲。
蔡群英出來,眼圈還紅着,“要走了?”
“嗯。”
“難得回來一趟,吃完晚飯再走吧。”
“不了,還有事。”
蔡群英沒說什麽,她做飯不好吃,以前沒下過廚。
她讓郁小龍等等,進房間摸索一陣,再出來時手裏拿了瓶藥,那藥罐子玻璃做的,通體渾圓,字跡醒目,尤其重量,拿在手裏沉甸甸的,看上去就很有質感。
“上回電話裏,不是說頭疼嗎。”蔡群英說:“這是我今天新拿回來專門治頭疼的,聽你樓上陳姨說,她姑娘那有個人得腦癌都吃好了。”
“……”
“不止呢,好多病都能治,像你這種症狀輕的,吃個三五天應該就沒事了,我拿去給你爸試試,他最近……”
郁小龍轉身要走,“後面兩個月的錢我放這裏了。”
蔡群英見說不動他,從報紙裏面抽了幾張錢塞過去,“抽煙對身體不好,但你要真想,就買好一點的抽。”
郁小龍回頭看了她一眼,最後走的時候錢沒拿,把她手裏那罐號稱包治百病的藥接了過去。
回去的公交上,施傑給他打電話,問他人在哪,說是小丁剛通知他,有耳那邊鬧起來了。
一聽這名字,郁小龍牙都緊了,“什麽情況,你人呢?”
“路上了。”施傑說:“你來一趟吧,是菜杆他們。”
“……”這人會和那地方挂上鈎讓郁小龍有些詫異,“他也去了?”
“小丁說沒看見,不過來的都是他的人,事情真鬧起來了,他會不出現嗎?”
“再多叫幾個人,門口彙合。”
“好嘞。”施傑的語氣裏聽不出任何的緊張,反倒有種不嫌事大的躍躍欲試。
郁小龍挂了電話,莫名有些煩躁,酒吧街從西到東數大小三十七家店,獨獨有三家是他不怎麽願意碰的,有耳就在其列。
原因在于那三家店有個共性。
都是GAY吧。
尤其有耳,取這麽個不知所雲的名字,郁小龍幾次經過,稍微一想,有耳,有耳,不就是把郁字給拆開了嗎?
他只見過他們一個管事的經理,不知道背後的老板是不是真姓郁,還是單純就想裝個誰都看不懂的逼。
因為徐銀亮那些糟爛事,施傑知道他煩這些,所以一般的小問題,他能搞定的,絕不找他。
但這次不一樣,這次不單單牽扯到有耳,來的是菜杆的人,性質就變了。
夏琮不算有耳的常客,偶爾有時間光顧一次兩次,今天主要是陪羅少欽。
這小子說是前幾天過來,在這兒看上個人,見第一面沒多大感覺,回去越想越覺得有點意思,可惜當時沒留聯系方式。
今天喊夏琮出來,純粹就是碰碰運氣,順便消遣一番,要是能有其他合眼緣的,帶出去過個夜也不虧。
兩人就近在門邊找了個位子坐下,一時吸引目光無數,個別膽子大的被慫恿,跑來跟他們打招呼,問旁邊的位子還有沒有人。
漂亮纖細的小可愛,柔弱無骨,看着就要往人身上栽,不是夏琮喜歡的類型,羅少欽偏好這種,在一邊朝他使眼色。
夏琮裝沒看見,随手一指緊挨着自己大腿,僅容半個人坐的地方,挑眉微微一笑,“一個人?”
羅少欽啧了聲,也不惱,喝了口酒,邊聽旁邊夏琮跟人膩歪,邊在場上四處看起來。
這時突然從他們身後傳來了吵鬧聲。
夏琮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舞池中央,嘈雜熙攘的臺前,七八個人圍着推推搡搡,罵聲不斷,四邊人擠人,俨然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酒吧這種荷爾蒙動蕩的地方,激素上腦,打個架多正常的事兒,夏琮沒動,羅少欽站起來,一副淡定看熱鬧的樣子,“争風吃醋啊。”
不知道鬧事的都是些什麽人,再一回頭又加了幾個,把一場簡單的罵戰發展成了鬥毆,持續不斷的拳腳聲裏混着慘叫,場面一時有些失控。
感覺到懷裏人的緊張,夏琮少見地有點憐香惜玉,他稍微一暗示,那人便迫不及待地同意跟他出去。
正要起身,門口突然又進來幾個人,帶頭的黑衣黑褲,頭發理得很短,幾乎貼着頭皮。
他手裏拎着根橡皮棍,目光狠戾,一身煞氣地沖在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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