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動手與不動手

回去馄饨面在,沒見到施傑人,郁小龍問正給他煎蛋的趙菲他人呢。

“不是找你去了嗎?”

“……”

“半路給我打了個電話,面還是我給你打包回來的。”趙菲說。

郁小龍擔心他好死不死地再碰上菜杆他們,趕緊拿出手機來,上面果然有幾個未接來電。

他給他打過去,讓他回來的時候注意點,別走原路,萬一菜杆心不死,再在哪個路口蹲上他可就劃不來了。

“你怎麽還不去睡?”郁小龍放下手機,接過趙菲給他端來的煎蛋,摁進面湯裏扯碎了,蛋黃油亮亮地飄在上面,勾得人很有食欲。

他也确實餓了,一口把已經有點泡散了的馄饨吃了。

“等你們啊,你們一個兩個都不回來,我哪睡得着。”趙菲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出什麽事了?”

“不回來的時候多了,能有什麽事兒。”郁小龍喝了口湯,朝她房間的方向側了側頭,“趕緊去睡,明天還上不上課了。”

趙菲沒動。

郁小龍眼睛一擡,從碗口上方看了她一眼。

“我等你吃完。”趙菲撐着手,也看着他。

“別了吧,你這麽看着我,我吃不下。”郁小龍端着面,轉了個身靠在椅背上,就差背過去了。

趙菲瞪他一眼,笑了笑,“行吧,那我先去睡了,你等他。”

走到樓梯口她又回頭,“鍋裏還留了個蛋,回來你跟他說一聲,省得又說我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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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一刻鐘不到,施傑就回來了,郁小龍這邊看着電視,剛把面吃完,聽到外面摩托車熄火的聲音。

“怎麽樣?”看人進來,他問:“碰上了嗎?”

“上哪碰?”施傑說:“我這車技,真不是吹,開直升機都他媽不一定追得上我,就他那螞蚱腿。”

他扔下頭盔,坐郁小龍對面,“算他運氣好,真叫老子碰上,鐵定從屁股後面鏟飛了他。”

“哎,輕點。”郁小龍笑起來,“人那腿又細又脆着的,回頭訛上你。”

“讓他來訛,來來,還怕他不來呢。”施傑翻着白眼,“狗仗人勢,老子怕他。”

說話間他聞到香味,夠着往郁小龍碗裏瞧了眼,“還有嗎,給我留點?”

郁小龍給他看空空如也的碗底,“餓你不會讓趙菲多買一碗。”

“算了吧,我哪支得動那位大小姐,是聽說了你沒吃飯,一晚上都餓着呢,她才肯去的。”施傑特地強調。

“哦。”郁小龍沒說話,過了會指指鍋裏,“人大小姐給你留了蛋,你要吃不起,幹脆盛給我吧。”

施傑愣了愣,一躍而起跑去了廚房。

只聽“哐”的一聲響,驚天動地的,估計是鍋蓋砸地上了,接着就是施傑受寵若驚的卧槽聲,一連重複了四五次,才看到他一手筷子一手盤子地又跑了出來。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我還能吃上她給我留的飯呢,有生之年。”施傑一邊感嘆,一邊忍不住窮酸地懷疑,“龍哥你沒騙我吧,真不是你吃剩下的?”

“我都沒吃飽,上哪給你剩去。”郁小龍啧了聲,純粹是看在這麽晚了,他辛苦一趟出去找他的份上,才忍住了沒對他那一口動手。

“謝了啊。”

“謝我幹什麽?”

“嘿嘿。”施傑傻樂,“她能想到我,可不就是占你的光嘛。”

“……”

話音剛落,右手邊房間的門開了,徐銀亮穿着睡衣出現在門口。

前一秒還喜形于色的施傑,立馬拉青了一張臉,“看什麽看,滾回去睡你的覺。”

徐銀亮像是沒聽到他說話,視線略過他,落在郁小龍身上。

郁小龍也像是沒看見他,踩着腳後跟把鞋連同襪子一塊脫了扔地上,眼睛沒從電視上移開。

他屈起一條腿,光腳踩着凳面,從桌上拿了個梨啃起來。

徐銀亮的視線便跟着停留在了他裸露的腳面上。

那目光別說郁小龍了,施傑都看得直起雞皮疙瘩,他一下站起身,拔高了聲音,“他媽跟你說話,聽不見還是怎麽,找揍呢?”

這詭異的畫面持續了一會,似乎是看夠了,徐銀亮抱起手,似笑非笑,“怎麽這麽晚……”

話沒說話,郁小龍突然起身,手裏吃剩下一半的梨朝他砸了過去。

随着一聲響,果肉被以最大的力道狠掼在門板上,一時四分五裂,汁水亂濺,甩了徐銀亮一臉,連施傑都呆了一瞬,懷疑這要換個材質,這門鐵定被貫穿了。

還以為郁小龍會像往常一樣不鳥他,畢竟這屋子就這麽大,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這麽暴躁早沒完了。

“難得想關心你,居然這麽不領情。”徐銀亮舔了舔嘴角被濺上的水漬,陰陽怪氣地笑了聲。

“怎麽不領情了?見怪了不是。”施傑抓起桌上還剩下的一個梨,咬了一口,遞給郁小龍。

意思再明顯不過,丢他,趁熱打鐵,再接再厲。

不光他,徐銀亮應該也看出來了,剛那一下,郁小龍算給了面子,換作別人,就那猝不及防的身手和令人發指的準頭,絕對能直接命中面門。

郁小龍到這時候才算是拿正眼看他,臉色卻極為陰沉,“滾進去。”

除此之外他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徐銀亮手緊握着門框,又僵持了一會,在施傑氣不過,抄起凳子準備上前一步時,他摔上了門。

“操!”施傑憤然不平地倒在椅子上,雞皮疙瘩到現在都沒消下去,虧得郁小龍能忍他這麽久。

“下回咱別這麽禮尚往來了行嗎,要我說就該直接扔鞋,不,扔屎,只有屎才能配得上他那股惡臭!”

郁小龍深喘了口氣,強壓下怒意,他何嘗不想朝他扔屎,都不用這麽複雜,讓他能痛痛快快地揍他一頓就行。

從徐銀亮第一天見到他,并對他表現出詭異的漁網開始,他就想揍他了,忍了這麽久并且到今天還在忍不是為了給徐銀亮面子,是給殷叔面子。

徐銀亮就是殷叔養的一條狗。

當然,他和施傑也是。

區別在于徐銀亮是條老狗,而他和施傑,還是條狗崽子。

不是簡單年齡意義上的差別,年齡上他們差不多,徐銀亮也只比他們大了兩歲,是說跟着殷叔的時間,徐銀亮要比他們早好幾年。

殷叔本名殷強,現在已經沒多少人還記得他叫什麽了,十幾年前是個做合金生意的商人,要說經歷也挺坎坷的。

原先那個年代,信息開放程度遠沒有現在發達,誰手裏有資源,誰就有話語權,随便從中間倒一道出去,利潤都極為可觀。

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養了一些人,有了養人的習慣,畢竟一車隊運出來不值多少,翻出去價值連城,有的是人盯着。

後來幾年市場逐漸透明,中間生意沒那麽好做之後,他買了産能想自己生産,和人一起投資,下去了三四個億,結果遇到這限制那不批的,活活磨了五六年,最後剩下一堆管道窯爐,在鹹腥的海風裏被吹成了破銅爛鐵。

等把廠子賣了殷叔也快五十了,手裏已經不剩下什麽,就他們現在住着的這一棟小樓,外環以外了,拆字東西南北四面牆上寫了個遍,也沒等到誰來動一塊磚。

現在就讓他們這麽住着,算是一種員工福利吧,如果郁小龍這種能算得上是員工的話。

當初不知道誰先想出來的,說這房子盡管又破敗又老舊,但南北通透,方正不缺,跟有錢人家獨門獨棟的洋樓就差個裝修了,所以私底下,他們都管它叫洋樓。

郁小龍當年跟着殷叔的時候,高中還沒念完,念不進去,沒心思,幹脆就跑出來了,反正也沒人管。

起初沒地方去,就在街面上四處溜達,跟人打架,每天過得渾渾噩噩,只想混口飯吃。

機緣巧合下碰到殷叔,聽說他那缺人,包吃包住還給發工資,他就跟着去了,跟到現在差不多已有四年的時間。

郁小龍不知道自己當初如果沒來,現在在做什麽,是混得比這兒好,還是比這兒差。

他一般不想這些事,想多了也沒意義,燕雀安知鴻鹄之志是因為燕雀本身就不是鴻鹄。

說多好肯定是沒有的,除非哪天大衆意義上對好的定義有了颠覆,說壞肯定也不至于。

酒吧街這片兒是殷叔的地盤,現在是郁小龍帶人在管,說白了就是替人看場子。

不是自己的産業,跟人合作頂多就能抽個成,還抽的不多,唯一的優勢是他們進的早。

當初這一片剛發展起來的時候,殷叔就托朋友關系先進來了。

原本就有依托古鎮打造的景點優勢,加上前兩年大學城的新建,客流量越來越大,生意自然越做越好。

憑良心說,殷叔在錢這方面對他還算不錯,放得了手也給得出價。

每月只要按時把錢收到手,不出大亂子,滿足這兩點要求就行,其他的他不怎麽多管。

但也僅此而已了。

城南那邊有幾家大一點的夜總會,據說有些幹股在他名下,具體多少郁小龍不清楚,只知道這些他都交給了徐銀亮打理。

徐銀亮從他到這兒開始就跟着他了,殷叔知道他好什麽,沒犯大錯誤的情況下,不可能因為他郁小龍就把他怎麽樣。

有殷叔這層關系罩着,郁小龍只能按捺下不滿,他吃這一口飯,當然知道要守這一行的規矩,內讧是絕對不允許的。

狗跟狗之間要保持好關系,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不過這樣一來,徐銀亮也沒那個膽子真對他怎麽樣,頂多像剛才那樣,占點無關痛癢的便宜,雖然那對郁小龍來說也夠惡心的。

他今天應該能忍下來的,畢竟比這更過分的事徐銀亮都幹過,只是想到晚上被人戲弄的那一遭,他就有點壓不住火了。

所以他才讨厭同性戀。

對像他們這種人,有種發自內心的厭惡。

施傑又激情辱罵了幾句,注意力才又回到了眼前,“接下來怎麽辦?”

“嗯?”郁小龍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菜杆他們,就這麽放着?”施傑哼了聲,“事先聲明,我可咽不下這口氣啊。”

“交給殷叔吧,讓他去跟李鬼談。”郁小龍站起身,“困了。”

有好處自然有眼紅想來分一杯羹的,李鬼就是,這幾年為了酒吧街這一塊的“治安”,沒少跟他們起沖突,尤其這幾個月,更是愈演愈烈。

“要談不攏呢?”

“那就打。”郁小龍說:“誰拳頭硬聽誰的。”

這話施傑愛聽,他就不願意跟人談,也不會談,能用拳頭解決的問題絕不動嘴皮子,因為這世界上的人分人種,會聽人話的種和不會聽人話的種。

像菜杆他們這種不會聽的,談,純粹就是做做樣子,殷叔喜歡搞這一套虛的,施傑煩得很。

他喜歡郁小龍這樣的,不服就幹,幹到服為止,要不怎麽趙菲總說他倆臭味相投呢。

門口這時候跑進來一只狗,通體烏黑,燈光一暗,分辨率低到五官都快看不清了。

它一路小跑到郁小龍腳邊,低頭聞了聞,又擡起頭,眼巴巴地看着他。

郁小龍随手把施傑吃了一半的煎蛋丢給了它,黑狗仰起頭,一口吞了。

郁小龍摸了摸它頭頂。

“日!”施傑好半天才回過神,跪到地上,差點要去掰狗的嘴,“……那他媽可是我的蛋!”

大小姐好不容易給他留的,郁小龍不稀罕,他可寶貝得緊呢。

郁小龍順手在他頭頂也摸了一把,“乖。”

施傑揮開他的手,“郁小龍你大爺!”

郁小龍笑了笑,往樓梯走,途徑徐銀亮門口時,他腳下略微一頓,臉沉了下去。

區區一瞬,到底還是忍住了,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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